盧慎听了黃明遠的話,神色有些異常。
黃明遠卻不管他,而是說道︰「我听說這次的暴亂,是因為盧家竟然將人做成了‘人彘’,這才激怒了薊縣的百姓,引得群起而攻之。
百姓何罪之有,不過是激于義憤,即使做了什麼過激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總不能苛刻太過。」
盧慎臉色更加難堪起來。
「衛公所言怕是差矣。我範陽盧氏,千年大家,名著海內,聲高冠帶,為世盛門。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如何能夠激怒百姓?
明明是別有用心之人,故意挑唆不明真相的百姓,意欲置我盧家于死地。衛公豈能親布衣黔首,而令賢者寒心。」
對于盧慎這些世家大族來說,事情的真相不重要,但你黃明遠的位置很重要。世家大族是道德楷模,就是做了一些錯事,你也得站在世家大族這一面。
黃明遠忍不住笑了,這就是他們的道理。
「既然如此,盧公能不能好好地跟我講一講,你們盧家是如何將一個可憐的女子用如此慘絕人寰的做法做成‘人彘’的,你們盧家又憑什麼將一個可憐的女子做成‘人彘’!」
說到最後,黃明遠的聲音已經有些尖銳了。
盧慎對于黃明遠的質問卻是有些不以為然,他還以為黃明遠要問什麼,竟然問的是那個下賤女人。
盧慎說道︰「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女人,死了也便死了,衛公何必如此憤怒。‘人彘’之事,乃是家人瞞著我做的,我也不知情。但那女子,不過是一賤婢,勾引我孫子,遂致其喪命,本就該死。如此下場,倒也讓這賤婢記住,下輩子不要再做風塵浪蕩之事,好好安安分分。」
盧慎一副寡廉鮮恥的樣子,令黃明遠都有作嘔。
黃明遠終于無法忍受,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道︰「若今日被做成‘人彘’的是你的女兒、孫女,你還能這麼無動于衷嗎?」
盧慎也怒了,生氣地說道︰「衛公這是說得什麼話,我盧家閨門之禮,為世所推,衛公以此賤婢比之,難道是羞辱我盧家?」
黃明遠憤怒地說道︰「我只是說了一下你盧家,你便如此憤怒,那你殺人之時,想過別人父母的憤怒嗎?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
你盧家是海內大族,所以高高在上,難道普通百姓,在你等眼中,就連螻蟻也不是嗎?你又憑什麼有權利處置別人的生命。」
盧慎卻是梗著脖子說道︰「衛公,我盧家百年的聲名,豈是些許小民之命可比的。衛公今日羞辱的不是盧家,而是盧家的名聲。」
黃明遠一把將桌案上的杯子掃落,憤怒地說道︰「盧家還有名聲。一個‘人彘’世家,狗屁的名聲。」
黃明遠眼中似火,恨不得要將盧慎燒滅了一般。
「我已經命數十騎將‘人彘’之事,便傳幽州河北,來日就是洛陽、長安,也可聞之。我看你盧家有什麼聲名,能堂而皇之的將人做成‘人彘’。」
听得黃明遠的話,盧慎恨不得一口老血噴出,他當然明白黃明遠的做法意味著什麼。世家大族,憑什麼連皇權都能對抗,靠得就是名聲。
相比較歷代皇室的浪蕩聲名,難道世家大族做的那些腌事還少嗎?為什麼他們從沒有傳出什麼惡名,反而盡是兄友弟恭,家族和睦的名聲,還不是世家大族會控評。
一旦名聲壞了,往後的路就不好走了。就是盧家再是世家大族,海內名家,也不敢在頭上掛上一個「人彘」世家的名頭。
盧慎氣得渾身顫抖,指著黃明遠說道︰「衛公能否告訴老夫,往日與我盧家有什麼仇怨,竟然下如此力氣對付我盧家。若是我盧家有什麼做的不到的,老夫願給衛公賠禮道歉。」
黃明遠看著盧慎說道︰「我尊重一個家族幾百年養出來的名聲,若是沒有‘人彘’這件事,我還真有可能和盧公相逢一笑泯恩仇,可是我所受的教育,使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如此作惡而不顧。
一個妓女,身份再是卑賤,也是一條命。容不得你們這些人打著高尚的幌子,用卑劣的手段踐踏。
我跟盧家沒有什麼仇,也從未故意針對過盧家。但今日盧家做的事,我看不慣。」
陳遠輕輕拉了黃明遠一下,但黃明遠卻沒有理會。他也告訴自己,此次從盧家討些好處,確保新稅制得以推行。這個時候盧家很有可能退讓。然後雙方相安無事,畢竟大事為重。
可黃明遠心中繞不過這個坎,不為什麼,他有潔癖。
盧慎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明明盧家已經要跟黃明遠示弱、退讓了,黃明遠還是要因為一個妓女跟盧家死磕。
盧慎胸中氣血翻騰,聲嘶力竭。
「衛公,難道一個妓女的生死,真的能跟我盧家五百年聲望相比。難道你為了一個妓女,真的要與天下世家為敵嗎?」
黃明遠臉色無比平靜,他做出選擇的時候,便想到了後果。
「盧公,不是我要與盧家為敵,而是盧家要與天下人、要與法度、要與人心為敵。我就問一句,你盧家憑什麼不經過官府殺人。
天理昭昭,日月昭昭。
這天下,不會因為你盧家權高、位重,就失了公平正義。為國家法度,為公平正義,雖前有千難萬險,但我無懼也。」
「好!」
黃明遠的話,讓在場眾人無不心血沸騰。
在個時代的文人,無論因為什麼原因妥協,但大多還未失去心中那份熱血與信仰。
「好!好!」
盧慎連說兩個好字,憤憤地說道︰「我要看你如何天理昭昭。」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一次黃明遠與盧家徹底撕破了臉皮。
黃明遠望著盧慎離開的身影,不說一句話。這時陳遠來到黃明遠身邊想說些什麼,黃明遠擺手止住道︰「仲長,你曾經期望我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國家,這份期望,我從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