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房間內,江芷微坐于木凳上,環視著四周,與別的女子閨房不同,這里只有一面鏡子,沒有梳妝台,裝衣物的箱子亦是寥寥,窗明幾淨,清爽樸實,處處擺放著劍法秘籍。
忽然听到一陣腳步聲,外面有弟子恭敬地傳聲道。
「江師姐,蘇孟來訪,可要見他?」
孟奇名聲在外,洗劍閣弟子亦不陌生,江芷微聞言,稍稍一愣,明亮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疑惑,之前在郢城興雲莊,孟奇並未說過要前來拜訪,突然上山,難道是有什麼事情?
江芷微緩緩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起身推開了房門,對著門外的弟子吩咐到。
「請他到半山亭等我!」
「是!」
洗劍閣的迎賓弟子聞言點頭,轉身離去,準備將孟奇領到半山亭。
半山亭內,孟奇腰跨長刀,看著山間雲霧,突然有點忐忑。
這時,山路拐角處過來一道鵝黃身影,驕陽西落,金紅一片,絢爛艷麗,山花爛漫,群芳爭艷,樹木蒼翠,綠蔭濃郁,江芷微緩緩行來,正如花中仙子。
江芷微一身最愛的鵝黃衣裙,黛眉大眼,黑發簡單挽起,柔順披下,明艷不可方物,幾如孟奇初見,腰間挎著白虹貫日劍,劍不離身,手不離劍,這是劍客的準則,即使是深夜沉睡之中,手邊也是放著寶劍。
「沒想到你會來,可是有事?」
江芷微笑吟吟踏入半山亭,坐于石凳之上,雖然不知孟奇此來的目的,依舊落落大方,灑月兌自如。
孟奇心中稍稍有些忐忑,緊張,坐在了江芷微的對面,抬頭看去,少女艷麗,夕陽璀璨,相互映襯,自慚形穢,卻又不願退去,借著胸中醉意,勉強穩定了心神,目光灼灼的看著江芷微。
「沒事就不能來嗎?」
江芷微聞言微愣,眼眸中一絲疑惑露出,不解的看向了孟奇,內心隱隱感到了什麼。
「那倒不是,只是沒有想到剛剛從興雲莊分別,你就來了洗劍山!」
孟奇深吸一口氣,醉眼朦朧,閃過一絲清明,最後還是被心中洶涌波浪所影響,情感爆發,難以忍耐,月兌口而出。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想你了!」
說出這句想說很久的話,孟奇頓覺整個人輕松了不少,但又更加的忐忑,體內的醉意徹底消散了,臉色漲紅,額頭滿是汗水,晶瑩剔透,緊張,期待,畏懼,逃避,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復雜難辨。
江芷微心神一震,臉上不見慍怒,目光變得很是柔和,含笑看著孟奇,聲音如泊泊泉水,清澈悠揚。
「我師父在門中地位特別,連帶得我也受所有人期待或尊敬,師兄師弟,師姐師妹,見我總是客客氣氣,從來沒誰和我開玩笑。」
「而你,第一次,嗯,應該是第二次見面就敢給我取綽號,讓人又好氣又好笑。明明是個沒什麼武功的小和尚,居然能膽大包天、悍不畏死地戰斗。」
「你總說自己愛抽風,愛人前顯聖,總想成為評書里的那類俠客,總有好玩的話語,好玩的舉動,讓人忍俊不住,可關鍵時刻,你絕對一馬當先,從不退縮地擋在前方,讓人能夠信賴。」
「那時候,你粉雕玉砌,惹人疼愛,我拿你當弟弟看,可漸漸的,你長得比我高,也越來越成熟,嘴上風趣幽默沒把子,可實際行動卻沉穩可靠。和你相處總是非常愉快,還有沉默寡言但對同伴很容忍的齊師兄,還有與我一樣幼年孤單的玉書妹妹,還有張師兄,還有符姑娘,你們重義輕財,快意恩仇,生死相隨,滿足了我對江湖的所有期待!」
孟奇靜靜的听著江芷微回憶過去,一顆心隱隱向下沉,眸子深處多了幾分苦澀之意,臉上含笑,十分安靜。
江芷微的聲音帶著少許喜悅,嘴角掛著真誠的笑容,頓了頓,她黑亮雙目望著孟奇的眼楮,不大但清晰地道。
「我將你當做最好的朋友,最親的弟弟,並無摻雜其他的感情,也不願摻雜其他的東西,破壞這份友誼!」
孟奇沉默了良久,臉上的笑容變得無比苦澀,仿佛用盡了全力,才緩緩張開了口,聲音都變得嘶啞低沉了許多,在江芷微面前勉強維持著最後一絲的自尊和風度。
「我明白了。」
江芷微點了點頭,也不告別,提起長劍,緩緩轉身,不疾不徐走向峰頂,快到拐角處時,她彈了彈劍鞘,內里寶劍輕鳴,如同龍吟,錚錚耳鳴,曼聲吟道。
「平生唯愛七尺劍,斬吾見我我非我。」
孟奇靜心聆听,只見山花絢麗而多姿,漸漸遮掩住了那道鵝黃身影。
山風依舊微涼,孟奇沿著道路下行,很快便離開了洗劍閣,看見了等在外面的高覽。
高覽見他滿臉苦澀,難掩悲傷,一本正經地道。
「七尺劍,這是以劍喻人,與後面的「吾」與「我」對應,而在《道德經》里,「吾」指肉身之我,外在之我,「我」則是內我,真我,兩者之意截然不同,昔年南華天尊就有「吾喪我」之說。」
「我又不是不知道!」
孟奇瞥了他一眼,臉上帶著幾分不高興,對這位疑似法身的高手也沒有了畏懼之色,他心死若灰,什麼都不在乎了。
高覽眼中滿是尷尬,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干笑著說道。
「哈哈哈,俺這不是沒話找話說嗎?說實在的,烈女怕纏郎,到時候只要舍得下臉皮,肯下水磨工夫,哪有追不到的女人!」
「小兄弟,別說俺不教你,只要認準了,那就鍥而不舍,死纏爛打!」
孟奇本待制止高覽再說此事,卻听他話鋒一轉,半是自豪半是感慨道。
「想當年,她還不是心有菩提,慈悲為懷,一門心思只在佛家,最後更是真正的剃度,但結果呢?還不是被俺得手,雙宿雙棲。」
高覽一臉自得,但忽然神情一變,語氣變得悲愴,將腰間的酒葫蘆摘下,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悔恨無比。
「若她當時真青燈古佛,怕是如今還活著,是俺害了,是俺害了!」
「凡是有心思針對她的,都被俺一個一個捏死了,那時候長樂七日血色,只聞哭聲,可,可她終究活不過來了!」
高覽此時比孟奇還要悲傷,眼眸中滿是淒涼,已是黃昏獨自愁的意味。
孟奇嘆息一聲,同病相憐,天下不知多少傷心人!
高覽收斂了悲色,背負雙手,狂放不羈,霸道絕倫,氣息微動,想要發泄,天地之力隱隱震動,遙望洗劍閣,穿過重重阻礙,似乎看到了某個身影,他微皺眉頭,戰意凜然,壓迫而去。
「這個瘋子,居然選了最難的路,倒是值得一戰!」
一間石室內,一名青衣男子閉目端坐,膝上橫放著長劍,整個人顯得空空蕩蕩,如在遠方,氣息晦澀,氣機縹緲,好似九天之上神明,又如寺廟道觀之中的泥胎木塑。
高覽心中悲苦,目光放肆,毫無掩飾,戰意似乎是被這名青衣男子感知到了,膝上橫放的長劍,自動出鞘半寸,身上氣機蠢蠢欲動,就要爆發出驚天劍氣。
不遠處的一處小院之中,呂純陽坐在石桌之前,品茗賞霞,橘紅色的光芒染盡了半邊天,愜意閑適,手邊放著一柄赤紅溫潤的桃木劍,晶瑩剔透,好似玉質,劍身之上有著密密麻麻的紋路,好似人體經絡,吞吐天地造化,匯聚日月之精華,透著靈動的氣機。
呂純陽劍眉濃密,睫毛修長,晶瑩剔透,根根分明,被晚霞染成了金色,燦爛若華,突然,劍眉一皺,眸放劍光,看向了石室之內,見師弟蘇無名氣機被引動,徐徐開口,清朗的聲音回蕩在青衣男子的心神之中。
「師弟稍安勿躁,有師兄在,無人膽敢影響你突破!」
話音一落,青衣男子膝上出鞘寶劍瞬間合攏,身上氣機散去,再次變得虛無縹緲,空空蕩蕩,好似不在天地之間,融入了無盡虛空。
呂純陽目光收回,起身而立,旁邊的桃木劍不知何時已經掛在了腰間,頎長挺拔的身姿傲然天地,雙眸深邃,看向了上下,英武的臉上露出幾分怒色,冷哼一聲,震動天地。
「高覽,你此番月兌困,不去報仇,掀翻長樂,來我洗劍閣放肆,未免太不將我呂純陽放在眼中了!」
聲音傳來,讓目中無人的高覽臉上浮現出了驚色,眸子射出兩道精光,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隨之而來而來的,還有一道氣機,鋒芒絕世,斬滅萬物,雖然凌厲無比,卻又透著清靜無為之氣的道意,二者融為一體,無比和諧。
天地之間,金輝映照,璀璨絢爛,一身青衫,沐浴其中,如同仙神眾人,神聖偉岸,威嚴蓋世。
高覽活躍的時候,呂純陽毫不起眼,他自然不認識這位眼前之人,但是卻可以感受到對方深邃浩瀚的氣機,如星空大海,高深莫測,是他生平所見最強大的人,讓狂放的他都露出了戒備警惕之色,凝神沉聲道。
「呂純陽?!未曾听過你的名聲!」
「你是何人?你和蘇無名是何關系?」
孟奇見到呂純陽,醉意和苦澀瞬間全部消散了,感受到對方隱隱的震怒,連忙介紹道。
「高大哥,這是天外神劍蘇無名的師兄,純陽劍神呂前輩!」
孟奇慌忙行禮,態度恭敬,他不知高覽做了什麼事情,居然引得這位高人動怒。
「蘇無名的師兄?」
高覽露出了幾分迷茫,他年輕時乃是人中龍鳳,耀世雙星,哪里會將當時平平無奇的呂純陽放在眼里,根本不曾听聞這個名號。
「有趣,驚艷世人的蘇無名還未突破,反而他平平無奇的師兄成就了法身,真是出乎預料!」
高覽縱聲長笑,狂放而又自大,充滿了傲視群雄的氣魄。
「如今天下,能入俺法眼的沒幾個!」
呂純陽冷冷的看著,清冷如月,聖潔如神,沉默不語,並不接茬,讓高覽這個逗比有些尷尬。
孟奇心中一跳,感受著空氣中越來越凝重的氣氛,連忙遞上話茬,這才沒有讓高覽冷場。
「是天榜之上那幾位高人?」
高覽仰著頭,如同一頭雄獅,威猛狂放,傲氣凌然,指點江山,論天下英雄。
「嘿,他們?!古爾多執掌天誅斧,又有大滿相助,卻始終沒辦法徹底壓下沖和與陸大,算什麼天榜第一!」
孟奇額頭冷汗頻出,感受著呂純陽無比沉重的目光,心中苦笑,學劉皇叔一般,再次問道。
「沖和前輩呢?成名兩百多載,不知在法身道路上走出多遠了。」
「沖和?未做突破,已然老朽,大限將至,冢中枯骨耳!」
高覽擺了擺手,傲視群雄,睥睨天下,一副天下無敵的寂寞之感,油然而生,讓孟奇冷汗更多了幾分。
「那少林方丈空聞神僧呢?當今唯他有擊殺或鎮壓法身高人的戰績。」孟
奇盡職盡責地做著捧哏,他也是八卦之火洶洶燃燒,興致勃勃,難得有機會听同階強者點評法身,豈能不充滿好奇之心?
高覽嘖嘖了兩聲,臉上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繼續說道。
「韓廣生死未卜,說不得是負傷逃走,而空聞怕是也受了重創,不復昔年威風,故而已很久沒有出過手了,俺豈會欺負老弱病殘?」
「空聞方丈實力不復當初?」
孟奇聞言微怔,忽然想起江芷微和張遠山描述的戚夏之事,難道高覽所說是真的?
沒等孟奇回神,高覽繼續點評天榜之上的高人。
「至于陸大?」
高覽頓了頓,神情漸漸轉冷,半是感嘆半是冷酷的說道。
「遲早有一日,寡人和陸大將做生死之斗。」
「寡人?」
孟奇敏銳地發現高覽改變了自稱,下意識抬起頭,看到了一雙冷酷無情的眼楮。
高覽將手中酒葫蘆扔到了一邊,負手而立,幾有淵渟岳峙之感,頭上亂發神奇的變平順,臉龐胡須根根掉落,露出了一張俊美的臉龐。
光從外表看,高覽只得三十來歲,五官深刻,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較薄,透出少許薄情之意,配上沒有感情的雙眼,成熟內斂的氣質,給人極大的壓力。
孟奇一直覺得自己現在的長相算是不錯,可比起高覽,似乎還是差了半籌,而高覽與王思遠秀美的容貌不同,沒有一絲陰柔秀美,全是男兒的英武。
「長樂高氏不愧是以容貌出眾為標志的家族!」
孟奇莫名浮現出這個念頭,長樂高氏,除開武道方面的名聲,最大的標志就是容貌出眾,脾氣暴虐。
隨即,孟奇又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那襲青衫,仙肌玉骨,超凡月兌俗,卓爾不群,無雙無對,似乎比高覽還要英武俊朗,他所見的人中,相貌可為第一!
高覽冷冷看著呂純陽,周身一道危險的氣機升起,讓一旁的孟奇都感到尾椎發麻,背流冷汗,連元神都仿佛變得遲緩,腦海里浮現出諸多幻境,似乎高覽下一刻就會出手捏死自己!
「瘋王高覽,如今的你才值得我看上一眼!」
呂純陽語氣平淡,卻比高覽之前所有的話都狂傲,真正做到了傲視天下,俯瞰眾生,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主宰天地命運。
「寡人還是第一見到有人如此狂妄自大!」
高覽此時才是真正的天榜高人,冷酷淡漠,霸道絕倫,身上有著沉重無比的威壓,讓孟奇不自覺的遠離了他的身邊,敬畏不已。
「那是因為你被困二十年,已經是井底之蛙!」
呂純陽正鋒相對,毫不退讓,直接開口嘲諷高覽,神色間帶著鄙夷和不屑。
高覽喜怒不形于色,梟雄心性,眼眸滿是寒意,卻依舊能夠保持冷靜。
「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的廢物,也敢點評天下,真是可笑!」
呂純陽似乎是故意刺激高覽,出口就往高覽傷疤上涂抹辣椒面,讓這位梟雄高覽都破防了,五官扭曲,神情癲狂,怒聲吼道。
「呂純陽!你找死!」
法身之怒,天地色變,方圓數萬里瞬間就化為了黑夜,風雲洶涌,雷雨交加,天地之中彌漫著驚人的殺機,高覽手握那根漆黑鐵條,猛地斬出。
毫不起眼的鐵條,迅速褪去了鐵黑,綻放出讓人炫目的光彩,劍身正面,刻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劍身背面,有仙魔低頭,妖族匍匐,劍柄之上,則書農耕魚牧,人族百態!
「人皇劍?」
呂純陽側頭看著這一幕,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語調緩慢,似乎對這傳說中的絕世神兵毫不在意。
「人皇劍!」
孟奇都驚呆了,高覽從火海中帶出了這根鐵條居然就是十大神兵之一的人皇劍,難道高覽這個瘋王,真的是天生皇者,所以才會如此輕易的就得到了人皇劍的認同。
「可惜,人皇劍也只是剛剛喚醒,無法徹底發揮出全部威力,實在是讓人大失所望!」
呂純陽居然還有功夫點評,對即將斬道眼前的人皇劍視而不見,這等托大讓孟奇都為之揪心擔憂,畢竟對方乃是江芷微的師伯,是洗劍閣的依仗。
「而且,高覽你雖然證道法身,但是在我眼里,還是太弱了!」
呂純陽動了,右手緩緩抬起,不知何時,一柄桃木劍已經握在了手中,修長有力的右手一揮,天地之間充斥著黑白之色,震天蔽日,匯聚成為了驚世劍光,從九天之上落下,將炫目的光彩斬滅,狠狠的擊在了勃然變色的高覽身上。
「轟!」
一道流星劃過虛空,冷傲霸道的高覽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剛剛還在點評天下,睥睨眾生的瘋王就這麼簡單的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