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來安排好燕十八,準備出行,忙忙碌碌,等馬車到飛雁鎮上時,太陽都快落山了。
昨夜幾乎沒合眼,蘇涼坐在車里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聲怒罵,「死禿驢!竟敢偷錢!來人啊,抓小偷了!」
她睜開眼楮,掀開車簾往外看。
前面吵吵嚷嚷,她一眼就看到了一顆光溜溜的腦袋,在人群中十分顯眼。
布衣和尚背對著蘇涼,看不到容貌。
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揪著和尚的衣領,身後站著一個眼神躲閃的年輕婦人。
「和尚還偷盜?假和尚吧!」
「看他那細皮女敕肉的樣子,我看是花和尚!」
「報官!」
……
本來跟寧靖和蘇涼無關,但「和尚當街偷錢」這種奇事吸引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吵吵嚷嚷,把路給堵了。
他們今日才換的大馬車,一時半會兒過不去。
蘇涼想著那就等等,人一會兒就散了,卻見大漢推搡著和尚,他轉過身來。看到他的樣貌,蘇涼都怔了一瞬。
說「細皮女敕肉」絲毫不夸張。
十八九歲年紀,清瘦白皙,五官精致,哪怕頂著顆光頭,一身粗布僧袍,也當得起「美人」之稱。而他被人指指點點羞辱謾罵,並不辯解,只雙手合十,低聲念經。
這一幕頗有戲劇性。
虔誠的小和尚和周圍喧囂的人群仿佛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但蘇涼不清楚事情原委,不知道偷錢是真是假,也沒打算插手。
正要放下車簾,就听寧靖開口,「他印堂發黑。」
蘇涼︰……
倒也不必問「你怎麼知道和尚不是要殺人」這種話,因為此刻無從得知。
而蘇涼正式承諾過寧靖,為他「做事」。
觸發任務的「按鈕」,就是寧靖口中說出的「印堂發黑」。
念經的和尚被大漢推倒在地,許多人圍上去踩踏。
而他不反抗也不逃走,有可能會被當街打死。
畢竟,法不責眾。那大漢怕是故意如此,激起眾怒後,大家一起動手,若和尚死了,他便可以推諉責任。
蘇涼跳下馬車,分開人群走了過去,「住手!」
沒有人听。
她神色無奈,拔了一把刀出來,幾個閃身到了大漢身旁,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都住手!」
很多人都沒注意到蘇涼是怎麼出現的,仿佛從天而降。
安靜片刻後,立刻有人指責蘇涼,「你干什麼?這個假和尚偷錢,你跟他是同伙?還是看他好看想跟他怎麼著啊?」
這話一出,一片哄笑。
蘇涼看過去,開口的是個樣貌丑陋,臉上長了顆大痦子的男人。那般言語,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會如此「正義」,是嫉妒和尚美貌。
和尚臉上被踩了一腳,衣服也被扯破了。
他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看向蘇涼,眸光平靜,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蘇涼並沒給和尚機會說別的,冷聲問那大漢,「你說他偷錢,有何證據?」
大漢被刀架著脖子,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但依舊昂著頭,「他偷我媳婦兒的錢!我媳婦兒說的!」
躲在角落的年輕婦人見眾人看向她,喏喏道,「我在買饅頭,那和尚偷了我的錢。」
和尚聞言,嘆了一口氣。
「賣饅頭的呢?可看到了什麼?」蘇涼問。
一個老頭被人推出來,卻連連擺手,說他什麼都沒看見。
「你偷了她的錢?」蘇涼問那和尚。
和尚不答,又斂眸念起了經。
「你們擋了我的路,現在都散了。和尚偷錢,你去報官。」蘇涼冷聲說。
礙于那把刀,大漢連忙點頭,「我這就抓他去縣衙!」
蘇涼收刀,冷聲道,「新來的縣令穆大人英明神武,鐵面無私,絕對不會放過壞人,更不會誣賴好人!不會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詞,一定會查清真相!」
蘇涼最後一句話,是看著那婦人說的。她瑟縮了一下,抓住大漢的胳膊,哀求道,「相公,就三文錢,算了吧。」
大漢卻眉眼一橫,「不能算了!三文不是錢?」
「走,去縣衙。」蘇涼早看出那個婦人神色不對,可能是說謊。
婦人卻慌了神,死死拉住大漢,「不……不能去!」
偷三文錢,就算到官府,也不會受太大罪,打板子關幾天就放了。
但乾國律法對于誣告罪的處罰要嚴重得多。
大漢也終于察覺不對勁,瞪眼看著婦人,「他到底偷沒偷?」
婦人哭著說,「我在買饅頭,見他來化緣,給了他一個……婆婆說饅頭少一個,我怕相公打我……」
賣饅頭的這會兒才敢說實話,「小和尚是來跟我化緣的!我趕他走,那小娘子好心把買的饅頭給了他一個。誰知道沒過一會兒,她又就帶著人回來,誣賴小和尚偷了她的錢!」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好心想幫他……」婦人跌坐在地,哭得滿臉是淚。
局勢扭轉。
方才辱罵和尚的那些人立刻調轉矛頭,開始對大漢夫婦指指點點。
大漢眼楮瞪著像銅鈴,把婦人拽起來,厚厚的巴掌扇了過去,「我就知道!你這賤人不安分,看他長得好看就想勾引他是不是?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偷看隔壁的小白臉?」
「施主,不怪這位女施主,都是小僧的錯。」和尚終于說了一句除「阿彌陀佛」之外的話,卻是替那婦人解圍。
「好啊你們!到底背著我干了什麼?」大漢怒意更盛。
「別火上澆油了,走!」蘇涼冷眼看著和尚。
和尚確實長得很美,那婦人怕是一時迷了眼做好人,施舍給和尚一個饅頭,以為回家能蒙混過去。
而她後面的所作所為,或許可以用軟弱解釋,但從結果看就是惡毒的。自己一有麻煩,就推無辜之人背黑鍋。明知道她那男人脾氣暴躁下手狠,眼看著那和尚挨打都一聲不吭。
可憐又可恨。
和尚長嘆一聲,跟在蘇涼身後走出人群。
大漢拖著婦人,也走了。
街上秩序恢復了,蘇涼到馬車旁邊,見寧靖點頭,知道和尚的危險沒了,便轉身看向他,「不用謝,你可以走了。」
和尚雙手合十,「施主,你方才那樣做,會害了那位女施主。她幫我本是好心。」
蘇涼簡直醉了,「我救了你,倒成我的錯了?」
和尚搖頭嘆氣,「一切都是小僧的錯。」
昨夜的燕十八,今日的和尚,都讓蘇涼十分無語,懶得再理會,便準備上車走。
「蘇姑娘!蘇涼姑娘!」
胡二的隨從小六穿過人群跑來,「這是二爺給兩位準備的禮物!」
蘇涼接過包袱,里面是兩件皮毛大氅。小六說他家大爺做皮毛生意,這是他們家老夫人專門送的,感謝蘇涼給胡二醫治。
見蘇涼收下,小六便跑走了。
她正要上車,就听和尚問,「女施主可是蘇家村的蘇涼姑娘?」
蘇涼回頭,「是,有何貴干?」
「小僧昨日送了一位燕施主去找蘇施主,不知蘇施主可見到她?她身體無礙吧?」和尚問。
蘇涼眸光微凝。她問過燕十八是誰救了她,燕十八當時說,「是個很漂亮的小男人」……
蘇涼沒想到,竟然是個和尚。漂亮是不假,但性格跟燕十八簡直是兩個極端。一個誰都不信的神經病,一個看誰都是好人的聖母病。
「她在蘇家村,你可以自己去看。」蘇涼話落就上了車。
「小僧還要趕路回寺里,就不去打擾燕施主了。」和尚微微搖頭,「告辭。」
和尚跟馬車擦肩而過,蘇涼問寧靖,「你覺得他知道燕十八是滿手鮮血的殺手嗎?」
寧靖神色平靜,「即便知道,他也會救。」
……
到縣城的時候,天已黑透了。
蘇涼和寧靖簡單吃了晚飯,收拾一下就睡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寧靖趕著馬車,帶著蘇涼,出了北安縣城,朝位于東南方向的省城去了。
……
穆一早派了長安到蘇家村去請蘇涼。
上次去礦山,途中遭遇大雨刺殺,沒能去成。
年錦成今日到礦山查看情況,到時就留在那邊了,穆一起去,說好再叫上蘇涼。
只是穆和年錦成到了飛雁鎮上,以為蘇涼很快就來,卻見長安一個人回來了。
「主子,寧公子和蘇姑娘昨日就離開了蘇家村,到省城去了!」長安稟報。
穆皺眉,「不是說的初八走?」
年錦成也覺得奇怪。本想著再找個時間暗中去跟寧靖喝酒,沒想到他們提前走了。
「屬下也不知道為何。」長安說,「不過蘇姑娘家里有人。是個自稱她姐姐,名叫蘇九九的姑娘,受傷不輕,蘇姑娘拜托了鄰居照顧她。」
穆覺得莫名其妙。蘇涼有沒有姐姐他當然知道,哪里冒出來的蘇九九?而且既然是受傷來找蘇涼,蘇涼怎麼不自己照顧,反而提前走了?
「既然走了,就算了,反正過段時間就回來了。」穆說,「查一下那個蘇九九是什麼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