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一年三月,冰雪消融,大河剛封凍,整個春意尚未盎然。天子楊廣便如逃一般的離開洛陽,趕往江都。
就是逃。
隋軍在雁門的大勝不是混亂的結束,而是新的動亂的開始。雁門之圍之後,雖然突厥幾乎覆滅,但因為各處援兵北上勤王,原本各地被壓制的亂事越發動蕩。
先是從河北南逃的盧明月肆虐潁川、襄城等郡,逼近洛陽。
之後城父人朱粲,亡命聚眾為盜,謂之「可達寒賊」,自稱迦樓羅王,眾至十余萬,引兵轉掠荊、沔及山南郡縣,所過 類無遺。
又有馮翊人孫華自號總管,舉兵為盜。
之前那些盜匪亂事,雖然規模宏大,但盡是在邊角之地。但這一次亂事已經逼到長安、洛陽的月復心之地,嚴重威脅京畿月復地的安全。
賊勢如此,楊廣再是麻木,也沒法置之不理。
于是楊廣便召集重臣,詢問關于賊亂之事。
對于這種事,眾人吃得虧多了,一般不敢說話,唯有這宇文述粉飾太平慣了,便說道︰「聖人,賊勢減少,不足為慮。」
不過楊廣也不是傻子,只听宇文述兩句場面話,便有些不悅,又問道︰「那比從前少了多少?」
若是換了旁人,說謊被天子直接拆穿,不得心驚膽戰。宇文述這時候仍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不及過去的十分之一。」
楊廣其實也不清楚真實情況,眼見宇文述言之鑿鑿,倒也信了他的話,因此比較滿意。
也不知道蘇威是不是故意拆宇文述的台,在宇文述說話的時候,他便故意躲到了大殿柱子的後面。
蘇威算是次相,正常情況下黃明遠不在,他要站第一位的。他躲到柱子後,自然引得楊廣矚目。
于是楊廣也問蘇威關于剿匪的事情。
蘇威便說道︰「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匪事漸近,恐逼近洛陽。」
楊廣不明白蘇威的意思。
蘇威便說道︰「過去盜賊只佔據長白山,如今已近在滎陽之地。況且往日的租賊丁役現在又在什麼地方呢?這難道不是人們都變成盜賊了嗎?臣恐天子近來看到上奏的賊情都不是實情,于是措施失當,對盜賊不能及時地加以剿滅。還有,以前在雁門時,已經許諾減輕賦稅徭役,現在仍又大規模征發百姓,盜賊怎麼能夠平息?」
蘇威的話,幾乎是打了楊廣與宇文述的臉。楊廣其實對蘇威說得話有些相信,但蘇威的態度,讓他著實不太高興,卻無話可說。
于是眾人不歡而散。
之後到了新年,百官中很多人都上貢珍玩之物,唯獨蘇威獻上《尚書》。
這時便有人彈劾蘇威,《尚書》中有《五子之歌》,蘇威的含意很不恭敬。
傳說夏啟的兒子太康貪圖享樂,在外打獵長期不歸,國都被後羿侵佔。太康的五個弟弟和母親被趕到洛河邊,追述大禹的告誡而作《五子之歌》,表達了五個人的悔意。蘇威獻上書,便有人認為蘇威是用《五子之歌》影射天子長期出巡之事。
楊廣更生氣了。
不過蘇威也是一國之相,總不能用這麼「莫須有」的事情處置了。
不過新仇舊恨的,楊廣已經不願意再忍受蘇威了。
但似乎蘇威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越發活躍了起來。
面對越發激烈的群盜之事,蘇威便建議︰「天下之盜,本為良善,蓋因無路乞活,而不得已為盜。天子但赦群盜,自可得數十萬眾,以為爪牙。彼輩喜于免罪,爭務立功,當為一大助力。」
蘇威此言,就差沒明著指著楊廣的鼻子說天底下這麼多的盜匪,都是你逼的了。
楊廣听得心中惱怒,待蘇威離開之後,便掀了桌子。
在所有人看來,蘇威已經是老的壞了腦子,明知道天子的性子,如何非得去惹惱天子。
蘇威的孫子蘇勖便勸大父不要與天子作對,反而為蘇威斥責。
裴矩看得出奇,蘇威這個老狐狸,狡猾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突然轉了性子,變成忠臣了。
這時御史大夫裴蘊看出楊廣已經受不了蘇威了,他作為楊廣的白手套,便當為君分憂,因此故意向楊廣抱怨道︰「納言之言乃大不遜也,天下何處有許多賊?」
楊廣也有些憤怒,便說道︰「蘇威這老革極為奸佞,竟然拿盜賊來恐嚇朕,若非顧念他是老臣,朕恨不得打他兩個嘴巴。」
裴蘊知道了楊廣的心意。
很快裴蘊便指使白衣張行本參奏蘇威︰「威昔在高陽典選,濫授人官;畏怯突厥,請還京師。」
用一個白衣彈劾一個宰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彈劾蘇威濫用職權和畏懼突厥,更是無稽之談。尤其是後一條,天子解圍南下,突厥都要覆亡了,蘇威請求天子返回長安,如何成畏怯突厥。
其實裴蘊不在乎過程,他要的就是一個罪名。而且有時候罪名和過程越是荒誕反而越好,天子讓他放手施為。他用荒誕的手法拿下重臣,更能使人畏懼。
楊廣也不爽蘇威好久了,便讓人審查驗證,構成罪狀。
楊廣遂詔「威立性朋黨,好為異端,懷挾詭道,徼幸名利,詆訶律令,謗訕台省。昔歲薄伐,奉述先志,凡預切問,各盡胸臆,而威不以開懷,遂無對命。啟沃之道,其若是乎!資敬之義,何其甚薄!」
于是將蘇威除名為民。
之後不久,有人又告發蘇威與突厥勾結,陰謀舉事,這更是捕風捉影的事情。蘇威就是瘋了,也不可能聯合突厥造反。
但這只是一個理由,裴蘊不打算放過蘇威,要弄死他。
蘇威無法為自己申辯,只得說道「自己侍奉二朝三十多年,精誠所至不能讓天子知道,各種錯誤接連不斷,罪該萬死。」
蘇威自大隋建立就擔任宰輔,四次為相,輔佐天子數十年,年過七十,最後其淒慘之狀,令人憐憫。滿朝文武,莫不唏噓。
楊廣也不忍心處死他,便以昏聵衰老而且多病,放過了蘇威一馬,只是將蘇威子孫三世皆除名。
蘇威時年已經七十多了,被免官之後,便搬出了洛陽,帶著孫子搬到邙山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