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嶺客棧雖然裝修有些簡陋,但是,卻很是干淨,整體看上去還不錯,給人有一種回家的溫馨。
客棧里面空蕩蕩的,只有櫃台後面坐著一個老人正在看書,當看到周森和魯斧頭走進來, 立刻起身迎接。
「斧頭,大年初一的你來這里干什麼……咦,這位小哥是誰?有些眼熟啊!」那老人戴著老花鏡,瞅著周森上下打量。
「沈大爺,他是周森。周森,這是沈大爺!」
「沈大爺。」周森禮貌的鞠躬。從這老人的姓就知道,他應該是沈家的直系親屬。
「啊……是小周,是小周啊……坐坐……這次我們沈家可多虧了你啊……來來……我趙上給你倒茶……狗蛋, 狗蛋,快起來,快快,別睡了,有貴客來了,快把茶葉蛋弄來,手腳麻利一些……」
老人沖里間吼了幾聲,立刻,听到一陣「 里啪啦」動作幅度很大的起床聲音,然後,就看到一個小廝提著褲子沖了出來,向老人點頭哈腰,索取了一個紅包之後,風風火火又沖進了廚房。
「大年初一的,拿著拿著。」
沈大爺從兜里模出兩個紅包遞給周森和魯斧頭,周森和魯斧頭也沒有客氣,接過紅包塞進兜里。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拿紅包可是天經地義心安理得, 絕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沈大爺對周森很是熱情,把兩人帶到桌邊噓寒問暖,嗦一通,之後,那叫狗蛋的小廝端著四碗茶葉蛋過來了,給每人分了一碗後,也不說話,自個埋頭狼吞虎咽起來。
「老爺和夫人去東大院了嗎?」一番客氣之後,沈大爺問道。
「……唔。」魯斧頭接連吞了二個茶葉蛋,說不出話,搖了搖頭。
「哎……往年這個時候,沈家已經派人送來紅包了,看來,老爺和夫人真是累了,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沈大爺喝了一口茶,嘆息一聲。
「是的。」周森敷衍的點了點頭。
「對了,你們這麼早來干什麼?」沈大爺問道。
「我……我……」魯斧頭臉上一紅,支支吾吾卻是說不出話來, 一臉求助的看著周森。
「橋樓的女孩子們都住這里嗎?」周森徑直問道。
「在在, 不知道你們要找誰?」沈大爺推了推眼鏡, 臉上露出一絲曖昧和理解的神情。
「斧頭?」
「我找……找……找荷香……」
「荷香啊,她和妙蘭住一個房間,在307房間,這個時候,恐怕還沒有起床,嗯,這樣吧,你們送紅蛋去,今天大家初一的,都會討個好彩頭,會開門的。」沈大爺沉凝了一會,出主意道。
「謝謝沈大爺。」
「狗蛋,多備一些茶葉蛋,去給姑娘們送去,也好討些紅包。307要就讓斧頭和小周送去,咦……小周,305房間空著,這是鑰匙。妙蘭很不錯的,年輕人嘛,血氣方剛的……嘿嘿……」沈大爺最近浮現出一絲與其年齡不相襯的婬笑,意味深長道。
「謝謝沈大爺。」周森莫名對這個猥瑣的老人多了一份親近感。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後,那小廝狗蛋送來了兩份熱氣騰騰的茶葉蛋,周森和魯斧頭各自端起茶葉蛋上了三樓,到了307房間前面。
「周森……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站在307門口,郭斧心虛,打起了退堂鼓。
「有我在,你怕什麼?」周森為魯斧頭打氣。
「我……」
「等會你先不要進去,等我把那妙蘭帶走,你再進去不遲。」
「嗯。」
「咚咚咚……」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誰啊?」里面響起了模糊的聲音。
「送茶葉蛋的。」
「哦……你等等……」
接著,里面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幾分鐘之後,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模樣清秀的姑娘只露出一個腦袋。
「給我。」姑娘也不看周森,直接往周森手中的托盤上放了一個紅包,眼楮余光卻是發現周森身後還有一個人,先是一愣,「你先等等,我再給你們封一個紅包……喂喂,你進來干什麼?」
那剛準備轉身封紅包的姑娘見周森居然跨前一步,半個身子擠進了房間,頓時一臉慍色。
「我要見荷香姑娘。」
「她還沒有起床。」
「我等她。」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清早的,你這是干嘛?!」模樣清秀的妙蘭姑娘發火了。
「妙蘭,怎麼啦?」房間里面,響起一個模糊的聲音。
「有人找你。」
「唔……我要睡覺……」
「嗯,你繼續睡吧……沒事……」
「我只和她說幾句話。」
「不行!」妙蘭斬釘截鐵道。
「不讓我說我就不走。」周森淡淡道。此時,魯斧頭一臉局促的站在其背後,雙手搓著。
「你……出去,你出去……出去……給我出去……」妙蘭雙手抓住周森的身子,試圖把周森推出去,可惜,周森的身體仿若山岳一般,紋絲不動。
「給我五分鐘時間。」周森淡淡的看著妙蘭,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女孩子其實很漂亮,在沒有化妝的情況下,居然依然令人怦然心動,特別是憤怒的時候,皺眉撅嘴,更是另有一番風味。
「我們是妓女沒錯,但是,我們也是人,我們也有尊嚴!」妙蘭似乎怕吵醒荷香,壓低聲音,一臉肅然的看著周森。
「我知道,但是,今天無論如何,我的朋友也要見荷香。」周森一字一頓,表情同樣嚴肅。
「不是你找荷香?」妙蘭一愣。
「我朋友。」周森很肯定的回答。
「好吧,你先出去,我們得收拾一下。」
「嗯,五分鐘。」
「嗯。」
周森退了出來,房門關上。
「你們走吧。」門一關上,妙蘭立刻得意洋洋道。
「我等你五分鐘,因為,我尊重你才出來。」周森淡淡道。
「……」房間里面一陣沉默,「好吧,先說好,不準動粗,你得自己說服荷香。」
「嗯。」
「周森,我們還是走吧……或許……或許……荷香姑娘早就忘記我了……」魯斧頭一臉緊張。
「我們有錢。」周森淡淡一笑,拍了拍懷里的荷包。
「哦……」
五分鐘後,房門打開了一條縫,妙蘭探出一個腦袋,看了一眼周森,又看了一眼魯斧頭,道︰「說好了,不準動粗的。」
「嗯。」
「進來吧。」
妙蘭把周森讓進來,立刻關上了房門。
客房並不是很大,在桌邊,正端坐著一個女孩子看著窗外,從背影看,長長的青絲如同瀑布一般,有一種淑靜文弱的感覺。
「您好。」荷香轉過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森。
「我有個朋友,最近心情很差,我希望你能夠陪陪他。」周森開門見山道。這姑娘雖然說不上美若天仙,卻也是端莊秀麗,眉宇之間有一絲鄉野少見的從容不迫。
魯斧頭的眼光還算不錯。
「三千帝國幣。」荷香淡淡道。
「成交。」周森掏出錢包,數出了三千帝國幣放在桌上。
「……」這大年初一的,荷香根本就不想接客,見周森穿著工人衣服,故意把價格抬高了一倍,希望周森能夠知難而退,卻是想不到周森想也不想,直接就把錢放在了桌子上。
荷香求助的看著妙蘭,心中暗自後悔。她看到,周森錢包已經變得干癟癟的了,早知道,多喊一點,對方就沒錢了。
妙蘭聳了聳肩,做了一個無能為力的表情。她本就答應周森,自然不好當面橫加干涉。
「好吧。」荷香無奈的點了點頭。
「斧頭,進來。」周森對著門外喊了一聲。
「哦……」斧頭低垂著腦袋推門進來。
「斧頭……是你!」荷香猛然站起來。
「是……是……是我……」斧頭不敢看荷香的眼楮,期期艾艾道。
「你為什麼才來?」荷香臉色不善。
「我……我沒錢……」
「看樣子,現在是發財了嘍!」荷香冷冷諷刺。
「沒……沒……那是周森的錢……」魯斧頭瞄了一眼桌子上的錢,搖得像撥浪鼓。
「你把錢拿走吧,我不想見你。」荷香瞪了魯斧頭一眼。
「……」魯斧頭欲言又止,漲紅著臉,走到桌子邊,收起桌子上的帝國幣就往外走。
「你你……」荷香見魯斧頭二話不說,居然拿錢走人,頓時一坐在椅子上,一臉頹然之色。
「傻瓜,你真走了!」
妙蘭與荷香朝夕相處,哪里還看不出荷香的心思,立刻一把拉住魯斧頭,把魯斧頭推到荷香面前,旋即又拉著周森出門,順便把門關上。
「你這朋友,傻得夠可以啊!」妙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周森看了一眼虛掩的門,他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他發現,那荷香似乎真的很喜歡魯斧頭,這在風月之地,是極為罕見的,畢竟,魯斧頭可是一窮二白,人還有點憨直,並不討女人喜歡。
當然,風塵女子也會和客人日久生情,但是,據斧頭說,他與荷香只是一面之緣。
歷經滄桑的周森可不會相信什麼一見鐘情。
「我們去305房間吧。」周森愣了幾秒,朝妙蘭揚了揚手中的鑰匙。
「你身上還有錢嗎?」妙蘭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之色。
「如果你願意呆在這里吹風,我不介意。」
周森淡淡的說了一句,徑直走向305房間,打開房門走了進去。妙蘭在冷冷清清的走廊里面愣了幾秒,也跟隨著周森走進了房間。
「咚咚咚咚……」
兩人剛進房間,響起敲門聲,開門一看,卻是那叫狗蛋的小廝提著一個沉重的炭爐,炭爐里面正燃燒著紅彤彤的炭火。狗蛋把炭火放好,朝周森曖昧的「嘿嘿」笑了幾聲,轉身掩門出去了。
兩人各自坐到炭爐前面並不說話,房間里面一陣沉默。
這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妙蘭本以為這年輕人會佔他便宜,卻沒有想到,對方根本不說一句話,甚至于連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這讓早就準備的滿月復惡毒刻薄語言沒處發泄,很是難受。
突然,妙蘭想起了什麼。
那木訥的魯斧頭說過,這個年輕人叫周森。
周森。
周森。
好熟悉的名字……
周森,沈家的周森!
妙蘭嬌軀赫然一震,一臉驚訝的看著面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就是聶家橋風頭之勁一時無兩的周森。
「你是沈家的周森?」妙蘭終究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問道。
「你認識我?」周森抬頭,皺眉的看著面前這個還算可人的女人。
「在聶家橋,如果有誰不知道周森,肯定會被人笑話。」妙蘭感覺自己的心髒呯呯直跳。當一個男人身上有了某一種光環之後,總是會散發出令人著迷的魅力。
「都認識我?」
周森心髒莫名的下沉。如果說墨嶺客棧的沈大爺認識他情有可原的話,那麼,一個青樓女子都听說過他,這對于一心隱藏身份的周森來說,就不是一個好消息。
「都知道是你趕走了那些暴民,你是聶家橋的英雄。」妙蘭聲音有點興奮,她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夠見到傳說中的人物。
「謝謝。」
周森看著窗外屋檐吊下的冰錐,有點心不在焉。妙蘭在風月場上迎來送往,何等聰明,立刻感受到了周森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不出聲,房間里面再一次陷入了安靜之中。
「我去拿點東西。」妙蘭突然起身。
「隨意。」周森點了點頭。
妙蘭朝周森欠了欠身子,走出房間,周森听到她在敲307的房間,然後,又傳來一陣細細的腳步聲。
回來的妙蘭手中抱著古箏。
「那邊怎麼樣了?」周森忍不住問道。
「你想他們怎麼樣?」妙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周森,反問,「你是不是認為,你幫你的朋友出錢了,他們就一定要上床?不然就虧了?」
「……」
「我知道,你肯定會認為,妓女難道也會有感情?妓女不就是為了錢嗎?妓女嘛,只要有錢,上至王侯公卿,下至販夫走卒,誰都是可以上床。」
「我沒有說。」
「你沒說,但可是這樣想的,當你一個大男人在大年初一清晨敲開兩個大姑娘的房間,然後蠻不講理硬要進去的時候,你已經這樣想了。當你把三千帝國幣放在桌上,你已經把你內心的想法用行動來證明了。」
「……」周森沒有爭辯,這種爭辯沒有任何意義,何況,這個女人說中了他的心思。
「不用解釋,我們本就是一個低賤的人群,我們有時候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何談讓別人尊重我們。今天,你是我的客人,而你,又是我們聶家橋的英雄,想必小女子這蒲柳之姿你也不會稀罕,小女子也就不自薦枕席。不過,為了感謝你拯救了聶家橋和我們一些姐妹的生命,小女子願意為君奏一曲。」
妙蘭也不等周森說話,走到桌邊,把古箏放平,探出一雙縴縴玉手,在古箏上面輕輕拂動,立刻,一陣山澗流水一般的美妙聲音在房間里面流淌。
樂曲那振奮人心的旋律將周森帶入一個充滿冒險精神的俠義世界。
妙蘭搖指作為主要技法,一氣呵成,貫穿全曲,使樂曲更添幾許柔情,讓人不禁聯想到英雄美女相傾相慕的情緣。
終于,令人熱血沸騰的琴音停下,周森身體里面仿佛有一頭猛獸在狂野掙扎,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破體而出一般。
周森一陣失神。
這《笑傲江湖》一曲風靡大漢帝國數十年,周森也不是第一次听,但是,他從未曾有現在這種熱血奔涌的感覺。
待得周森從回味之中醒悟過來,妙蘭已經離開,只余下那古琴靜靜的躺在那里,令人莫名傷感。
果然是風塵之中也有奇女子!
周森長嘆了一聲。
妙蘭離開之後約十幾分鐘,魯斧頭表情嚴肅的走了進來。
「走吧。」魯斧頭朝周森示意了一下,轉身朝外走去。
「感覺怎麼樣?」周森感覺到魯斧頭有點不對勁,故作輕松的問道。
「嗯。」
魯斧頭只是不置可否的點了一下頭,大步離開。
兩人下樓之後,與沈大爺打了一聲招呼就匆匆離開了,一路上,周森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魯斧頭自始至終只是「嗯嗯」的點頭回答,並不說話。
周森意識到,魯斧頭有很重的心事,因為,他的表情實在是太嚴肅了,哪怕是前幾天未婚妻被暴民所害的時候,魯斧頭也沒有如此冷峻過,這種冷峻,與未婚妻死亡的失魂落魄完全是兩碼事。
周森也沒有別的辦法。
周森雖然與魯斧頭相處只是三月,卻是了解魯斧頭的性格,如果他不想說的,誰也不能逼著他說,在這個強壯木訥的男人身上,有著令人不可思議的執著。
兩人回到沈家東大院,一日無話。
魯斧頭絕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低頭沉思,偶爾會站起身走來走去,一臉焦慮之色。
傍晚的時候,魯斧頭出去了一趟,回來東大院,又去西院一趟,回東大院天色已黑。
「周森,這是我欠你的錢。」魯斧頭從兜里掏出一大堆的帝國幣,至少有數萬之多。
「你這是干啥?」周森看著一五一十數帝國幣的魯斧頭,皺眉問道。
「我要走了。」魯斧頭看著周森。
「去哪里?」周森身軀一震,他知道魯斧頭心意已決,從他去西院把數年的工錢一次結清就能夠感覺到他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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