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一年,五月下旬,英明可汗大帳。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要炎熱的多,尤其是阿史那俟利弗在圍剿同羅部失敗之後,這份心底的燥熱,就更難受了。
為了收編同羅部的數千騎兵,阿史那俟利弗集中了全部力量,用盡了所有心思,還得罪了可汗牙帳和隋軍,大張旗鼓,志在必得,最終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在隋軍的恐嚇面前,不得不乖乖讓路。這也讓阿史那俟利弗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面,掉了一地,碾到了土里。
而阿史那俟利弗在東突厥內部本就不多的威望,經此一事後,越發低迷。
都知道英明可汗在隋軍面前,膽怯的不如一條狗,誰還願意追隨英明可汗,還不如去抱隋軍的大腿。
這兩日,又有兩個小部落月兌離了英明部的轄制,去奔了定北城。
阿史那俟利弗明明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其撕碎,卻擔心引起隋軍的反撲,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吃下這個啞巴虧。
可吃虧不好,吃氣更難受。
阿史那俟利弗這個深受漢家文化燻陶,已經算得上草原上少有的斯文人,卻也不得不如旁人一般,朝著奴隸們撒氣。
自圍剿同羅部失敗後,被阿史那俟利弗殺死的奴隸,已經超過五十人。
阿史那俟利弗無所顧忌的亂發脾氣,處死人,甚至已經影響到部落的生產和穩定。
自從隋軍來了之後,什麼都缺了,往日就連殺也殺不盡的奴隸,今年竟然罕見的不夠。
韋雲起到了定北城之後,便要求各部交出一半的奴隸,用來修建定北城。
各部不敢不給,只得乖乖將奴隸貢獻出去。
也有兩個不給的小部落,直接讓烏戈利給剿滅了,現在的烏戈利就是大隋在漠北豢養的最凶惡的一只惡犬。
韋雲起收到這些奴隸,轉眼便將他們編戶齊民,以為定北城的居民。
而這些本來過著朝不保夕的奴隸,瞬間有了活路,還有了上進的通道,立刻便成為大隋在漠北最忠心的子民。
不能殺奴隸,也沒法擄掠,甚至連大規模發展部眾都不敢,還得隔三差五受到阿史那咄苾這個混賬的奚落,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阿史那俟利弗的大帳設在娑陵水附近,管理著頞根河以北,直到韋紇部的大片牧場。
這日阿史那俟利弗正組織部落里的貴族狩獵,其帳中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何為不速之客,《周易》上六爻辭雲︰「上六,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來;敬之,終吉。」
啥意思?
《周易》很復雜,也很難懂。不過最後兩字「終吉」大家能夠看明白。有人解讀這一卦為「已經到了坎險的極端,終于掉進陷阱中,無法月兌身,只有等待外援。」
而來的這個人,正是來給阿史那俟利弗排憂解難的人。
不過阿史那俟利弗可不懂什麼是《周易》,他認為的不速之客,就是那些他不待見也不該來的人。
來者何人?啟民可汗的三兒子,阿史那俟利弗的親弟弟,也是他的死對頭,東突厥歸義小可汗阿史那咄苾。
阿史那俟利弗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弟弟會來見他,不過兄弟情是抵不過相互的仇恨的,于是阿史那俟利弗的臉色立刻難看了起來,其身邊的騎兵也將阿史那咄苾給團團圍住。
阿史那咄苾卻是面色如常,還帶著一點笑容。
「我的好兄長,你就是這麼招待你的弟弟嗎?」
「弟弟?我當然會招待好自己的弟弟,可是草原上狡猾卑劣的狐狸並不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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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你從前可沒有這麼粗野,你是我們大突厥里最講漢人禮儀的人。」
「那是因為我從前沒有發現,一只狐狸竟然隱藏在狼群之中。」
阿史那咄苾有些尷尬,正如他說的,阿史那俟利弗是一眾兄長中,最懂漢文化的,單論嘴皮子,十個他也抵不過這個兄長。
不過阿史那咄苾今日前來,他有倚仗。
于是阿史那咄苾跳過前面不太愉快的話題,直接說道︰「兄長還是這麼喜怒分明,不過我原諒兄長了,兄長難道不好奇我為什麼會來你的部落中?」
「不好奇!」
阿史那俟利弗有些冷冷地說道︰「一只狐狸潛伏在草原上,難道它會是為了幫著獵人守衛羊群嗎?」
阿史那咄苾又是被噎個半死,他沒想到兄長對他怨恨這麼深,這天沒法聊了。
于是阿史那咄苾也不再拐彎抹角了,直接對著阿史那俟利弗說道︰「兄長不關心我來的目的,難道也不關心自己的部落,這些日子,兄長的日子不好過吧?」
阿史那俟利弗抬頭盯向阿史那咄苾,很久才冷冰冰地說道︰「狐狸不關心羊群,反倒來過問蒼狼的事情了?」
阿史那咄苾隨意地笑道︰「兄長,不是我要多管閑事,不管怎麼說,咱都是阿史那家族的人,白狼神的後代。漢人不是有句話叫什麼,叫什麼‘兄弟’‧‧‧‧‧‧兄弟什麼牆,什麼外的,人家漢人懂,咱不能讓漢人看了笑話。」
「兄弟鬩于牆,外御其侮。」
阿史那俟利弗冷漠地說道,阿史那咄苾眼楮一亮,立刻說道︰「對,就是這句話,還是兄長懂得多。」
阿史那俟利弗看著這個弟弟,直接便反問道︰「‘外御其侮’?你不是跟義成公主這個女人打的火熱,都快成大隋天子下一個妹夫了,你御什麼侮?」
「兄長這話說得,我討好大隋,不過是因為咱們大突厥勢弱,我求個靠山,保個平安而已,畢竟連咱們那個大兄這麼厲害的人都折了,更何況我,兄長不是也向隋軍投降了嗎?」
說到這,原本還嘻嘻哈哈的阿史那咄苾臉色忽然一變,憤怒地說得︰「我不過是想求個平安,可是大隋卻像想亡了咱們大突厥。
自那個韋雲起到草原之後,又是討要奴隸,又是收攏部落,整個定北城已有牧民上萬人,俱被他編戶齊民,成了隋人。听說漠南更利害,不編戶的,便不能在漠南待著。隋人現在還勢力稍弱,所以能留著咱們,等哪天他們實力壓過咱們,咱們兄弟到底是編戶還是不編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