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清風暖陽。
端木晟忍著怒氣坐回去之後,好戲便開場了。
端木敖原本就看上那個花旦一亮相,年錦成便鼓掌喝彩。
這讓那些來湊熱鬧的人,更覺得今日太子府後院要進新人了。
端木晟微微一笑,湊過去低聲說,「二弟當了太子,豈能沒有美人相伴?」
年錦成笑容滿面地點頭,朗聲說,「大皇兄相中了那個花旦,想收了帶回去?放心放心,本宮絕不跟你搶!不過這種事,總要你情我願才最好,待這出戲唱完,把她叫來問問!」
端木晟想著攛掇「端木敖」納個戲子回去,又不想讓人知道,說的話只有年錦成听到了。
可萬萬沒想到,年錦成反手就把一頂的帽子蓋在了他頭上!
端木晟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年錦成把話說完,端木晟臉色黑沉沉的,差點掀桌子!
「大皇兄生氣了?怪我,沒領會大皇兄的意思,是想把那戲子悄悄弄回去,不要聲張?沒必要!大皇兄如今不是太子了,不用再做那些表面功夫,隨心所欲就好!」年錦成說著,拍了拍端木晟的肩膀,「不像我,以後得謹遵父皇教誨,謹言慎行。」
端木晟連著兩次被陰,氣得幾欲吐血。
偏偏這種事,沒有第三個人听見真相,根本無從辯解。
一句「我沒說話那種事,你不要污蔑我」實在是過于蒼白無力,根本沒人信。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端木晟和「端木敖」面不和,心更不和。
「端木敖」像是沒心沒肺,直言直語,情商略低,但有什麼說什麼,不藏著掖著。
端木晟簡直把太子之位被奪走的不甘和怨憤刻在了腦門兒上,極力想遮掩,卻根本遮不住。
蘇涼一邊欣賞年錦成的表演,一邊看著戲台子上的嬉笑怒罵,只覺得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精彩」二字之下,暗藏風起雲涌。
寧靖突然抬手,把一個東西遞到了蘇涼眼前,「如何?」
蘇涼冷不丁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簡直無語。
只見寧靖用他的帕子折了一個袖珍可愛的小老鼠,放在手心,獻寶一樣給蘇涼看。
「不要打擾我看戲。」蘇涼表示這男人的興趣點真的很別致,不能用簡單的幼稚來形容,高冷無塵的外表下面,是對人生頗有探索和熱情的浪漫之心。
寧靖拿回他的小老鼠,恢復帕子的原狀,又折起來,塞入袖中。
前排的端木晟和年錦成之後並未再出現什麼風波。
年錦成專注于看戲,端木晟也很安靜。
一出戲罷,班主真把尚未卸妝的花旦帶到了端木晟和年錦成面前。
「二弟,不如為兄為這美人贖身,送給你,作為恭賀你當上太子的禮物?」端木晟微笑,「不要推辭。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父皇知道你的性子,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責備你的。」
年錦成搖頭,「大皇兄,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真得改改。明明你想要,跟我有什麼關系?」
端木晟見年錦成依舊不上套,怕再爭執下去,他不但沒給年錦成添堵,自己沾惹一身腥,便起身說,「罷了。你們都退下吧,二弟是在開玩笑。」
「大皇兄真不要?」年錦成也站起來,笑著問。
端木晟搖頭,「我不太舒服,要回去了。」
「大皇兄方才不是答應我,一同進宮看望皇祖母嗎?這麼快就忘了?」年錦成皺眉。
又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端木晟差點咬碎後槽牙!
「大皇兄,太子之位的事,皇祖母已經替你向父皇求過情了,可惜你犯的錯太嚴重,皇祖母都急得病倒了,父皇也沒回心轉意。」年錦成說了一段讓人浮想聯翩的話。
從昨日到現在,京城里的人都在猜測到底端木晟為何突然被廢掉。
年錦成張口,蓋棺定論,「端木晟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連太後求情都沒用」。
而一切事情的起因是端木晟跟蕭慕蓮偷情,此刻從年錦成口中說出這種簡單粗暴地往端木晟身上潑髒水的話,端木晟臉色鐵青轉蒼白,偏偏一個字都不敢反駁,因為他比髒水還要髒……
端木晟怕他敢辯解一句,惹怒「端木敖」,「端木敖」真把丑事抖摟出來,那他就完了。
看客們見「端木敖」當眾說這種話,端木晟一聲不吭默認了,自然都相信「端木敖」所言不假,紛紛開始猜測,端木晟到底犯了什麼過錯。
端木晟僵直站著,年錦成冷不丁地伸手去攬他的肩膀,「大皇兄,走吧,去看皇祖母,她很惦記你。」
端木晟下意識地猛推了年錦成一把。
蘇涼瞧著年錦成以一個非常做作的姿勢,強行被推倒,跌坐在地,簡直沒眼看……
這也沒辦法,言語上的「茶」,用腦子就行了。
肢體上的,讓年錦成一個身強體壯的武將表演弱不禁風被人推倒,實在是難為他了。
但這份「表演」,蘇涼覺得很值得肯定。
茶不茶的不重要,這叫手段,有用就行。
眾人看到的是,「端木敖」勸端木晟進宮看太後,端木晟卻突然動怒,還當眾對「端木敖」動了手。
「太子殿下!」
端木敖的屬下連忙去攙扶年錦成。
年錦成起身,嘆氣,「我先前受傷之後身體一直沒好全,大皇兄你若心情不好,不想進宮,直說便是,何必如此?」
「你!」端木晟怒指年錦成,終于無法再壓抑胸腔熊熊燃燒的火氣,「端木敖,你已經搶走了我的太子之位,還想如何?你一定要當眾羞辱我嗎?」
年錦成皺眉,「大皇兄,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首先,太子之位不是我搶來的,這是父皇決定的,沒有任何人可以爭搶,你做了什麼事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沒有說出來,是給你留臉。請你一起去看望皇祖母,是當眾羞辱你?難道皇祖母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端木晟咬牙切齒,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的屬下連忙來勸,讓他消消氣,就跟「端木敖」一同進宮。
「蘇太醫?」年錦成仿佛才看到蘇涼,連忙開口叫住她,「你今早進宮為皇祖母看診,她身體可有好轉?」
蘇涼起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太後娘娘今日身體比起昨日有所好轉。」
「那就好。」年錦成點頭,「辛苦你了。」
「是微臣分內之事。」蘇涼恭聲說。
曾經兄友弟恭的端木晟和端木敖因為太子之位勢如水火。
而素有仇怨的端木敖和蘇涼,卻像是突然冰釋前嫌。
其中的彎彎繞繞,耐人尋味。
端木晟到底沒有跟年錦成一同進宮,黑著臉離開了暢春園。
年錦成做過功課,點了兩個太後萬氏最喜歡的戲子,帶著一共進宮去,說讓他們給太後唱幾段戲解解悶子。
原先放浪形骸的二皇子,當上太子之後,突然變得正經起來。
見者聞者初時的驚訝之後,便覺得正常。大抵就是端木晟沒了太子之位,露出本性,而端木敖得到太子之位後,開始注意形象了。
好戲結束。
蘇涼和寧靖並未立刻離開暢春園,而是在里面各處逛了逛。
這是個相當雅致的園林,里面還有些給貴人听戲休息時專用的院落。
蘇涼覺得其中一個應該見證過端木晟跟蕭慕蓮偷情。
逛完了園子,兩人才離開,在正午時分趕到了萬家酒樓,萬卉準備了一桌菜招待言雨,正在說蘇涼尚未出宮,就見他們一同來了。
「寧叔叔!姑姑!」正兒坐在言雨懷中,興奮地揮舞小手。
「你們都沒事了?」言雨頗感意外。
寧靖把正兒抱了過去。
蘇涼落座,「我進宮給太後施針之後就出來了,跟寧靖一起到暢春園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戲。」
「你今日不用去軍營?」萬卉問。
「午後就去。」蘇涼說,「得先吃飽,下午好訓練。我倆專門來蹭飯的。」
萬卉忍俊不禁,「說的什麼話?這酒樓是我的也是你的。想吃什麼,再添點菜。」
「夠了,不要浪費。」蘇涼說著,就拿起筷子開吃。
「听說新太子去了暢春園看戲。」言雨問,「沒出什麼事吧?」
蘇涼搖頭,「好得很。」
萬卉在,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言雨也不好明講,便轉移話題,說起別的來。
蘇涼吃好,放下筷子就走,「我去軍營,你們慢慢吃好好聊。」
「姑姑,我也去!」正兒高高地舉起小手。
蘇涼搖頭,「今天不行。」她不是去玩兒的。
寧靖放下筷子,抓著正兒的小胳膊,又把他放下的小手舉了起來,「我也去。」
蘇涼︰……
萬卉以為寧靖是為了正兒,連忙哄兒子,「正兒別鬧,那不是玩的地方。」
蘇涼見寧靖看過來,就知道他認真的。
而今日蘇涼才以家屬的身份,去過寧靖「上班」的地方。
這麼快,寧靖就要求平等對待了……
「軍營附近風景不錯,你帶正兒去玩玩吧。」蘇涼說。
正兒歡欣雀躍,又可以騎馬了。
萬卉哭笑不得,「你們別太慣著他了。他還小,不懂事。」
寧靖抱著正兒起身,「很多事,我也不懂。」
蘇涼當然明白寧靖是一本正經地再說一句實話。每個人當然都有很多不懂的事情,誰也不是無所不知的。
但這個時機說出來,听起來就是寧靖在跟正兒比。
萬卉無言以對。
言雨月兌口而出,「寧大哥,你就是被蘇涼慣的。」
反正言雨瞧著,寧靖說什麼,想做什麼,想吃什麼,蘇涼幾乎沒有反對過。有些言雨是沒看懂,但似乎蘇涼完全明白他在想什麼。
「姑姑慣的叔叔,叔叔慣的我!」正兒小可愛開心地做了總結,一臉傲嬌。
「正兒最可愛。」蘇涼很隨意地結束了話題,「趕時間,快走吧。」
蘇涼出門,寧靖一手抱著正兒,一手拎著她的藥箱跟上。
萬卉和言雨面面相覷。
「涼妹妹是喜歡寧靖的吧?」萬卉問。
言雨點頭,「我也覺得。瞧他們倆老夫老妻的樣子,偏就不承認喜歡彼此。我跟他們在同一屋檐下住過,可以說,不管他們其中任何一個跟別人在一起,指定過不下去。除了蘇涼,沒有姑娘能理解寧靖。除了寧靖,沒有男人能讓蘇涼那麼好脾氣。」
萬卉深以為然,「是啊。」
「就說年……」言雨差點月兌口而出年錦成的名字,意識到不對連忙改口,「年前,我跟他們在蘇家村剛認識的時候,就覺得他們好像認識了很久,對彼此都很了解,但當時他們也才認識不到一個月,萬姐姐你說怪不怪?」
萬卉笑著搖頭,「不怪,這就叫緣分,說也說不清楚。」
「可他們也不像打算正經成親的樣子。」言雨蹙眉。
「我看也是。」萬卉說,「我們不必著急,反正是早晚的事。他們都是率性之人,自有打算。」
言雨感嘆,「我是沒打算成親,所以巴巴地等著寧靖和蘇涼什麼時候成親,生個小女圭女圭出來,我幫他們帶。」
萬卉笑著搖頭,「你還小著呢,只是緣分未到,話不要說得太滿。」
……
軍營重地,閑人免進。
蘇涼和寧靖帶著正兒策馬到軍營附近,蘇涼進去了,讓寧靖和正兒在外面玩兒。
林博竣見到蘇涼有點意外,「以為你今日不來了。」
「早上進宮了,下午沒事。」蘇涼說。
「那你還到羅榮那一隊去吧。他們正在西邊校場訓練。」林博竣說,「皇上派人叫我進宮。你訓練結束早點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蘇涼點頭,「寧靖在外面。林二哥見到他,讓他玩夠了就先回去,不必等我。」
林博竣愣了一下,但也沒破例讓寧靖進軍營。
等他出去見到寧靖時,他正帶著正兒,一大一小在林子里采花。
蘇涼讓林博竣轉告寧靖玩夠就先走,林博竣卻說,「小涼讓你等著接她回家。」
「好呀好呀!」正兒替寧靖做了回答。
林博竣笑著策馬遠去。
寧靖看了一眼軍營的方向,知道林博竣定然在胡說。
但等日落時分,蘇涼牽著馬出來,便見到寧靖和正兒騎著馬在不遠處等她。
蘇涼上馬過去,靠近,就見正兒戴著一個可愛的小花環。他小手拽了一下寧靖的袖子,寧靖背在身後的手露出來,將一個大些的花環遞過來,「正兒送你的。」
蘇涼莞爾一笑,「我轉送給你。戴上讓我瞧瞧唄。」
「我拒絕。」寧靖話落,花環離手,一陣香風拂過,穩穩地落在了蘇涼頭上。
「姑姑好美哦!」正兒拍著小手夸贊。
蘇涼便收下了寧靖親手制作的正兒的禮物。
兩人一邊欣賞著夕陽,慢慢騎馬回城。
「今夜……」蘇涼只說了兩個字。
寧靖微微點頭,「好日子,送某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