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大帳,淵產一腳便將帳中的桌案給踹翻了。自己雖然沒弄清父親的意圖,但今日應對乞乞買利也算有功,父親卻當著這麼多人狠狠地打自己的臉,著實讓他憤怒。
是不是自己做什麼都不如弟弟好。
你這麼討厭我,為什麼一開始要立我為世子?為什麼給了我希望又要親手將他給扼殺?
淵產在帳內一陣打砸,發泄著心中的怨氣,直到把帳內能摔的東西都摔了一個遍,這才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淵產不是不清楚自己不得父親的喜歡,可他已經盡力去討父親的歡心了。可是這都什麼用,父親喜歡五弟蓋蘇文,在弟弟面前,自己什麼都比不上。若不是五弟年紀還小,而且這兩年父親全部精力都用在抵抗大隋入侵上,自己早就被父親給廢黜了。
誠然自己是長子,擁護者很多,但這幾年被父親連敲帶打,自己也沒多少可靠的勢力,自己只是繼承人,淵家的家主還是父親。
淵產清楚自己的能力不如父親。可若是就這麼被廢黜,淵產不甘心,他從生下來就被立為淵家的繼承人,三十多年,戰戰兢兢,憑什麼要讓給蓋蘇文這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淵產不是傻子,高句麗不是沒有被廢黜的家族繼承人,看看他們是什麼下場,哪個不是骨頭早就爛了。他就是想跪地求饒都沒用,人家一旦得了勢,必定會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看樣子父親對于反攻遼東已經不抱太大希望,所以此次回到營地,他怕是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內部,到時候什麼時候廢黜自己,不過是他一念之間的事情。
一念之間啊。
淵產感覺這個世界都是沉浸在絕望與悲傷之中的。
這時淵產的妻弟豆盧方和謀士智信和尚來到帳中。眼看大帳內亂七八糟的樣子,豆盧方上前將東西一一擺放好。
「大郎君,這是在軍中,莫離支隨時能安排人過來。若是來人見到帳中這個樣子,怕是又要指責大郎君心懷怨懟了。」
淵產听到這些話,猛地站了起來,胸中的火也「騰」的一下燒了起來。
「我在我自己的營帳中做什麼還要在意旁人的顏色嗎?我現在已經淪落到想做什麼都不能做的地步了嗎?」
豆盧方臉色對于淵產的質問沒有絲毫變化,而是扶起被踹翻的桌案,才說道︰「一個人若是不喜歡一個人,那就是不喜歡,無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郎君不能再給別人對你動手的理由了。」
淵產听了豆盧方的話,滿是泄氣,最後無奈地說道︰「你說的是啊,現在我做什麼都是錯的啊。」
這時一直不說話的智信和尚便說道︰「褥薩(淵產官職,相當于都督)看的明白,現在莫離支廢黜褥薩之心已定,不過是要尋個由頭而已,褥薩萬不可給莫離支這個由頭。當然只有千里做賊,沒有千里防賊的,想來回到營地,用不了多久,莫離支便會對褥薩動手。」
淵產和豆盧方看向智信。
佛教在四世紀通過外交手段傳入高句麗,後經統治者推廣,對高句麗社會各方面都產生了較大影響。很多和尚進出高句麗宮廷,影響著高句麗的政治格局。
智信是中原人,十五年前前往高句麗傳播佛法,因為學識淵博,在高句麗也有些聲名。後來他成了淵產的門客,頗受淵產敬重。
此時智信和尚接著說道︰「雖說五郎君不大,但莫離支年紀也不小了,而且這次又受了傷,誰知道還能再活多久。所以他得趁早廢黜了褥薩,立五郎君為繼承人,以確定主從身份。他得趁著這個機會再扶五郎君一把,幫著五郎君建立足夠的威望。否則等五郎君繼位,拿什麼壓制眾人。」
淵產立刻咆哮道︰「我就知道,他心里只有那個野種。」
豆盧方趕緊攔住淵產。
淵產最大的不足其實不僅僅是能力的不足,而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性格、脾氣,好感情用事。因此三十多歲的人了,有時候還跟小孩子一般。
智信和尚來到淵產身邊,冷靜地說道︰「褥薩不必如此憤怒,難道莫離支想立五郎君為繼承人是現在才有的想法嗎?」
淵產看著智信和尚,似乎是抓到一根稻草,忙上前抓住智信和尚的手說道︰「大師智慧高深,可有什麼教在下的?」
智信和尚說道︰「中原歷史上曾經有個楚國,國君成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商臣,二兒子叫職。成王一開始立了長子商臣為太子,等他年老的時候,便想廢黜長子,立小兒子為太子。
商臣的老師潘崇打听到此事,便問商臣‘你能事奉王子職嗎?’
商臣說‘不能。’
潘崇又問‘你能叛逃出國嗎?’
商臣又說‘不能。’
潘崇還問‘那你能發動政變嗎?’
商臣這時便說‘能。’
于是楚國太子商臣率領宮中的禁軍包圍成王,逼迫成王自殺。成王請求吃了熊掌以後再死,企圖拖延時間,等待外援,但商臣不答應。于是成王被迫上吊自殺,商臣即位,是為穆王。
穆王登基之後,揮師北上,逐鹿中原,終成一代霸主。」
淵產和豆盧方听了智信的話,皆是沒有說話。
智信和尚接著說道︰「那我也問褥薩兩個問題,你能侍奉你的弟弟嗎?你能叛逃出國嗎?」
淵產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怎麼可能!
智信和尚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說到了,便不再多言。剩下的淵產會有自己的判斷,更何況還有豆盧方。
淵產久久不言,這時豆盧方突然上前,跪在地上說道︰「大郎君,大師的故事已經講得很明白了,我們已經沒有了退路,既不能臣服于五郎君,又沒法逃走。為今之計,只有趁著莫離支病重,發動兵變,掌握權力,推大郎君為主,方能保全性命。」
淵產忽然感覺自己嘴有些發干,忙咽了一口口水,這才說道︰「讓我想想!」
豆盧方憤憤地說道︰「大郎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難道真的等屠刀落到你的頭上之後,再去抵抗。」
新仇舊恨如潮水一般涌上淵產的心頭。
淵產猛地站起來說道︰「既然父親將我逼到這份上,那我也只能做個不孝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