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對沖,一方毫發無損,一方倒下了三分之一。
也不能說是毫發無損,因為蕭定的親衛之中,有兩個人身上還帶著弩箭,箭羽正在外面顫顫巍巍,有一個頭盔不翼而飛。身上沾滿了鮮血,不過根本分不清是對手的還是自己的。
看台之上發出了轟然的驚呼聲。
趙瑣已是霍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盯著校場。而他身後的楚王趙敬,更是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張超更是失去了早前的冷靜,竟然連連搶前幾步,站到了看台的邊緣,兩手死死地摳住了欄桿。
蕭誠听到了不少人的嘔吐之聲。
大宋承平太久,除去邊地上的人之外,像汴梁這種地方,根本就不識戰爭為何物,而這一次,蕭定第一次將戰爭的慘烈活生生地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場地之中倒下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人的尸首是完整的。
最早中箭落馬的那一批人,尸體遭到了後續戰馬無情的踐踏,如果是踩在身體之上,隔著盔甲還看不出什麼明顯的傷痕,但那些很不幸被踩中了腦袋的人,就慘得很了。就像一個西瓜被啃爆了一般,腦子里的東西迸濺了一地。
更有一些被槍戳刀劈倒下去的人,胸口開了大洞,肢體與身體分了家,有幾個腦袋甚至飛到了離看台不遠的地方,死不瞑目的眼楮正盯著看台上的這些人呢。
養尊處優的這些達官貴人們,平素連殺只雞都不會,此刻卻看到了先前還活蹦亂跳神氣活現的一批人,頃刻之間便成為了面前殘缺不全的尸體,這不僅給他們的視覺之上帶來了極大的刺激,也讓他們的內心受到了無以倫比的沖擊。
蕭誠看到了一名紅袍官員捂著嘴巴沖到了看台之後。
好像是御史台的某個人。
臉色雖然平靜,但蕭誠心中其實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這便是戰爭。
他第一次看到冷兵器時代,一場活生生的騎兵對沖。
生與死,就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
「殺遼狗!」
在看台之上集體失態的這一瞬間,剛剛轉過身來的蕭定長矛前指,一聲怒吼之下,再一次向前發起了沖鋒。
十一個人,除了蕭定手中仍然持有長矛之外,剩下的親衛,此刻都是手持馬刀。他們的長矛在第一次攻擊得手之後,就丟了。
他們沒有蕭定這樣超過常人的武力,想要保留手中的長矛,只怕就會震傷手臂,在戰場之上,這是自取死路的行為。
如果說第一次沖擊之前,這些剛剛從北地回來的兵將們心中還是忐忑的話,那現在,他們的心中已經是充滿了勝利的喜悅了。
戰爭的勝負,此刻已經基本決定了。
雁翎陣再一次出擊。
風一般地掠過。
而龍衛馬軍此刻的隊伍,還亂成一團。
有的甚至連頭都還沒有掉過來。
當听到對面整齊的殺遼狗的怒吼聲,當扭頭看到那十一個殺神凶神惡煞地追殺過來,當看到地上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袍澤的尸體,不少人當場就慌了。
有的人尚有一些勇氣,他們拍馬迎向了對手。
有的卻趕脆不轉身,直接打馬繼續向前,想拉開與對手的距離,更有離譜的,居然打馬向兩側奔跑。
而辛漸,先前沖在了最前面,此刻,卻是居然被他統帶的部屬隔在了最後面,眼睜睜地看著蕭定帶著部下殺了過來,他居然夠不著。
「讓開,讓開!」他大聲吼道。
可惜得很,辛漸本身就只是一個押正,這支隊伍之中,甚至還有好幾個的職位要比他高,平素根本就沒有威信的辛漸,如何能讓這些人如臂使指?更何況此刻已經是人心浮動?
人心一散,隊伍就不好帶了。
就算是威望著著的人也不見得能控制得住麾下軍隊,更何況是他?
于是辛漸便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零散沖向蕭定隊伍的人,被對手輕而易舉地斬于馬下,看到蕭定虎如狼群,殺透軍陣,看著蕭定那張大胡子臉殺到了他的面前。
「受死!」辛漸的聲音里帶著憤怒,細細分辯,居然還帶著一絲哭腔。
因為他明白,這場賭斗,他們已經輸了。
他辛漸押上了所有的一切來搏一個前程的希望,也已經如同陽光下的那個美麗泡泡一樣,僅僅就只綻開了那麼一瞬間的美好,就無情地破滅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殺了蕭定,或者還能將功贖罪。
第二輪已經算不上對沖了。
因為龍衛軍的這些騎兵,只有少數策馬勇敢地迎了上去,然後被無情地斬殺下馬之外,剩下的,連馬速就根本沒有提起來,當對手挾著風一般的速度從他們身邊掠過的時候,當冰冷的刀鋒從他們的咽喉之間拖過的時候,他們甚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剩下的龍衛馬軍崩潰了。
他們居然四散而逃。
這一次,十名親衛之中終于有人受傷了,個子最為瘦小的曹燦一條胳膊折了。
他有些惱火地勒停了馬匹,居然就停在了校場的中央,從馬上的革囊之中掏出了一條帶子,好整以遐地用這條帶子將自己斷了的胳膊與身體綁到了一起,然後又舉起了馬刀,完全以雙腿控馬,大呼小叫地去追砍那些四處逃竄的龍衛馬軍。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居然沒有一個龍衛馬軍去攻擊這個落了單的正在給自己處理傷勢的邊地騎兵。
這在看台之上無數人心中,實在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
蕭誠想起了大哥跟他講過的在北地親眼見過十幾個遼人騎兵攆著上百名大宋軍人狼狽逃竄的事情。
現在,不過是這一事件的汴梁模版罷了。
整個龍衛馬軍的精氣神在連續兩輪的沖殺之後,便已經完全被擊碎了。
校場之上的比試,現在已經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兩個龍衛騎兵竟然慌不擇路,驅馬直接逃向了看台方向。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算是機靈的,他們發現只要往這個方向上走,對手就不再管他們了。一門心思想要遠離這些殺神的他們,卻完全忘記了看台之上現在有一些什麼人。
「止步!」
「止步!」
看台之上,御前班直們齊聲大喝。
兩名嚇破了膽的龍衛騎兵,壓根兒就沒有听到這震耳欲聾的呼聲,他們仍然向著這個方向奔來。
帶領班直的一名玄甲將領皺起了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張超,終于還是下達了命令。
「射!」
看台之上,御龍弓箭直手中的克敵弓齊唰唰地舉起,在一陣箭嘯之後,這兩名失了神的馬軍,連人帶馬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地倒在距離看台五十余步的地方。
趙瑣臉色鐵青。
蕭禹卻是滿面春風。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徑直走到了趙瑣的跟前,躬身道︰「陛下,勝負已分,再打下去已經沒有意義,徒造更多的傷亡,到此為止吧!」
趙瑣點了點頭︰「張超,到此為止。」
張超艱難地點了點頭,「鳴金,止戰!」
銅鑼被敲響,當當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校場之上。
正在追殺滿場逃竄對手的蕭定親兵們立時勒馬,減速,然後迅速地匯集到了一起,一邊警惕地看著仍在四處亂竄不知如何自處的龍衛馬軍,一邊開始緩緩地退向他們的出發地。
但校場之中的戰斗仍然沒有停止。
因為蕭定還跟辛漸纏斗在一起。
聞鼓則進,鳴金則退。
大獲全勝的蕭定也不為己甚,本來準備退出戰斗了。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對面的辛漸居然如同一條瘋狗一樣地纏上了他,似乎壓根兒就沒有听到止戰的金鑼聲。
連續兩次的意圖退出反而讓蕭定連連遭遇險招,頓時也激起了蕭定的怒氣。
兩人的功夫相差不遠,蕭定或許要更強一些,對敵經驗也要更豐富一些,但這樣的單方面退讓卻是極其危險的。高手過招,勝負本來就在一線之間。
看台之上,張超臉色鐵青。
不但在兩軍比試之上,龍衛馬軍慘敗當場,連在軍紀之上也輸了個一干二淨。
瞧瞧這些邊地來的北佬,令行禁止,而龍衛軍這邊,直到現在,還沒有收攏剩余的兵馬,雖然也沒有多少人要收攏了,大部分都成了校場之上冰冷的尸體。
而辛漸的無理糾纏,作為沙場宿將的張超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賀正等人退到了數十步外,他們並沒有上前去圍攻辛漸,如果此刻他們上前,輕而易舉地就能將這個明顯已經失了心智的家伙給做掉,但此時此刻,他們認為正是自家統制大顯身手的時候。
能在官家面前露臉,這樣的好事,他們還是不要打攪得好。
當然,這也是出于對自家統制戰場之上功夫的絕對自信。
但助威還是要有的。
十人整齊劃一的用馬刀敲打著自己的盔甲,口中有節奏的吶喊著。
辛漸著實已經失去了理智了。
他不想再讓老母纏綿病榻,他不想再讓家中幼子挨餓,他也不想再看渾家那哀怨的目光,當然,他也不想再去面對那無窮的打擊報復,而這一切,似乎只有殺了眼前的這個蕭定,才能挽回。
他瘋狂地攻擊著蕭定,完全不顧己身的攻擊,讓蕭定招架起來卻也是驚險萬分。
兩員悍將在校場之上走馬燈似的轉著圈地較量,每一次鐵槍的踫撞,每一次差之毫厘的必殺,都會讓看台上響起一聲聲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