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國玄北城。
進了臘月,天氣越發冷了。
這日京城來人,送來了給諶的調令。
端木熠听取了邢冀的建議,調遣諶到南方為將,且官升一級,跟出事前的年錦成和如今的林博竣,成為乾國軍中級別最高的年輕將領。
邢冀派人叫來諶,宣讀了調令。
送走京城來的人,諶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深深鞠躬,鄭重地感謝邢冀一直以來的關照和指點。
邢冀扶諶起身,拉他坐下,「沒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禮。你的能力和心性都很出色,能有今日,是靠自己。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談談。」
諶正色道,「侯爺請講。」
「在藺屾來玄北城之前,我一直覺得你性格很開朗,藺屾來之後,兩相對比,越發覺得你心事很重的樣子,只是不願表現出來。」邢冀語重心長地問,「是因為你弟弟的事吧?」
諶聞言,斂了眼眸,沉聲說,「當年是我帶小弟出去玩,把他弄丟的。找不到他,我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
邢冀愣了一下。他們都只知道諶有個弟弟丟了的事,還是第一次听說,諶霄被人拐走,是在諶帶著他出去玩的時候。
邢冀嘆氣,「當時你年紀也不大,哪防得住處心積慮的拐子?你不要太自責了。」
「其實我知道,我爹娘都恨我。」諶苦笑,「只是他們極力遮掩,不想讓我看出來。有一次,我只說我們應該往前看,先把當下的日子過好,我爹娘當時看我的眼神我一直都忘不了。前幾日蘇涼來,說我若成了親,我爹娘抱上孫兒,或許會好很多,但我知道,不會好的。我若成親,我爹娘只會更恨我,因為我弟弟生死未卜,還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有什麼資格過得幸福美滿?」
邢冀皺眉,「你怎麼能這樣想?你爹娘郁結在心,看不開,你應該好好開解他們。你們一家人都如此折磨自己,日子怎麼可能過得好?」
諶深吸一口氣,搖頭說,「其實我如今過得沒什麼不好的,有父母在,衣食無憂,三兩好友,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比起不知在何處的小弟,我已經很幸福了。侯爺不必勸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邢冀又拍了一下諶的肩,「罷了,既如此,我也不多說了。」他自己親身體會,家里的事,外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講大道理往往也沒什麼用。親情可以成為依靠,很多時候也會變成無法掙月兌的束縛,甚至是壓在心口推不開的巨石。
皇命已下,諶三日內便要啟程南下。
「你回去好好跟你父母講,他們跟你到南方去,也可以繼續找弟弟。蘇涼也在幫你找。這邊家里留個下人,若諶霄回來了,讓他們來找我,我第一時間通知你們。」邢冀送諶到門口。
諶點頭,「多謝侯爺。」話落深吸一口氣,「我該回去跟爹娘說明要去南方的事了。」
「去吧,好好說,不行的話告訴我,我去跟他們講。」邢冀說。
……
諶回到諶家,家里靜悄悄的,但他知道人都在。
進了諶父諶母的房間,回身關好門,諶走過去坐下,諶母遞了一杯熱茶給他。
諶父開口問,「是調令到了吧?哪天啟程?」
諶神色淡淡,「後日。明日我陪娘去平安寺上香。」
諶父點頭,「好。」
諶母抓住諶的胳膊,淚眼婆娑,「這次去南邊,你只要把主公交代的事辦好了,他是不是就把我們的孩子還回來了?」
諶一手端著茶杯,低頭看著諶母抓著他的那只消瘦蒼白的手,聲音低沉,「放心,我會把你們的孩子找回來的。」
「那……你呢?」諶母聲音更咽。
諶父皺眉,「問這個做什麼?公子是主公的親孫子,主公自然會做好安排。」
諶聞言,放下茶杯,輕輕拿開了諶母的手,再抬頭時,眸中已無半分溫度,「待事情了結,我們再無干系。」話落起身離開。
諶父看著諶的背影,眸光木然,不知在想什麼。
諶母卻掩面痛哭,「他也是我們親手養大的孩子啊……」
……
涼國曜城。
顧泠住在越王府,幾乎不出門,每日除了在房中看書,便是到花園散步。
越王府原本的花園十分美麗,如今大部分樹都被刨了,雖然很快就栽上了新的,但看起來景色大不如前。
這日天晴,藺屾一早就出去了,一般是天黑才會回來。
午後顧泠獨自坐在越王府花園的湖心亭中,亭子四面都掛了厚厚的遮風簾,他把正對著的那一面簾子掀開,可以看到結著厚厚冰層的湖和花園一隅的玲瓏塔。
那是個三層木結構的塔樓,顧泠小時候來越王府曾跟司徒凝進去過一次,里面都是司徒勰珍藏的古籍。
「表哥。」
顧泠聞言收回視線,轉頭就見背後的簾子被掀開,司徒瑤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這是我剛做的糕點,表哥嘗嘗。」司徒瑤把蓋子打開,一股甜香氣飄散開來。
涼國曜城的糕點普遍都比乾國的更甜,顧泠不喜歡,之前送到他那里的糕點都沒動。
司徒瑤得知,便專門給他做了沒那麼甜的紅棗糕,切成小塊,還擺成了梅花的形狀。
不過這其中有個誤會,顧泠對梅花並沒有特殊的偏愛,那只是他母親最喜歡的。顧泠在看花時,經常想的是蘇涼能不能用那花做出什麼好吃的來……
顧泠拿起一塊紅棗糕嘗了嘗,听司徒瑤問怎麼樣,只微微點頭,並未說話。
司徒瑤笑起來,「表哥願意吃,我就算是成功了。」
顧泠吃完一塊,擦了擦手,「謝了。」
「客氣什麼?」司徒瑤笑容明艷,「明年我嫁去乾國,表哥就是我在那邊唯一的娘家人了,到時候還要請表哥多多關照。」
「好。」顧泠點頭。
「听說我崇拜的那位蘇涼蘇神醫,在追求表哥呢!」司徒瑤笑著問顧泠,「表哥難道不喜歡她嗎?她那麼美,武功高,醫術也很厲害。」
顧泠搖頭,「不喜歡。」
「那表哥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司徒瑤問。
顧泠再次搖頭,「都不喜歡。」
司徒瑤神色驚訝,「表哥跟那位藺公子倒十分親密,難道你們……」
顧泠神色淡淡,「我自己過,會遭天譴嗎?」
司徒瑤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連忙擺手,「我沒有別的意思,方才只是開玩笑,表哥別生氣。」
「沒生氣。但你擋住我看風景了。」顧泠面對著司徒瑤,視線卻看向遠處。
司徒瑤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神色尷尬地起身,「那我先回去了,表哥想吃什麼,讓古明告訴我。」
只剩下顧泠一個人,他又拿起一塊棗糕,覺得比蘇涼做的差遠了,越吃越想念蘇涼,心想,他才不要自己過……
這天藺屾傍晚時分就回來了,帶回一個一人高的冰雕。
天色暗了,廊下的燈籠透著昏黃的光。
藺屾把冰雕放在屋檐下,隔著窗戶叫顧泠,「顧小泠你快來看這是什麼?」
顧泠走到窗邊,看了一眼,開口回答,「冰。」
「細細地看,好好看,這是什麼人?」藺屾故作神秘。
顧泠又說了一個字,「你?」
藺屾無語,「你眼神真的有問題,這分明是個女子!蘇涼!蘇小涼!看出來了嗎?」
顧泠搖頭,「跟她毫不相干。」
藺屾扶額,「街上有家店賣冰雕的,我買了一塊冰到驛館,雕了一天,帶回來給你做禮物,你能不能給點面子?」
「你的雕工……」顧泠聲音頓了一下。
藺屾眨了眨眼楮,「是不是覺得還行?」
「放棄吧。」顧泠話落轉身。
藺屾對著冰雕左看右看,「我覺得還挺像的啊!顧小泠你是不是故意說不像的?反正就放這里,也不會化,等蘇小涼到了,讓她自己說像不像!嫌棄我的雕工,搞得跟你會一樣?」
……
翌日一早,藺屾推開房門,就笑著沖廊下的冰雕招手,「早啊蘇小涼!」
話音剛落,藺屾揉了揉眼楮,「我那麼大一個蘇小涼呢?」
「往左看。」顧泠房中傳出清冷的聲音。
藺屾左轉,看到了一棵梅花樹,又听顧泠說「低頭」,便視線下移,看到了梅花樹下的……一只冰雕兔子?
「蘇小涼!蘇小涼你怎麼了?」藺屾「哀嚎」著沖過去,「蘇小涼你怎麼成精了?啊啊啊我對不起你,顧小泠你這個混蛋!混蛋你的雕工怎麼這麼厲害?這個兔子好漂亮!還有一根棍子,棍子是做什麼的?」
顧泠推開窗戶,語氣幽幽,「那是蘿卜。」
「蘇小涼喜歡吃蘿卜嗎?哈哈!等她來了,我就說這是你送給她的定情信物!」藺屾捏了一下冰雕小兔晶瑩剔透的耳朵,又起身精心挑選了兩朵梅花,放在兔耳朵上,「更像蘇小涼了。」
「藺屾。」
听到顧泠叫他的名字,藺屾應聲轉頭,就被一個雪球砸中了面門。
「顧小泠你干嘛?」藺屾很無語。
「我餓了。」顧泠神色淡淡,「去買你昨日說的美味的早點來。」
藺屾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你的隨從!」
「絕交。」顧泠話落關上了窗戶。
藺屾好氣啊,「買就買!你等著!」話落沖了出去。
顧泠再次打開窗戶,看到梅花樹下的冰雕小兔,眸光倏然溫和,那是他的,不想讓藺屾玩兒。
……
等藺屾買了早點回越王府,跟顧泠一起吃過後,便獨自出門到驛館去了。
林家兄弟在等他,昨日約好的,今日一同去登山。司徒璟不得空,安排了雙胞胎弟弟作陪,他們都會武功,且實力不弱。
「大林你行嗎?要不你去找顧小泠下棋吧。」藺屾覺得林博衍的身體可能上不去。
他們要去的是曜城最有名的臥龍雪山,這個時節天寒路滑,很難攀登。那對孿生兄弟專門給他們準備了登山穿的靴子和防風的皮襖,還有帽子手套拐杖等物件。
林博衍很想去,但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怕給他們添麻煩,便放棄了,「你們去吧,注意安全,早點下山回來。我稍後到王府去找長信侯對弈。」
「算算時間,蘇小涼再過兩天就到了。」藺屾說,「我跟小林先去探探路,到時候讓蘇小涼陪顧小泠一起去。」
攀登臥龍雪山是涼國貴族習武之人在冬季喜歡做的挑戰,往年還有皇室組織的登山比賽,所以司徒家的孿生兄弟對那邊還算熟悉,且還帶了一隊護衛。
等他們出發之後,林博衍便坐著馬車去了越王府。
走進凝香居,林博衍欣賞雪梅的時候看到了樹下的冰雕小兔,見到顧泠便問他,「你做的?」
顧泠點頭。
「若我沒記錯,小涼常戴在身上的荷包,上面繡著一只兔子,是你送的吧?」林博衍問。
顧泠再次點頭。
「你喜歡她。」林博衍語氣肯定。
顧泠反問,「不可以?」
林博衍搖頭,「我管不著。你們慢慢玩。」
……
林博衍在越王府待了大半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正打算離開,古明跑了進來,「王爺讓小的來告訴公子,乾國來的蘇神醫很快就到了!」
顧泠立刻合上了手中的書,站起身,又坐回去,對林博衍說,「你去接她,告訴她我在這里。」
林博衍到越王府門口,就听見一陣馬蹄聲。
四人策馬而來,其中一個正是蘇涼。比司徒勰預計的日子還提前了兩天。
司徒勰快步迎出來,「蘇神醫一路辛苦了!」
蘇涼利落地翻身下馬,摘了披風的兜帽,露出巴掌大的小臉來,對司徒勰拱手,「越王殿下,又見面了。听說長信侯住在越王府,不知我是否能住在這邊?」
司徒勰笑容滿面,「當然可以,本王已經給蘇神醫準備好了住處,今日太晚了,蘇神醫先休息一夜,明早隨本王進宮見皇上。」
蘇涼點頭,看向林博衍,叫了一聲大哥。
林博衍微笑,「博竣和藺屾爬雪山去了,這會兒應該已經下山了。」
蘇涼愣了一下,「還沒回來?確定下山了嗎?」
林博衍聞言皺眉,司徒勰神色一凝,立刻派人過去查看。
蘇涼說要先見見顧泠,有正事,司徒勰便親自帶她過去凝香居了。
林博衍擔心林博竣和藺屾,並未離開,打算在越王府等消息。
「這里是泠兒他娘出嫁前住的院子。」司徒勰帶著蘇涼進了凝香居,「泠兒,蘇神醫來了。」
房門緊閉,里面傳出顧泠冷淡的聲音,「知道了,我沒病,就不耽誤她的時間了。」
蘇涼︰……戲演得真不錯,她完全理解,但突然有點想踹他一腳。
「蘇神醫有正事找你。」司徒勰敲了一下門。
顧泠打開門,蘇涼就閃身進去,然後快速把門關上了,「我要單獨跟顧侯談事情,越王,大哥,你們都回去吧。」
林博衍神色無奈地搖頭,「真是胡鬧。」
司徒勰笑著說,「本王倒覺得,他們很般配。」
……
房間里,蘇涼已經被顧泠抱住了。
「好了好了,見面應該是握手。」蘇涼推開顧泠。
「記錯了。」顧泠說著,就握住了蘇涼的手,「怎麼這麼涼?」
「我剛從冰天雪地里趕路過來,當然涼了。」蘇涼說。
顧泠點頭,「我給你……」
話沒說完,院中傳來一道聲音,「王爺,不好了!」
蘇涼神色一變,甩開顧泠的手就開門出去了。
顧泠微微蹙眉,跟著走到了屋檐下。
就听一個人跪在司徒勰面前稟報,說今日兩位公子帶林博竣和藺屾去登山,藺屾不慎滑落山崖,尚未找到。
「本王立刻派兵過去……」司徒勰說著轉身,卻見門開著,已不見了顧泠和蘇涼的身影。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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