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勞煩月見姐姐代我向兄長傳句話,來時家中祖母交待了我有件事需告知兄長。」衡玉言畢,補了一句︰「但非是什麼急事,待兄長忙完正事再來尋我便是。」
月見點了頭︰「小事而已,婢子稍後便過去告知吉大人。」
「多謝月見姐姐。」
衡玉一路看似平靜地來到書堂外,在踏進書房之前,無聲深吸了口氣,平復了心情與神態,適才走進去。
「老師來了!」嘉儀郡主連忙迎了上來。
衡玉走過去,和往常一般含笑問︰「郡主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可是沒睡好呢。」嘉儀郡主牽了衡玉一只衣袖,嬰兒肥的一張臉頰上寫滿了不忿,卻也不忘壓低了聲音︰「昨晚月見姐姐回來之後,將事情都要告訴阿娘了,我也在場听明白了……那只蒼蠅真是色膽包天,滿腦子里都是污泥濁水!」
「阿娘也很是氣憤,本是說定了必然要讓父王替老師討個公道的,可誰知今日一早便听聞——」嘉儀郡主說到這兒,聲音更低了些︰「老師,您說這莫非正是報應到了?」
算報應嗎?
衡玉來到書案後,準備今日所需書籍,垂眸道︰「這種死法兒,是也不是。」
倘若是醉酒意外暴斃身亡,倒算是個報應。
但如此不干不淨的死法,便是死了都要留下此等麻煩——
嘉儀郡主悄聲問︰「老師,您覺得……當真會是定北侯所為嗎?」
「不會。」衡玉聲音不重,卻無半分猶疑。
旁人可以有此疑問,但她絕不會有。
她清楚蕭牧的為人與行事作風,此事她無須去同他印證,在听到消息的第一刻,她便知絕無可能是他。
「老師如此相信定北侯嗎?」嘉儀郡主好奇地問。
「是。」衡玉並不掩飾這份信任︰「我與他相識至今,相信他的為人。」
嘉儀郡主想了想,點頭道︰「既然老師相信,那嘉儀便也相信。」
衡玉笑了笑︰「好了,不談此事了,咱們上課。」
嘉儀郡主點頭,乖乖回到位子上坐了下去。
衡玉手持書卷,看似在專心授課。
「轟隆隆——」
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悶雷聲。
衡玉抬眼看向窗外陰雲密布的天色,手指微握緊了書卷。
隨著這陣雷聲,有涼風卷起飛塵。
「大理寺奉旨負責查辦河東王被刺身亡一案,下官帶人前來搜查物證,還望蕭節使能夠行個方便,勿要讓彼此為難——」
定北侯府前院內,大理寺少卿看著那些個個豎起了防備、不欲讓他們入內搜查的侯府親兵,皺眉說道。
「退下。」蕭牧微側首,看向王敬勇︰「不得妨礙公務。」
王敬勇微握緊了拳,卻也立即帶人讓開了道。
大理寺少卿抬手示意手下之人去各處搜查。
看著那些涌入各處的官差,蕭牧面上看不出波動。
這些人奉旨前來,他自無阻攔的道理。
且讓他們搜便是了,若大理寺的人果真能夠在此搜出什麼「物證」來,此事便也就明朗了——眾所皆知,如今的大理寺卿,乃是姜正輔的門生。
「除此之外,下官來此另有一事。」大理寺少卿面色肅正地道︰「還須請蕭節使隨下官去一趟大理寺。」
王敬勇等人聞言臉色一變。
「河東王之死與我家將軍無關,你們手中並無實證在,憑什麼就要拘押我家將軍!」王敬勇滿眼戒備,周身升起久經沙場的煞氣。
那里可是大理寺!
京師的大理寺!
將軍一旦進去,便不知會發生何等無法控制之事!
河東王死得突然且蹊蹺,這件事顯然就是沖著將軍來的!
大理寺少卿舉起手中令牌,聲音嚴正︰「我等是奉聖人之命徹查此案,如若蕭節使當真清白,又何懼配合辦案——莫非聖人與大理寺,還會冤枉了蕭節使不成?諸位雖于北地橫縱慣了,卻也當知違抗聖命是何等罪名!」
「你——」
蕭牧抬手,阻止了下屬再說下去。
「本侯何時說過不願配合大理寺辦案——」
「將軍!」王敬勇甚少如此不安。
「無需多言,照看好夫人與府中即可。」蕭牧交待了一句,便看向那大理少卿︰「煩請引路。」
大理少卿多看了他一眼,無聲收斂了劍拔弩張的氣勢,抬手道︰「請。」
狂風驟起,天際邊黑雲攢動。
如此醞釀之下,終于有豆大雨滴砸在了青石板路上。
「砰,砰,砰——」
三聲不緊不慢的叩門聲響起,守在後門內女使將門打開來,福了福身之際,小聲道︰「您可算到了,姑娘已等了您許久了。」
嚴明一手撐傘,一手提著藥箱走了進來︰「忽起大雨,路上耽擱了些。」
為謹慎起見,盡量避人耳目,他是昨日出的城。
嚴明走進院中,那女使便將門重新合上,引著他往里走。
此處是姜家在城外的一處莊子,女使是自幼跟著姜雪昔住在這處莊子上的丫頭,其對嚴明的真正身份亦有些了解,因此行事愈發謹慎小心,待自家姑娘與對方私下見面之事更是守口如瓶。
嚴明來到姜雪昔所在的院中時,她正在廊下守著一只半人高的雨過天青瓷缸,見他來,笑著沖他招手︰「容濟,你快來瞧!」
見得那張笑顏,嚴明也揚起了嘴角,走到廊下收了傘。
「你看這缸景如何?這野荷與水草,皆是我布置的。」姜雪昔興致勃勃地對他說道︰「我先放了幾只小蝦,你瞧見了沒……待過幾日,把這缸水養活了,再放兩條魚進去。」
嚴明湊過去瞧了瞧那幾只近乎透明的小蝦,笑著道︰「你倒有雅興。」
「這還是從前你教我的呢。」
姜雪昔還要再說什麼,嚴明拉起了她的手臂︰「好了,雨大風涼,先進去。」
見自家姑娘笑著進了堂中,整個人好似都松弛下來且有朝氣了,女使的眼眶忽而有些酸澀。
姑娘這幅久違的模樣,倒像是回到幼時了。
女使按了按眼角,轉身去了茶房。
「近日感覺如何,可有按時服藥?」
「且是謹遵著醫囑呢。」姜雪昔坐在椅中笑著道︰「容濟大夫的藥便如神藥,我自覺好似已經痊愈了。」
嚴明笑嘆口氣︰「你嘴里能不能有句實話。」
說著,朝她伸出了手去︰「讓我看看脈象。」
「怎麼又診脈呀。」
「這是什麼話,此番讓你出城住在此處,不正是為了方便替你醫病嗎?」
「那是你的想法。」姜雪昔笑望著他,道︰「我住回這莊子里,只是想多見一見你罷了。」
嚴明好笑地看著她︰「外人眼中如高山霜雪一般的姜家姑娘,竟這般不矜持的嗎?」
「九年了。」姜雪昔笑盈盈地道︰「九年的時間,多少矜持也都能耗光了啊……且我如今哪里還舍得將時間浪費在矜持上,一時一刻都無比寶貴,自是要好生珍視才行。」
「行了,成日說些胡話。」嚴明擺擺手催促道︰「听話,快,將手伸過來。」
姜雪昔這才伸出手去。
嚴明認真把看著,原本見她精神頗佳于是還算樂觀的心情,此時則一點點沉了下去。
「如何?」姜雪昔笑著問。
「尚可。」嚴明收回了手,道︰「有些起色了。」
他說著,起身去收拾藥箱︰「待我回去之後,再給你換一張方子……」
看著他去收拾那根本沒用到的藥箱,姜雪昔微微抿了抿嘴角,眼中依舊笑著︰「就說你的藥是神藥吧。」
「……我答應過要醫好你的。」嚴明合上藥箱,手下微頓︰「從前便答應過你。」
他幼時決定學醫,便是為了當年那個生來體弱的小女孩。
姜雪昔含笑靜靜看了片刻他的側臉,而後轉開了話題︰「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一起去捉蛐蛐的那塊菜地嗎?」
「記得,怎麼了?」嚴明調整好了神情,才轉過頭看她。
「我昨日去看了,那塊菜地如今還被打理得好好地呢。」姜雪昔笑著道︰「你留下用午食吧,我讓廚房去摘些新鮮的菜回來,再撈兩條魚做湯。」
「下回吧。」嚴明裝著心事,勉強笑了笑︰「我還有要事須得趕回城中。」
姜雪昔也不纏著他,只玩笑般失望地嘆了口氣︰「哎,那我送你吧。」
「不必,雨大。」嚴明拿起藥箱。
姜雪昔執意將他送出了院子,女使在旁替她撐傘。
嚴明走了七八步,回過頭去看,只見她隔著雨霧笑得分外明媚。
他便也以笑意回應,心口處卻愈發沉悶。
出了莊子,走了一段山路,嚴明上了那輛在雨中等著他的馬車。
「回城吧。」
他要去求師父。
求師父救她……
馬車于雨中行駛著,在入城之際被攔了下來,嚴加盤查了一番之後,復才放行。
嚴明覺出了異樣——為何會突然嚴查,莫不是城中出什麼大事了嗎?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吩咐車夫︰「先回侯府,再趕快些。」
他要先回去看看。
而這份不安很快便被徹底坐實——
嚴明顧不得撐傘,冒雨疾步來至前廳,尋到了王敬勇︰「出什麼事了?為何府外會有那麼多帶刀武衛看守?將軍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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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深夜掉落一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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