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忱再次見到端木熠的時候,仍是在御書房。他只覺端木熠似乎心情頗好,又故作鎮定。
這讓端木忱更是認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很重要。
但端木忱沒有主動問起,因為他知道,若端木熠想與他分享, 自會說的,不說,他問了也是枉然,反倒會惹端木熠不悅。
「對了,你先前說有什麼事要跟朕講?」端木熠問端木忱。
端木忱定了定神說,「父皇先前給兒臣選妃,但因故中斷了,不知此事是否繼續?母妃想抱孫子,兒臣府里也得有個穩妥人打理。」
「選妃的事啊?」端木熠呵呵一笑, 「你不提,朕也要找你,這件事需得盡快安排,今日朕就讓禮部去辦!你若中意哪位小姐,也可以讓你母妃掌掌眼。」
端木忱聞言,連忙謝恩,但心中卻覺得不對勁。
因為昨日端木熠才找過蘇涼,說想讓她當太子妃。因此,昨夜蘇涼專門去找了端木忱談這件事,讓他解決。
而這也是端木忱今日進宮的目的。
但他什麼都還沒說,只提起太子妃人選的事,端木熠為何只字不提蘇涼了呢?若真中意蘇涼當太子妃,難道不應該告訴他這個太子嗎?
抑或是,昨日端木熠對蘇涼提起當太子妃的事,只是試探她?並非真的要讓她做太子妃?如此, 倒也不無可能。
端木忱壓下心中疑惑, 行禮告退。
出了宮,回太子府的路上, 長安忍不住問,「主子進宮那麼久,事情順利嗎?」
端木忱神色莫名,「順利,很順利。」他準備好的說辭,甚至都沒有機會用上。但既然端木熠要繼續給他選妃,自然就不會再盯著蘇涼了,這是好事,端木忱也算完成了對蘇涼的承諾。
回到太子府,端木忱讓長安去打听一下,今日護國寺是否有什麼異常的事情發生。
長安回來,告訴端木忱,說林博竣帶兵從護國寺運了一樣東西進宮,具體是什麼,問不到,護國寺里的和尚都說不清楚。
「今日蘇姑娘去過護國寺,跟萬家那個孩子, 見了那個叫澄雲的小和尚。」長安說。蘇涼是光明正大去的,很多人都看到她了。
「她當時在護國寺,林博竣與她關系那麼好,或許她知道些什麼。等天黑了,你避著人過去蘇府,問問她。」端木忱交代。
……
下晌,蘇涼專門請了齊嚴齊峻兄弟過來幫忙,把隔壁原本「寧靖」住的房間,改成了她的書房。死過人的那張床被抬走,換了一張寬敞舒適的軟塌來。
這樣主要是為了解決一個問題,夜里這個房間點了燈會引人懷疑,但顧泠住在這里,還經常會在夜里看書,不點燈不行。如果是蘇涼自己常用的書房,有亮光便沒什麼不對勁了。
這邊剛改好,邢玉笙和林雪晴過來,又勸蘇涼,不如干脆搬到離花園更近的那個閣樓去,視野更好,也更寬敞些。
雖然夫妻倆都勸得很認真,但同時又都覺得蘇涼並不會听他們的。
誰知蘇涼聞言,很爽快地點頭,「對啊,那邊有個閣樓,我怎麼給忘了。我還沒仔細看過里面什麼樣,明日去看看,若合適的話,打掃一下搬過去好了。」
邢玉笙和林雪晴這下只能認為,先前是他們想多了。蘇涼仍住在這里,只是因為不害怕鬼神,又懶得挪窩。但是,仍無法解釋隔壁房間出現整套被褥的情況。所以,還是搬走最好。
蘇涼知道花園有個閣樓,先前雖然經常從那個林木掩映中的閣樓附近走過,卻並沒怎麼在意,只當是府里一個漂亮雅致的觀賞性建築物。
如今覺得搬過去挺好,因為她跟顧泠可以住在二樓,一樓用來待客。如此私密性更好,不必擔心有人一來就能看到什麼,顧泠可以自在一些。
「也別等明日了,就現在去瞧瞧吧!」邢玉笙有點懷疑蘇涼只是敷衍他們,便打算把這件事盡快敲定下來。
當初親眼看到過「寧靖」慘死的尸體,給邢玉笙也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如今他每次踏進這個院子,都控制不住會想起來那可怖的一幕。
前幾日突然閑著沒事去打開「寧靖」的房門往里看,也是邢玉笙試圖克服自己心理陰影的舉動。
林雪晴連忙說,「是呀!天色尚早,阿嚴阿峻都在,我們也可以幫忙,蘇妹妹干脆今日就搬過去好了。如今園子里風景極美,蘇妹妹以後看書累了,打開窗子就能觀賞到。」
蘇涼知道這倆人為何對于讓她搬家這件事如此熱忱,也不點破,雖然目的不同,但結果一樣,她便答應下來。
這會兒顧泠沒在,因為本來就要改造隔壁,所以提前把他的東西都收拾到庫房去了,也不怕引起懷疑。
他們一起到閣樓去看了看,里面家具一應俱全,且都相當名貴,是去年端木忱按照約定給蘇涼準備宅子的時候,讓長安都備齊的,連一樓待客的花廳都是簡單打掃之後就能直接使用的。
外面還有一塊石頭,上面刻著「圓明」二字。這閣樓就叫做圓明閣。
「這里很不錯,樓上有兩個房間,視野都很好,一個做蘇妹妹的臥房,一個做書房,正合適。」林雪晴說著打開窗戶,不遠處湖光美景映入眼簾,不由驚嘆,「我都想搬來給蘇妹妹一起住了!」
邢玉笙連忙轉移話題,「阿峻,你們趕緊把這邊打掃干淨,天黑之前讓蘇涼搬過來。回家里去叫點人過來。」
齊峻便回隔壁邢府找了幾個下人過來幫忙,蘇涼和林雪晴回到原來的院子收拾東西。
日落西山的時候,圓明閣二樓蘇涼的房間已經收拾妥當了,邢玉笙把他祖母送給蘇涼的花瓶抱上來,里面的鮮花尚未枯萎。
林雪晴抱著蘇涼的胳膊晃了晃,「蘇妹妹,你夜里住在這里,會不會害怕?」
邢玉笙輕咳,「那不可能。蘇涼原先住的那個院子,比這邊可怕多了。」
蘇涼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都不可怕。有人要跟我一起睡比較可怕。」
林雪晴嗔了蘇涼一眼,「蘇妹妹你真是的,不理你了!」
這邊唯一的問題是沒有廚房,蘇涼在旁邊選了個位置,打算明日現蓋一個廚房出來。
入夜時分,蘇涼把二樓另外一個房間整理好,鋪上了一套新的被褥。兩個房間中間有一片空地,放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有窗戶可以打開,蘇涼打算用來做餐廳,還用屏風圍了起來,平時就在這邊吃飯。
齊峻從酒樓買了飯菜送過來,因為蘇涼說她今日很餓,所以準備得頗為豐盛,放下就走了。
跟往日一樣,蘇涼擺好飯菜,顧泠準時出現。
「大神你聞著味兒來的?」蘇涼問。
顧泠在她對面坐下,透過窗子看了一眼外面,微微點頭,莫名覺得蘇涼似乎在罵他,但又沒有證據……
長安奉命來找蘇涼,到她原本住的院子,發現沒人,房間都空了。在府里轉了一圈,才看到圓明閣二樓有亮光。
「蘇姑娘?」長安站在樓下喊了一聲。
顧泠安靜地吃飯,蘇涼從窗戶探頭出去,看了長安一眼,「稍等。」便放下筷子,下樓去了。
長安見蘇涼出來,便笑說,「去年主子準備這座宅子,當時就說蘇姑娘定會喜歡這里。」
蘇涼點頭,「太子有事找我?」
「不勞煩蘇姑娘過去,只是主子有件事想問蘇姑娘。」長安客氣地說,「今日林將軍從護國寺運了一樣東西進宮,蘇姑娘可知道此事?」
蘇涼點頭,「我知道。」
長安神色一喜,「蘇姑娘能否告知,那是何物?」
蘇涼說了兩個字,「石頭。」
長安愣住,就听蘇涼說起,她今日在護國寺听說昨夜天降奇石,然後就被運進宮了,她沒有親眼看到,並不知道那石頭有什麼特別的。
「林將軍應該知道吧?」長安試探性地問。
蘇涼搖頭,「如果連太子殿下都不清楚,需要來問我的話,我想,林二哥應該只知道那塊石頭有多沉,別的他不該知道的,一概不知吧。」
長安神色一正,「也是。我會如實稟報主子。打擾了,告辭。」
長安離開,蘇涼看著夜色之下清幽的花園,若有所思。端木熠專門派禁軍把那塊石頭運到了皇宮里,難道真有什麼神諭?事到如今,端木熠已冊封端木忱當了太子,對他信任有加,卻並未讓端木忱跟他一起瞧瞧那塊石頭?
回到樓上坐下,蘇涼便說,「會不會那塊石頭上寫著另外一個皇子的名字?皇上不讓太子知道,是信了石頭的神諭,有了別的心思?」
顧泠神色淡淡,「或許。」
「但倘若石頭上真有另外一個皇子的名字,難道皇上不應該第一個懷疑是那位皇子專門弄出來的嗎?」蘇涼覺得端木熠不至于如此不謹慎。
但正如她對長安說的,端木忱都不知道的內情,哪怕林博竣踫過那塊石頭,也不可能知道。他只是奉命辦差而已,且定被下了封口令。
顧泠放下筷子,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湯之後,看著蘇涼說,「我今夜到皇宮看看。」
蘇涼給顧泠夾了一個小包子,「辛苦大神。」
……
長安帶回去的消息,並沒有讓端木忱安心,反而讓他更覺得蹊蹺了,甚至冷靜下來,也想到了蘇涼說的那種可能︰端木熠瞞著他,該不會那石頭上面真寫了另外一個皇子的名字吧?
「裕昌宮……」端木忱手指敲著桌面,派人潛入皇宮去查探,是不可取的,既然端木熠如此重視,定然派了重兵把守。
思來想去,端木忱決定先什麼都不做,靜觀其變。畢竟如今他佔著個名正言順,行事要謹慎,避免節外生枝。
夜深了。
蘇涼一邊看書,一邊等著顧泠歸來。
子時過後,顧泠從開著的窗戶飄了進來,蘇涼放下書站起身,「如何?看到那塊石頭了嗎?」
顧泠點頭,「看到了,碎石。」
蘇涼蹙眉,「碎了?」
「我去的時候,皇上正安排禁軍蒙著眼楮把石頭砸碎。」顧泠說。
「他這是不希望別人知道石頭上有什麼東西?真是神諭嗎?」蘇涼更好奇了,「難道是指點皇上一統天下的法門?因此不能讓其他人看到,會對他有所威脅?」
「別想了。」顧泠說。
蘇涼微嘆,「想也沒用,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玄乎。可能除了皇上,就只有最早發現那塊石頭的武僧和普慧大師知道了。但他們怕是也不肯說。」
「別想了。」顧泠又說了一遍。
蘇涼點頭,「好吧,我回去睡了。大神晚安。」
這里是顧泠的房間,蘇涼正要走,顧泠還沒叫她,自己就想起,忘了講故事,便又轉身回來了。
不過顧泠看她小臉困倦,便說他困了,今夜不听故事。
……
翌日,邢府的下人幫忙,給圓明閣旁邊建了個廚房。蘇涼畫了草圖,按照她的設計來做,比之前的廚房都更寬敞,使用也更方便省事。
之後蘇涼去過高家兩次,高家寶身體恢復得不錯,人也開朗很多,唯一苦惱的事情是,他娘正在給他介紹對象……
端木忱的太子冊封大典如期舉行,並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端木忱自覺端木熠對他的態度也沒有明顯不對勁的地方,除了始終不曾提起那塊石頭之外。
端木忱怎麼查,也查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暫時放下那塊石頭,好好當他的太子,輔助端木熠處理朝政,方方面面比起曾經的太子端木晟,都更加出色。
在端木敖遇害,端木晟失蹤後,太後萬氏和皇後小萬氏鬧騰了一陣便消停了,一起在後宮安靜禮佛,連端木熠都很少見。
但看在端木熠眼中,是認為她們已得知端木晟活著且藏在某處等待歸來奪位,因此暫時安分,只派人看好,對她們早已沒了情分。
雖然身為太醫,但蘇涼平素不需要去太醫院當差,只偶爾宮里哪個妃子身體不適,會派人來請她前去。
終于,在七月下旬的一天,蘇涼接到消息,明日涼國的越王司徒勰將會抵達乾國京城,讓她屆時輔助太子端木忱負責接待事宜。
這是早就定好的,蘇涼並不意外。
邢玉笙過來,提起玄北城有兵將負責「保護」涼國來使,明日也會抵達京城,但邢冀並沒有被允許回京。
「祖母很失望。」邢玉笙嘆氣,「我成親爹都沒回來,看樣子皇上是打算讓他長久地留在玄北城鎮守了。」
蘇涼微微搖頭,「也未必,說不定有合適的人選接替邢叔的位置,皇上就讓他回來了。」
邢玉笙知道蘇涼是在安慰他。但他其實還好,不需要安慰,他覺得邢冀去做喜歡的事沒什麼不好的,不必要一直守著家里。但畢竟邢老太君年事已高,總是盼著闔家團圓,邊關又不是什麼安穩之地,擔憂牽掛是不可避免的。
說著,邢玉笙提起司徒勰來,「蘇涼你知道涼國越王嗎?」
蘇涼搖頭,「不知道。第一次听說他的名字,還是不久之前皇上吩咐我幫太子接待涼國來使。」
邢玉笙倒是知道一些,「司徒勰是涼皇的叔父,他的女兒司徒凝多年前嫁來乾國,跟了當時玄北城守將之子顧淵,顧淵立功回京受封長信侯,此後便長居京城,司徒凝四年前因病過世,顧淵便把他的側夫人,也是他的表妹扶正。兩年前,顧家因謀反被滅族,只有長信侯世子顧泠當時並未在京城,後來便失去了蹤跡。乾國一直在通緝顧泠,最近一次有他的消息,是年家出事之後,年錦成被人救走,都說是顧泠做的。」
這些事,其實顧泠最清楚,但他不提,蘇涼也沒追著問過。從邢玉笙這里听說,蘇涼仍無法想象出顧淵和司徒凝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當初的謀反又是什麼情況。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蘇涼如今關心的是,司徒勰的到來,是否能摘掉顧泠頭上反賊的帽子。這是唯一與她相關的。
「對了,據說兩國要聯姻,最近都在傳,皇上要把六公主嫁去涼國了。」邢玉笙說。
蘇涼都快把端木芊芊這個公主給忘記了。猶記得第一次听到「六公主」三個字,還是邢玉笙在北安縣突然被皇室派人接去京城,當時的說法是,皇上要為最寵愛的六公主擇婿。
中間端木芊芊留給蘇涼的印象,第一件事是她跟年如雪關系頗好,第二件事是,曾有傳言,皇上中意林博衍做六公主駙馬,但後來也不了了之了。林博衍成了親,如今媳婦兒都有喜了。邢玉笙也成了親,甜甜蜜蜜。
而當初那位金尊玉貴的公主,在兄長出事後,淪落到了和親他國的地步。
所謂的「皇上寵愛」,到底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
是夜,晚飯後顧泠就不見了人影,蘇涼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正當蘇涼準備休息的時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蘇姑娘,我家公子呢?」來人一開口,便帶著三分質問,除了梁叔還能有誰?
蘇涼在看到梁叔出現後就意識到,顧泠今夜消失,應該是料想這位會來,不想見他。
「梁叔,他在潯陽城見過你之後便離開了,我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蘇涼面色平靜。
梁叔輕哼,「你休要誑我!公子在哪里,你肯定知道!」
蘇涼真的很討厭這個自以為是的老頭,「他當時離開,是說要去見個朋友,還交代過,若梁叔再來,就只需告訴你,他說的那件事辦好之後,他自會現身相見。」
梁叔擰眉,「你當真不知道?」
蘇涼點頭,「是。」
「你跟我家公子,到底是什麼關系?」梁叔問蘇涼。
蘇涼看著梁叔不善的眼神,輕哼道,「他愛我愛得死去活來,趕都趕不走,若非有事,不會離開的。你不爽我跟他在一起?覺得我配不上你家公子?很簡單,拿一百萬兩黃金來,我馬上離開他。」
梁叔聞言,氣得吹胡子瞪眼,「我就知道,你先前藏得那麼深,不是什麼好人!我家公子痴戀你?少做夢了!我看定是你纏著我家公子不放!」
「是是是。」蘇涼點頭,「你說得對,全都對。」
梁叔張嘴,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狠狠瞪了蘇涼一眼,「以後離我家公子遠一點!」話落就走了。
蘇涼輕嗤,「你家公子?少自作多情了,那明明是我家公子。」
顧泠突然出現在門口,「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