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門被一名小廝從里面打開,掌櫃走了進去,朝靠臥在羅漢床上閉目養神的年輕人拱手行禮︰「東家,吉家娘子方才來過了。」
「听到了。」晏泯閉著眼楮緩聲道︰「今日蕭夫人出殯,她猜到了我在這兒瞧熱鬧。那番話,就是說給我听的。」
掌櫃恍然︰「如此便難怪了……」
晏泯慢慢睜開眼楮,眼底含著濃重的思索之色︰「這小十七……當真不是在幫蕭節使誆我現身麼?」
此前給他的那封信中,點破了他與時家之間的淵源……
並稱關于當年時家之事,另有不為人知的內情在,要與他當面詳說——對此,他將信將疑。
蕭牧那般人物,若有意想查清他的身世與經歷,並非難事,未必不是在以此為餌,另有所圖。
可今日小十七這一番話……
今時今日,蕭侯失母,朝廷仍在搖擺是否要處置伽闕,這般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面之下……
晏泯猶豫著,緩緩坐直了身子。
眼下尚不是他眼中最為合適的時機,從上次打交道的經驗來看,蕭牧此人,極為固執,若非是在對方真正退無可退、亦或是已有明確的意向舉動之前提下,他都不宜再貿然現身與之冒險交涉。
可是……
腦海中回響著少女方才那番似有所指的話,晏泯慢慢皺起了眉,心緒一時有些雜亂。
何為「來日恐悔之晚矣」?
眼下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他有甚可悔之處?
「東家,是否依舊等半月後再行回信?」掌櫃試探地問。
晏泯下意識地點頭。
掌櫃拱手,要退下時,忽听他道︰「等等——」
掌櫃看過去。
「三日後。」晏泯道︰「三日後,約她在此相見。」
雖較之計劃中提早了些,但三日的時間,也足夠做好應對的準備了。
晏泯望向窗下的那一株松景。
小十七的話,他總還是願意信上一二的。
……
是夜,皇帝忽發急癥昏厥,勉強醒來後幾近人事不知,醫官們跪了一地,個個面色驚惶。
「秦醫官——」太子看向為首的醫官︰「你是宮中資歷最老的醫官,你與吾說句實話,父皇的身體究竟……」
秦醫官將頭叩得更低,額頭觸地,聲音微顫地道︰「陛下……已值彌留之際。」
太子聞言眼底一顫。
「臣等無能!」
眾醫官齊聲請罪。
殿內宮娥內監皆面如土色,紛紛垂首跪了下去。
太子轉頭看向床榻上的皇帝,眼眶微紅地道︰「劉公公——」
掌事太監劉潛上前,低聲道︰「請殿下吩咐。」
「召諸王入宮吧……」
「是。」
「還有長公主府——」太子啞著聲音道︰「老師府上,也讓人去一趟,若老師尚可前來,便命人備轎接其入宮。」
劉潛一一應下。
龍榻之上,骨瘦如柴的皇帝張了張嘴,斷斷續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太子走近,跪坐于榻下,凝神傾听︰「父皇……」
皇帝艱難地轉頭看向他,微歪斜的嘴角動了動,奮力想要說些什麼,卻只能發出「啊,啊」之聲。
「秦醫官。」太子立時喚了秦醫官上前︰「父皇似有話要說,是否有助其開口的辦法?」
前段時日皇帝中風,得秦太醫以針刺之法醫治,雖仍癱瘓在床不得起身,但口眼歪斜之狀稍輕,亦可正常開口說話。
只是今晚又發急癥之下,便幾乎徹底失語了。
「倒有一法子,以金針入穴可暫通一二……只是……鋌而走險了些。」秦太醫如實道︰「且如此一來,或會使陛下更添數倍痛楚。」
「當下父皇如此……」看著那雙急切的眼楮,太子沒有太多猶豫︰「有勞秦太醫一試吧。」
秦太醫便也無耽擱,當即取了金針來。
金針入體,皇帝身形緊繃之下,眼神逐漸恢復了異樣的清明。
他張了張口,漸漸得以發出些許模糊的聲音,「……朕要見……朕要,見他。」
「父皇想見何人?」太子傾身附耳聆听著。
「時……」皇帝大睜著一雙凹陷的雙眼︰「時……」
太子會意,語氣艱澀︰「父皇,舒國公早已……」
「朕……朕求求你們……」皇帝不知何來的力氣,驀地抓住了太子的衣袖,眼楮里盡是執念︰「朕求求你們……再讓我見他一面……這一次,朕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了……我該見他的,我早該去見他一面的!」
說到最後,尾音里已帶上了兩分更咽。
看著那雙既混沌,又有著幾分矛盾的澄澈的雙眼,太子只覺眼底刺痛。
「來人。」他微轉過身,交待道︰「命人獨召蕭節使入宮,盡快。」
內侍應下。
很快便有侍衛快馬出宮,趕往了定北侯府。
已值夜半,定北侯府的燈火熄了大半,府門前懸著的喪白色的燈籠散發出的光芒冷冷清清,將四下映照愈發肅冷,偌大府邸,恍若一座無人孤城。
一刻鐘後,著玄袍的蕭牧由內而出,帶著兩名近隨,上馬而去。
「太子殿下,蕭節使到了。」
看著面色漸漸灰白的皇帝,太子忙道︰「快請進來!」
也是剛趕來的幾位王爺尚且候在外殿,此時見蕭牧被請入內殿,不禁暗暗交換著眼神。
聖人竟是有什麼彌留之言,要特意「交待」蕭節使嗎?
而片刻後,見太子帶著幾名內侍也由內殿中走了出來,幾人更覺驚異。
聖人究竟要與蕭節使單獨交待何等要事,竟連太子也要避開!
內殿中,皇帝試著想要掙扎著坐起身,卻始終不能。
蕭牧立在榻邊,靜靜看著那已毫無帝王體面可言之人,無意伸手相扶。
皇帝到底是放棄了,呼吸不勻地躺在那里,側著頭看向床邊之人,卻一時未言,只是這麼看著。
此一刻,他眼中不見了此前的躁怒痛恨與戾氣,有的只是在眼眶中漸漸蓄滿的淚。
「你能不能……原諒朕?」
他像個孩子般,滿眼淚水與期盼,聲音沙啞更泣地問。
蕭牧垂眸看著他。
許久,才開口問道︰「你一直,都清楚其中真相,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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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上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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