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
隨行的僕從大驚失色,連忙取出備著的瓷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丸讓姜正輔服下。
這是「姑爺」給的,說是必要時可拿來應急。
姜正輔吞下藥丸後,倚著隱囊靠在車壁上,縱是閉上了眼楮,仍可讓人察覺到情緒的起伏涌動。
僕從不敢多問任何。
直到許久之後,姜正輔開口︰「我無礙……回府吧。」
僕從這才吩咐車夫回去。
姜正輔不知想到了什麼,緩緩張開了眼楮,道︰「換一條平日里不熟悉的路走。」
「是。」
馬車緩緩駛入夜色。
車夫依照家主交待,特地選了一條平日里幾乎沒走過的路,因此繞遠了近一半的路程。
夜色靜謐,馬蹄與車輪聲極為醒耳。
馬車平穩地行上一座青石板橋之際,前方兩側橋下忽有黑影飛身而出,如挾著寒光的鬼魅一擁而上。
馬兒受驚揚蹄,發出嘶鳴。
車夫神色大變,下意識地拼力握緊韁繩,車廂卻仍被驚馬猛地帶著往前沖去。
然而驚馬也未曾能帶他們逃離——
橋頭布下了極為鋒利的絆馬繩,幾乎將兩條馬前腿生生截斷了去。
「 !」地一聲巨響,隨著馬兒掙扎倒地,車廂也被這巨大的慣力甩得往一側翻落,僅靠著橋欄相阻,才未至于跌落橋下河水之中。
「郎主!」
車廂內的僕從艱難地爬坐起身,去扶姜正輔,邊急聲道︰「保護郎主!」
如此時局下,縱是再如何急著出門,堂堂一品中書令身側也絕不會只帶一名僕從與一位車夫——
很快,暗中跟隨著的十余名近隨便現了身,同那些黑衣人纏斗廝殺。
然而很快,雙方局勢便分出了上下。
那些黑衣人出手狠絕,顯然就是沖著將人殺光而來,半點不欲給姜正輔活著離開的機會。
眼看著自己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姜正輔面色寒極。
他料到了李蔚會對他下手,但卻未曾想到他已繞路而行,卻仍遭到了對方伏殺!
下一刻,一名護在他身前的近隨被長刀刺穿月復部,墜入河中,「砰」地砸出一圈巨大的水花,鮮血很快染紅了一方河面。
姜正輔退至橋欄邊,左右皆有黑衣人持刀朝他靠近著。
已經退無可退……
姜正輔咬緊了後牙,沒有恐懼,只有不甘。
他不甘才得知真相,就要死在那披著人皮的惡鬼獠牙之下!
長刀朝他襲來的一瞬,有寒光刺目——
姜正輔下意識地抬手阻擋,余光內卻見另有一道黑影閃身而至,手中長劍抹穿了那黑衣人的脖頸。
鮮血噴灑,黑衣人手中長刀墜地,捂著脖子抽搐倒地。
下一刻,那掛著血珠的長劍指向了另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連連後退抵擋之際,被那人飛身而起踹在心口處,仰面墜入了橋下。
看著那持劍護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姜正輔一時大感意外——定北侯?!
來不及多做反應,姜正輔下意識地看向四下,只見橋頭兩側皆有侯府親衛極快地涌上橋面,將那些黑衣人團團圍住。
「姜大人可需活口嗎?」蕭牧微側首,問身後之人。
姜正輔眼神肅寒︰「不必了。」
他們是誰的人,他甚至要比這些黑衣人還要清楚。
見自家將軍微一點頭,王敬勇會意。
在一片圍殺聲中,姜正輔跟著蕭牧走下了青石橋。
「便由蕭某送姜大人回府吧。」蕭牧提議道。
換作往常,姜正輔必然肅容冷目拒絕。
但此刻︰「有勞蕭節使了。」
他身上也染著血,面上有擦傷,花白的發髻些許凌亂,彎身欲上蕭牧備下的馬車時,背影是從未有過的狼狽與蒼老。
他身形不甚穩,動作艱難之際,青年有力的手掌扶在他身後,托著他上了馬車。
姜正輔微微回頭,看向那青年。
青年很快上了馬,跟在馬車旁。
馬車駛動,一路平穩地將他送回到了姜府。
郎主深夜入宮,姜府尚未閉門,門人听得動靜迎出來,見得自家郎主如此形容,不由大驚,忙上前將人扶住。
「多謝蕭節使此番出手相救……」姜正輔看向那無意下馬的青年,道︰「還請蕭節使入府一敘。」
對方親自出面搭救于他,已不存在所謂基于立場明暗的避嫌之說。
蕭牧聞言遂下馬,朝姜正輔無聲抬手,與之一同走進了姜府內。
這座府邸,幼時他來了無數次。
身側之人,是曾親自授他開蒙的世叔。
蕭牧感受著此時這座府邸的寂落與冷清,一路無言,來到了偏廳內。
士族出身,時刻注重體面風骨的姜正輔,甚至未有去更衣整理形容,就這般與蕭牧對坐,屏退了所有下人,並嚴令交待︰「守好各處,不可讓任何人靠近此處。」
管事退下前,親自奉來了一壺熱茶,此時茶汽裊裊,在二人之間舒卷。
姜正輔低聲開口,未提這場險些令他喪命的截殺,未提永陽長公主的所作所為所圖,而是道——
「九年前,舒國公府陷通敵案,抄家當夜,未見舒國公之子時敬之。之後,我奉旨負責追緝他的下落。」
蕭牧微垂著眼楮,一時未語。
那道聲音繼續緩緩說道︰「千里追緝,終在一個雨夜,于幽州城外一座破廟內,發現了他的行跡——」
蕭牧神色微怔,抬眼看向他。
當年于破廟之中,他與幼年阿衡藏身于佛像之後,有人欲上前查看之際,被為首之人及時叫止……
彼時只顧逃亡,家破人亡之下心中恨意滔天,未曾能留意到此中異樣,只當自己尚有些運氣在,天不絕他。
「本以為就此能讓他逃過一劫,但不久之後,還是搜尋到了他的尸身。」姜正輔道︰「那尸身被尋到時,已難辨面目,只靠著身形特征及貼身之物,方才得以‘確認’了身份……我未曾想過要深究,不曾讓人繼續探查。心中……始終存了份僥幸,盼著他能換個身份活下去。」
姜正輔看著對坐的青年,眼底微紅︰「但未曾想到的是,時隔多年,他再出現時,我卻已認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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