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軍營後,寧靖暗中回到玄北城將軍府,給蘇涼和自己各拿了兩套換洗衣物,又帶上了蘇涼的藥箱。
林博竣再見到邢冀時,提起蘇涼不知有什麼事要做,也不知去了哪兒,今夜不回來。
邢冀當即皺眉,「她當面跟你說的?怎麼不問清楚?」
林博竣搖頭,「留的字條。應該不用擔心,小涼做事向來很有分寸。」
邢冀微嘆,「這我知道,但她獨自一人……不對,她身邊有個人,那日相約到城外采蘑菇的高手。怎麼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的?不是不信她,但她分明把咱們當外人一樣。」
林博竣听出邢冀的不滿,忍俊不禁,「那不是。只是小涼的性子素來都是有麻煩自己解決,若我們有麻煩,她也不會猶豫。等她明日回來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邢冀點頭,「既如此,就隨她吧。若外人問起,只說是我派她去做重要的事,得保密,莫要讓人懷疑她。」
其實蘇涼喬裝打扮出城,突然失蹤這些行為,是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
她之所以不擔心,正是因為相信邢冀,沒把他當外人。
……
暮色低垂。
平安寺里三聲鐘響後,蘇涼從後山回到了彭威所在的院子。
那兩個被寧靖打暈的叛徒仍未蘇醒,彭威也沉沉睡著。
蘇涼站在院中,正在想晚飯該怎麼解決時,听到身後傳來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小施主,彭施主可好?」
蘇涼回頭,就見一白眉老和尚走進院中,身材高大,氣度不凡。
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普清大師?」
「這位小施主認得老衲?」老和尚笑意溫和。
蘇涼搖頭,「初次見面,在下溫良。我認得一個法號叫澄雲的小師父,他救過我的一個朋友,我們因此結識。」
「哦?」老和尚有些驚訝,「澄雲是老衲的小弟子,先前去了乾國的護國寺修行。」
「是的,听澄雲提起過他的師父在平安寺。在下游歷到此,昨日前來拜會大師,恰逢大師不見客,今日再來,半路踫上了彭老將軍。」蘇涼微笑。
普清老和尚輕輕頷首,「原來如此。想必溫施主就是彭施主口中那位醫術高明的小友了。」
「不才,正是在下。」蘇涼很是客氣。
話落,兩人一同到房中看彭威。
蘇涼提出她今夜要在寺中住下,照顧彭威。但因她是乾國人,身份敏感,不想讓人知曉。
普清老和尚表示理解,確定彭威已無性命之憂,便離開了。
蘇涼還沒來得及問晚飯怎麼辦,只能等寧靖回來再說了。
過了沒多久,普清又親自送了一套干淨的被褥來,是給蘇涼用的。
蘇涼謝過,問起吃飯的問題。
普清說他已吩咐了寺中的膳堂準備,等做好他會親自送過來。
如此是避免別人看到蘇涼。
「那就太感謝了。」蘇涼覺得這老和尚人很不錯,比澄雲更懂得變通。
普清再次離開後,蘇涼到隔壁小房間把被褥鋪上。
剛鋪好,寧靖回來了。
「帶了衣服。」寧靖把包袱和藥箱都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房中唯一的小床,「你守夜,我睡這里。」
蘇涼︰……
「怎麼吃飯?」寧靖問。
蘇涼說,「稍後普清大師會送齋菜來。」
寧靖打開藥箱,一股誘人的肉香在房中彌漫開來,「帶了一只燒雞。」
因為今日都沒怎麼吃過正經飯,蘇涼肚子唱起空城計,語氣幽幽問道,「該不會都是你的,不給我吃吧?」
「我以為你會說佛門清靜之地,吃肉不合適。」寧靖神色淡淡,「既然你沒說,那就一人一半。」
蘇涼︰……若她真說了那句話,就只能吃素唄?無語,但很合理……
正當蘇涼打算洗個手吃烤雞的時候,听到院中響起腳步聲,開門出去,又把門關上了。
「真是麻煩大師了。」蘇涼接過普清老和尚送來的一個食盒。
普清搖搖頭,「溫施主心善救人,且是小徒的友人,不必如此客氣。若再缺什麼,自去找老衲。」
話落普清大師就離開了。
蘇涼也沒管還在休息的彭威,把食盒帶回自己房間,打開,熱氣撲面而來。
雖然只是清粥素菜,但味道做得還不錯。
蘇涼和寧靖都餓了,也沒管身在何處,把平安寺的素齋和從玄北城買來的燒雞擺在一起,就開飯了。
吃一口雞腿,喝一口粥,蘇涼舒服地嘆了一聲,「想回家了。」
說的是蘇家村。
離開之後,她時常會懷念那時單純平靜又充實的日子。
「我隨時可以回去,看你。」寧靖面色平靜。
蘇涼輕嘆,「等把端木晟和萬氏解決干淨之後,看如何月兌身吧。當初沒想那麼多,如今想再回村里過安寧日子,恐怕不容易。」
當初離開是為了給原主的家人報仇,如今已經差不多了。
「對了,你跟林二哥說發生什麼事了嗎?」蘇涼轉移話題。
寧靖搖頭,「只說你有事今夜不回去。」
「瞧著吧,下次見到他,一定會調侃我們。」蘇涼輕笑,又陡然轉了話題,「我直覺彭老頭今日出事,可能跟他女婿魏耀有關系。」
「嗯。」寧靖點頭,言簡意賅,「同感。」
其實是因為得知魏彭兩家兩代人在涼國主將位置上的更迭,讓蘇涼很懷疑彭威的兒子出事是魏家所為。
而今日刺殺彭威的,並不是正兒八經的刺客,而是他身邊的親信。
兩個涼國人,大抵也是被涼國的某個人收買的,因為他們所追求的利益在那邊。
「假設是魏耀的話,他這麼做,意圖是什麼?」蘇涼若有所思。
寧靖薄唇輕啟,「開戰。」
蘇涼愣了一下,「涼國不是缺糧食嗎?」
「是誰讓你認為涼國缺糧食?」寧靖反問。
蘇涼月兌口而出,「魏耀啊。」
前天夜里,魏耀突然帶兵到玄北城下,讓他的兒子魏豪跟蘇涼比武,若贏了乾國要給十萬石糧食。
蘇涼心中一動,神色一凝,「難不成,魏耀是故意為之,給我們錯覺,以為涼國缺糧,不敢打仗,放松我們的警惕?」
「彭威任涼國主將時,一直主張跟乾國結盟。」寧靖說。
蘇涼神色莫名,「雖然如今彭威把位置給了魏耀,但他在軍中定然有很高的威信,難道是他們翁婿意見不和,魏耀才要除掉彭威?倘若如此,誰給魏耀的勇氣,跟乾國開戰?」
「你覺得呢?」寧靖又反問。
蘇涼思忖片刻,「炎國?!」
遠交近攻。
所以涼國和炎國聯合起來對付乾國,是一個從兵法上更合理的戰略。
但蘇涼听林博竣講過,歷史上涼國和炎國數次想要聯合對付乾國,最終都轟轟烈烈開場,慘淡收局,不僅沒成功,且讓乾國越挫越勇,成為三國之中最強盛的。
而涼炎兩國的聯合,明明本該是符合他們雙方利益的,但始終成不了,根源就在于,炎國皇室不給力,或者說,炎國人太雞賊。
一次一次攛掇著涼國開火,信誓旦旦約定結盟,說好兩邊一起打,卻又一次次失信,總想保存實力,等著涼國乾國兩敗俱傷時,坐收漁利。
毫不夸張地說,真正把涼國坑慘的,並不是乾國,因為乾國所處的地理位置原因,始終都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
而是南邊的炎國不安分,隔幾年就拱火,最終炎國沒多大損失,卻導致涼國每況愈下。
因此,所謂的「遠交近攻」,只存在于明智的掌權者之間才能有效。
涼國莽,炎國奸,結盟從來就沒好結果。
不怪彭威主和,因為炎國失信太多次,涼國輸不起了。
思及此,蘇涼輕哼,「恐怕真是魏耀做的,背後有炎國人在攛掇,或許炎國許諾只要開戰,就給涼國提供充足的糧草。如此,就能說得通了。」
雖然是猜測,但蘇涼認為這是極有可能的。
或許彭威經過今日的事,自己心里也清楚……
隔壁傳來動靜,蘇涼放下筷子,「我去看看那老頭。」
蘇涼進門,帶進的風吹得油燈上的火焰劇烈搖晃。
她把門從身後關上,到床邊,就見彭威睜著眼,直直地看著屋頂,又像是什麼都沒看。
「彭老?」蘇涼開口,「你感覺如何?哪里疼嗎?」
彭威視線一轉,落在蘇涼臉上,語氣虛弱,「你猜我傷口疼不疼?」
蘇涼噗嗤一聲笑了,「疼就對了,以後可要擦亮眼楮,別再被身邊人蒙騙了。」
彭威面色一僵,「小丫頭,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不知道,猜了一些。」蘇涼在床邊坐下,給彭威號脈,「今早談判,我能感覺到,彭老是希望涼國跟乾國和平共處的。既如此,有些事,不如我們繼續談?」
彭威眸光幽深地看著蘇涼,「談什麼?」
「談談您那位好女婿,是不是為了立功,打算讓涼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蘇涼半開玩笑地說。
彭威卻沉默下來。
「情況不是太好,當時在外面,包扎比較潦草。我哥把我藥箱拿來了,我去叫他來給您老清洗換藥。」蘇涼起身。
彭威再次開口,「是魏耀干的。」
蘇涼又坐了回來,「如果彭老願意講講事情原委,晚輩洗耳恭听。」
「前些日子,魏耀跟我提過,想跟炎國結盟打乾國。」彭威沉聲說。
蘇涼蹙眉,「這種事,難道不應該是皇室決定嗎?」
「涼國從上到下,對于是否跟炎國合作,這幾年一直爭論不休。若魏耀請示皇室,恐怕得不到他想要的結果。老夫是決計不願再相信奸詐無恥的炎國人,但魏耀不知受了誰的蠱惑,認為如今乾國皇室動蕩,玄北城主將更迭,是與炎國結盟,對乾國發兵的好時機。」
彭威喘了幾口氣,接著說,「我把他狠狠罵了一頓,讓他趁早打消跟炎國合作的心思。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把我的話听進去,還打算把我這個阻礙除掉。雖然名義上他是主將,但若我反對,南風城很多將軍,仍是願意听我的。只要我出事,他謊稱是乾國人殺的,便有正當理由開戰了。」
「這麼說,魏耀跟炎國人的交易,沒有通過皇室,是私下達成的?他膽子可真大。連兩國皇室光明正大的結盟炎國人都不守信,更何況不為人知的結盟。」蘇涼覺得魏耀根本就是失去了理智。
「他身邊曾有個狐媚女人,是南邊兒來的,他被迷住了。我讓他把人趕走,他當時照做了,如今想來,怕是陽奉陰違。那女人定是炎國派來的細作。」彭威苦笑,「虧得我真把魏耀當親兒子一般栽培,到頭來,卻是如此下場。」
「如果您老說的是真的,可能炎國皇室通過細作,許諾了魏耀一些讓他心動的利益。大膽點猜的話,甚至可能是,聯手滅掉乾國後,支持他當涼國皇帝?」蘇涼說。
彭威放在身側的手猛地顫了一下,直覺蘇涼說得太夸張了,但越想越覺得,沒什麼不可能的。
「只要魏耀今夜派人把您老殺了,推給乾國,或許涼國大軍明日就要打過來了。他想成事,您老還真必須死,否則他沒理由發兵。」蘇涼說著又站了起來,「我讓我哥來給您老換藥。」
看著蘇涼離開,彭威眸光疲憊,面容苦澀不已。
……
蘇涼回到隔壁,見寧靖吃完了他的半只燒雞,雞骨頭整整齊齊地擺在碟子里。
蘇涼快速地把從彭威那里獲知的信息告訴寧靖。
其實跟他們的猜測幾乎一致。因為事情發展到現在,從彭威的親信叛變開始,幕後黑手就露出破綻了。
彭威出事的經過沒人看到還好,但偏偏被蘇涼和寧靖看到了。
若非寧靖的特殊能力,他們其實無法阻止今日的悲劇,也無法阻止接下來可能會重燃的戰火。
蘇涼從藥箱里拿出需要用的東西,「你去給彭老清洗換藥,再把剩下的粥喂他喝了。」
「嗯。」寧靖盛了一碗仍溫熱著的粥,又接過蘇涼遞來的東西,到隔壁去了。
……
「小子,你跟那丫頭是什麼關系?」彭威打量著寧靖問。
寧靖神色淡淡,「我是寧靖的好友,替他看著蘇涼。」
彭威輕哼,「姓寧那小子倒是知道緊張這丫頭,但就不怕你把人拐跑了?」
寧靖把彭威的傷口包好,面色平靜地說,「她,不好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