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好好就收拾整齊,前往雞棟關。
此時李世民已經在雞棟關內等待。
一個月來,唐軍死守青衣水西岸和雞棟關,傷亡慘重。李世民手中的兵力,傷亡超過三分之二,已經不過一萬三千人。三軍士氣低迷,人心動蕩,這一戰幾乎已經打不下去了。
雞棟關的消息送達時,李世民正在青衣水防線指揮作戰。
拿到這封沒有署名的信,李世民還有些疑惑,可是打開信之後,他卻有些愣神。
信中是一首詩,上面寫著「結伴戲方塘,攜手上凋航。船移分細浪,風散動浮香。游鶯無定曲,驚鳧有亂行。蓮稀釧聲斷,水廣棹歌長。棲烏還密樹,泛流歸建章。」
這是李世民在幽州時跟著黃明遠游玩踏青時送給好好的一首詩。
是好好嗎?
李世民有些不敢相信。
帶著懷疑和期盼,李世民往雞棟關而去,甚至沒有想過這是不是明軍設下的陷阱。
李世民相信,一定是好好,不會有旁人,因為沒人會知道這封信。
李世民一大早便在雞棟關前等待。因為連日的戰斗,雞棟關前硝煙彌漫,尸橫遍野,連空氣之中,都透露著血腥味。
前兩天剛下了雪,這皚皚白雪混著血水,竟然有紅雪的姿態。
從雞棟關前,便可以望到對面的名山縣城。
李世民不斷地張望著,激蕩的心久久難以平靜。
很快對面出現一輛巨大的馬車,向著雞棟關緩緩駛來。一眾黑甲騎兵護衛兩側,甚是肅穆。
離著雞棟關有五百步,明軍騎兵停下,只有馬車仍舊向前。
李世民見狀,一夾馬月復,打馬上前。
很快李世民與馬車相遇,便停在馬車十步之前。
這時候李世民才發現,駕車之人,竟然是陳克敵。
陳克敵連看都不看李世民一眼,穩穩地停住馬車,然後跳下車,放下馬凳。
這時馬車從內部打開,先出來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挑起簾子,然後便見一個穿著大紅色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的女子從馬車上下來。
此人下了馬車,便一個人向李世民走來。
紅色的斗篷行走在白雪的世界里,鐘靈毓秀,熠熠生輝,如紅梅傲雪,又如一個降落人間的精靈。
李世民兩眼出神,盯著對方,一動不動,彷佛痴醉了一般,直到對方走到馬前,李世民才趕緊跳下馬來。
來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好好。
李世民當年從河北返回晉陽,跟著李淵一起造反,從未後悔,唯一的遺憾,就是與好好的錯過。
這種遺憾,不會隨著時間消失,反而在歲月的長河和人生的風霜之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透徹。
「好好!」
好好走到李世民的身前,輕輕地行了一禮說道︰「世民世兄,好久不見。」
李世民望著好好,有千言萬語,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麼。
「你還好嗎?」
李世民眼眶有些晶瑩,這是自己放棄的摯愛!自己的摯愛啊!
與李世民的感慨萬千相比,好好卻是很澹然。說到底她和李世民的故事只有一個題目,並沒有什麼內容,她雖然對李世民有好感,但也僅此而已。
「我走了兩千五百里,世民世兄不想和我坐下一談嗎?」
此時早有侍女在二人身側布置好桌桉和窄榻。
「好!」
二人隔著桌桉,分坐兩側,倒是有些分庭抗禮的意思。
李世民畢竟不是小人物,雖然有剛開始的失態,但他很快便平靜下來,思考著好好的來意。
好好斟了一杯茶,遞給了李世民。
「從小跟貞姨學的,爹爹最愛喝我泡的茶了。這武夷山大紅袍,最好的年份產量不上一斤,是爹爹的最愛,平日我都舍不得喝。」
李世民端起杯子,只覺一股桂花的清香撲鼻。含到嘴里,更是香氣馥郁,回味甘爽。
李世民放下杯子,終是忍不住說道︰「戰場上刀劍無情,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還是回去吧!」
好好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後問道︰「你會殺我嗎?」
李世民立時語塞。
好好輕輕一笑,李世民感覺全世界的花都開了一般。
「爹爹為你的事情,這些日子一直吃不好,睡不好,連這個年過得都不痛快。我不想爹爹不開心,所以就來蜀中了。」
李世民听了,臉色一暗。
「是我對不起老師!」
好好又倒滿一杯,說道︰「爹爹從來沒怪過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他說‘天下無不是的孩子,只有不會教的父母’,孩子錯了,幫著他改正就是了,如何能怪罪呢?」
李世民听了,眼眶立刻便紅了。
好好接著說道︰「曾經的事情,或許都有原因。只是到現在,我不知道你還在堅持些什麼?又想證明什麼?死守著這座孤城,打了兩個多月,傷亡了無數人,又能得到什麼。
爹爹願意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你卻為什麼不能把爹爹當作父親。」
斗大的淚珠從李世民的眼中劃過,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回不了頭,從我離開信都起,我就回不了頭了。」
「胡說!沒有人可以阻止你回頭。」
「好好,你不明白!」
李世民沉重地搖搖頭道︰「時至今日,天底下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怕死,也早就可以坦然面對死,可我不想做一條搖尾乞憐沒有骨氣的狗,去洛陽受人的奚落。」
「沒有人會奚落你,你也不會是狗。」
好好看著李世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老師對我的好,我全明白,你對我的好,我也明白。可是洛陽城中,不是只有你和老師。有老師的庇護,我可以活著,可是好好,若是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面對所有人,那還是我嗎?」
好好冷冷地看著李世民,並沒有接受他的說法,反而是憤怒。
「你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爹爹,一丁點都沒有。你根本不知道他對你的苦心,你是爹爹最看重的弟子,是要翱翔于九天的飛鷹,憑什麼要去委委屈屈地活著,就是你答應,爹爹也不會答應。
爹爹一直是準備用你為將的,讓你經營南中。過上幾年,再前往西域,做下一個冠軍侯。爹爹他一直都在為你考慮,可你從來沒有理解過他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