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黃明遠來說,這一戰從來沒把勝負手放在馮盎身上。馮盎這個人心思細密,狡黠多詐,黃明遠實在不敢相信。
而把一場大決戰的勝負手放在不能放心的人身上,這不是黃明遠的性格。
馮盎在整個隋末爭霸中,屬于名氣很小的人物,隋唐幾乎都不提,但並不意味著他在隋末歷史的地位很低。實際上相反,當時整個南方的政局,都受到馮盎的影響。黃易著名的《大唐雙龍傳》中的第一高手宋閥的家主「天刀」宋缺的原型便是馮盎。
隋朝末年,馮氏直接控制了三分之一多的嶺南,連李世民都只能對他以懷柔政策。馮氏在嶺南的第一家族地位在馮盎死後仍舊延續了上百年。
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黃明遠根本不會輕易信任。
不過有一件事嶺南諸酋認識的不錯,朝廷想控制好嶺南,非得扶植幾個漢人家族不可。
嶺南之地,多山、多水,更多未開化的蠻人。這些人藏于山嶺之中,多與世隔絕。而且這些蠻人好斗,又不服王化,整天動亂,在嶺南之地,相當于一群獨立王國。而朝廷若想控制這些蠻人,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精力,但收獲與付出遠遠不成比,所以就必須依靠代理人來收服這些蠻人。
這也是馮氏、寧氏、陳氏這些家族能夠在嶺南崛起的一個核心原因。
黃明遠當然不喜歡這種代理人制度,可黃明遠不是神,也不可能超出時代影響。
不過馮氏家族已經在嶺南發展了這麼長的時間,再繼續扶植馮氏家族,這嶺南就真成馮氏家族的私人領地了,所以要想保證大隋對嶺南的影響力,就只能換人。
而黃明遠的選擇是鄧文進。
鄧文進是當年嶺南大酋鄧馬頭的孫子。梁化鄧家曾經也是嶺南大族,不過三十年後,鄧家已漸趨沒落,雖然控制了嶺南幾個縣,但勢力卻是諸家中最弱的。
這樣的家族,是容易成為代理人的。因為他們有很大可能秘密倒向大隋,同時又有足夠的實力、影響力、底蘊重新崛起。
沒人想扶持一頭狼,更不想扶持一頭豬。
這次聯盟,鄧文進和楊世略被安排到北面,在最不易進攻的山地發起攻擊,就是因為實力最弱,所以受到諸部欺辱。
只是在憑拳頭說話的時代,鄧文進技不如人,再是不敢,也只能忍著。
打了一個多月,鄧文進部傷亡慘重,再加上差點跟冼寶徹翻臉,受到對方的針對,在聯軍之中,日子越發難過。
二月初十,鄧文進部軍中,來了一個隋軍使者。
鄧文進正因為軍中傷亡慘重而犯愁,听到有隋軍使者求見,心中一驚。雖然鄧氏沒落,但作為一家之主,該有的反應能力卻是不缺,他立刻意識到隋軍使者前來沒那麼簡單,立刻邀請使者來到他的帳中。
鄧文進勢力弱小,人少、城少,錢糧也少,因此帳中顯得很簡陋。
使者進來之後,略有皺眉地問道︰「鄧縣令就住這里?」
鄧文進在沒起事之前,擔任的是曲江縣(治今廣東省韶關市東南蓮花嶺下)令,使者不稱其為總管而稱其為縣令,顯然是不承認鄧文進自領的「衡州(南朝的衡州在廣東韶關,也叫西衡州)總管」的名號。
鄧文進被問的有些尷尬,只得生硬地繞過話題問道︰「使者所來何意?」
這使者也不再問,自言道︰「在下拱衛親軍府嶺南司廣北百戶孫十七,奉衛公之命,來見鄧縣令,這是衛公給鄧縣令的信。」
鄧文進接過孫十七的信,打開一看,竟然是黃明遠給他的任命信,右遷曲江縣令鄧文進為廣州都督府副都督。
鄧文進有些一愣,不解地問道︰「這是何意?」
孫十七言道︰「鄧縣令是大隋官員,朝廷拔擢縣令為副都督,乃是常事,鄧縣令有何不解?」
孫十七似想起什麼,又言道︰「是下官口誤,現在應該叫鄧都督了。」
鄧文進自他自領衡州總管時,已經算是造反了。此事黃明遠不可能不知道,但仍舊給了這封信,其用意很明顯,就是招降。
鄧文進看向孫十七,問道︰「使者此來,不會只是送封信吧?」
孫十七笑道︰「當然不是,還有衛公的命令。」
「什麼命令?」
「衛公口諭︰‘冼寶徹圖謀不軌,聚眾叛亂,著廣州副都督鄧文進從南海道行軍總管陳稜征剿之。’」
鄧文進听了,更是愣了,他現在還在攻打南海,黃明遠竟然直接一封信命他跟著陳稜征剿冼寶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孫百戶,你怕是忘了,我此時尚在冼寶徹軍中。」
孫十七道︰「我今日之來意,已經盡在這封任命書中,鄧都督是個聰明人,想來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今馮氏、陳氏、李氏、寧氏、冼氏五家盡謀反叛逆,朝廷勢必要重重處置,有的冥頑不靈的家族,甚至還要剿滅。等到嶺南安定之後,嶺南諸酋不能無人置,到時候誰為嶺南諸酋之長,就要看眾人在此戰中的功勞了。
嶺南之中,衛公最看好鄧氏,所以派在下前來面見鄧都督。可鄧都督若是辜負了衛公的好意,那在下也沒有辦法。」
孫十七看似是勸說,實則是威脅了。
與旁人不同,鄧文進的衡州是和大隋接壤的。衡州北面便是桂陽郡,東面是南康郡,西面是熙平郡。
雖然鄧文進掌控了五嶺的一部分,但衡州直接暴露在隋軍攻擊範圍內。大隋真要報復,三面環敵的鄧文進還真擋不住。
想到這,鄧文進也不再糾結,跟著大隋混,總比跟冼寶徹混要強。之前之所以跟著冼寶徹混,只是因為攀不上大隋。
鄧文進當即表示,效忠大隋,在聯軍之中擔任臥底。
對于鄧文進來說,這是一個坑死五大家族、獨自稱王的好機會,絕不容他錯過。
孫十七很快匆匆離去,有如沒有來過一樣,而鄧文進也一如既往地攻城,跟之前沒什麼區別。
但整個聯軍內部,其實已經發生了質的區別。
五日之後,也就是二月十五日下午,孫十七傳令,命鄧文進部接應主力,等待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