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威不是傻子,當著眾人的面,他不多說什麼,反而裝作大老粗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很清楚,輔公祏對于投降義父之事不是很滿意。
雖然同意了,但很可能出現反復。
杜伏威所部,這些年來,是杜伏威的,也是杜伏威和輔公祏的。在軍中,輔公祏的威望極高,三軍皆敬稱其為輔伯。
一旦這次雙方的分歧不能解決,很容易便引得歷陽軍發生分裂。
在軍中,輔公祏雖然以長史的身份打理政務,但手中兵權僅次于杜伏威。而且二人的關系很緊密,杜伏威也很信任輔公祏,所以對輔公祏並沒有什麼限制。
歷史上二人刎頸之交,親若兄弟,是能替對方去死的主。終究抵不過利益和人心,分道揚鑣,最終雙雙慘死,著實令人唏噓。
眾人散去,杜伏威獨留下了輔公祏。
二人坐定,杜伏威便問道︰「兄長可是對歸降一事有什麼意見?」
「我沒什麼意見!」
杜伏威起事,端起酒壺,給輔公祏倒滿一杯酒。
「兄長,你我二人,還有什麼是不可說的?兄長有什麼想法,盡可告知伏威。這歷陽軍不僅是杜伏威的歷陽軍,也是兄長的歷陽軍。」
輔公祏聞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總管說笑了,這歷陽軍是總管的軍隊,我可不敢擔這名頭。」
杜伏威眼看輔公祏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道︰「兄長這是埋怨我啊!」
輔公祏看向杜伏威,有些無奈又有些不甘道︰「我不是埋怨你!當初咱們逃回齊州的時候,是怎麼說的,要殺盡官軍,報仇雪恨。這麼些年,咱們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你還數得清嗎?
長白山,咱差點讓王薄給滅了;下邳那次,你提著腦袋去見的苗海潮,勸降了對方,當時苗海潮一旦心存惡意,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得;趙破陣那次,咱倆差點被對方砍死在帳中;還有上次李子通背反,突襲我軍,你被王雄誕背負著藏匿到蘆葦叢中,僥幸躲過了追殺;還有上次在六合,是王嫊背著你奪路而逃,王雄誕拼死斷後,你這才逃得性命‧‧‧‧‧‧
你說咱們兄弟,這麼多次,風里來雨里去的,都挺過來了。眼看著就要成事了,咱們卻掉頭投奔了官軍,你說那咱們這些年受到這些苦算什麼,咱們圖什麼啊!
堯哥,你忘了你爹娘、兄長的慘死了?」
杜伏威听著輔公祏的話,是沉默無語。
輔公祏說得都是事實,所以這更讓他無話可說。
拼了這麼多年,怎麼到頭來還是沒有什麼結果。
輔公祏拿起酒壺,往杯子里倒酒。但這樣倒酒著實有點慢,輔公祏有些不耐煩,便先將被子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便直接對著酒壺喝了起來。
「這是那些貴人用的玩意,這麼多年了,還是不習慣啊。」
「兄長,多用用,總能習慣啊。」
輔公祏似乎在回味著什麼,喃喃道︰「總覺得,這輩子吃得最痛快的,便是當初偷羊的時候,也沒有作料,抱著沒烤好的羊腿啃的時候。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好東西,可再也沒有那個味道。」
杜伏威有些無奈道︰「兄長的活命之恩,杜伏威不敢忘。可是兄長,人總不能總活在過去,得向前看。」
「可我就是不服!」
輔公祏猛地將手中的酒壺摔在地上。酒壺破碎,崩的四散,壺中的殘酒流得到處都是。
「我就是不服,憑什麼他們終日嬉戲無度,卻可以穿金戴銀,大魚大肉,享盡了富貴,而我們辛苦勞作一輩子,卻連肚子都填不飽,
憑什麼他們輕輕松松地便能高官厚祿,官至極品,我們拼勁了精血,卻為奴為婢,一輩子給人當牛做馬。
都是爹生娘養的,憑什麼大家不同,憑什麼他們是人上人,咱們就是人下人。」
杜伏威費力地勸道︰「兄長,咱們不是人下人,你看在歷陽城里,咱們才是真正的人上人,咱們主宰了他們的生死,一言而決戰。」
「所以,咱們要主宰更多人的生死,而不是投到別人麾下。在別人麾下,不一樣是給人家當牛馬,任人宰割。」
輔公祏坐在那里,低聲吟唱道︰「長白山前知事郎,純著紅羅錦背襠,長侵天半,輪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杜伏威有些不解道︰「兄長如何提起這曲子了。」
「王薄這狗東西,人不怎麼樣,作的詞還挺好。我每次听著,都覺得心潮澎湃。當初在泗州,就覺得這狗東西厲害,比天師還厲害,沒想到啊,天師都死了,他還能折騰出這麼大動靜。」
雖然杜伏威和輔公祏有仇,但也不得不承認,王薄有點本事。尤其是王薄和孟讓首義,整個反賊圈子里,也是數得著的。而與之相比,杜伏威和輔公祏,看起來勢力不弱,但因為在淮南,月兌離河北、河南兩個造反大圈,名聲並不顯。
杜伏威著實被輔公祏繞煩了。
「兄長到底想說什麼?」
輔公祏好似沒有听到一般,輕輕吟唱著︰「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為自己死,怎麼死都甘心,可是為了那些人上人,著實不值得啊。」
「兄長醉了!」
杜伏威被輔公祏碎碎念叨著,也有些惱了。我今日低三下四給你賠罪,你不依不饒的,沒個完了。
「兄長整天想打個江山,打個江山,那江山就是這麼好打的。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若是兄長知道,那請給我指一條明路,我拼命也去。」
「我!」
輔公祏被杜伏威噎了一口,剛想說什麼,卻發現實在是無話可說。他也沒有辦法,否則眾人還在這里糾結。
眾人說是支持投降,其實還不是形勢如此,不投降衛公,結局難料。
輔公祏默默地站起來,便要離開。
話不投機半句多啊。
走到帳前,輔公祏掀開簾子,忽然又回過頭來說道︰「這里也用不著我,明日我先回歷陽。」
杜伏威點點頭。
「行,咱們兄弟都冷靜冷靜。」
輔公祏也不回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