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皇權,至高無上,說一不二的皇權!」
蕭誠的神情冷冽之極,負手而立,對身側的江映雪道。
「皇子夠貴重了吧?荊王更是這些年來權力最大、影響力最大的親王了,可這又怎麼樣?龍顏一怒,照樣戰戰兢兢、朝不保夕。」
江映雪嘆了一口氣︰「是呀,誰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會一下子惡化到這般地步,二郎,蕭學士一向可是公認的荊王黨,這一次會不會被波及到?」
蕭誠嘿嘿一笑︰「我爹還有用處呢,這一次肯定是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沒有發現嗎?倒霉的都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像我爹這樣身處關鍵位置的,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反而是不好動的。」
「也是,蕭學士是三司使,主管國家財政,眼下西北打仗,河北糜亂,都需要中樞大量的財力支持才能維系,要是動了蕭學士,只怕三司使也會亂成一團,只會使局面更糟!」江映雪笑了起來︰「早先倒是我想岔了,生怕蕭氏也受到牽連。」
蕭誠卻是搖頭道︰「這一次不會受牽連,下一次呢?官家對荊王成見日深,這種忌憚已經深植帝心,總有一天會波及到我們的。」
「這一次荊王被打擊得夠慘,只要荊王老老實實的,不就好了嗎?」江映雪道︰「現在荊王除了一個親王的封號,職事基本被扒拉得干干淨淨的了,想要做什麼,也力不從心吧?」
「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我也是這麼期望的。」
雖然被外界認為是荊王黨,但蕭誠卻是一點荊王黨的覺悟也沒有,反而希望荊王多倒霉幾年。
「不過我就怕這位王爺不甘寂寞啊!」蕭誠道︰「誰還沒有一點底牌呢?連我這樣的小蝦米都有,你覺得荊王會沒有嗎?而且,如果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下去,荊王的機會便會越來越小,你覺得他會甘心嗎?」
「他又能怎麼樣?難不成還能造反不成?」江映雪不以為然地道。
「那也說不準呢!」蕭誠哼了一聲。「對于荊王這樣的人來說,可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讓他落寞地過上一輩子,還不如一刀宰了他來得痛快。」
江映雪眨巴著眼楮看了蕭誠半晌,道︰「所以二郎你在西北做了那些事情,然後又一力在南方那些羈索州下大力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月兌去這韁繩嗎?」
「那有這麼容易?」蕭誠嘆道︰「早先所做的這一切,說白了,不過是為了一句老話,狡兔三窟而已啊。西北算是一窟,在南方的布局,亦算是一窟,映雪,如果事情不對,我們收拾了東西,往那些地方一藏,便是皇帝,也很難拿我們怎麼樣的!」
「那倒是,哪些地方,本來就不是不服皇帝管的,也就名義之上奉大宋為主!」江映雪在南方布局數年,越往南,大宋的統治力便越是薄弱。
「可是這只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蕭誠接著道︰「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離開這花花世界去鑽山溝子啊!」
江映雪掩嘴而笑︰「你又想當官兒,一輩子好生的享受,又不想受皇權的約束,一門心思想著將皇權關到籠子里,這可就難了!」
「是很難啊!」蕭誠道︰「可是我這樣的人,天生就受不得自家的性命、財富會因為另一個人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化為烏有,所以啊,總得想轍。跑,是不得已的撤,而在不得不跑路之前,總得想辦法試一試,看能不能更好地解決這件事。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如果二者能夠兼得,那就快哉了。」
「可這是真難呢!」
「是難,可難,才有意思啊!」蕭誠大笑起來︰「想著能與這千百年來至高無上的皇權斗上幾個回合,我就戰意盎然了。」
「這還在哪里哪哦!」江映雪笑道︰「且等九月的進士試過後再說吧,二郎你先得高居皇榜,然後再得授一個小官,奮斗幾十年,站到了兩府相公的位子上,倒是可以與官家瓣瓣手腕子了,現在人家是力士,你是幼童,不在一個檔次上呢!」
「如果老天爺能給我幾十年時間的話,那最終的勝利者一定是我。」蕭誠無比自信地道︰「你所說的這個模式,是我最期盼的,因為可以潤物細無聲的慢慢的改變過來,而不是用激烈的手段來改變。」
所謂的激烈的手段,必然是眼下這個還算是和平的年代會發生巨大的改變,出現極大的混亂,而在混亂之中,便會誕生新的秩序。但因為這種混亂所要付出的代價肯定也是巨大無比的,如果有一丁點兒的可能,蕭誠並不希望這種混亂出現。
因為這樣的局面一旦出現,必然是民不聊生,生靈荼炭。
江映雪有些迷醉地看著背負雙手,昂首挺胸,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下的蕭誠,雖然論起年齡來,她比蕭誠還要大上那麼幾歲,但她總是習慣了依賴蕭誠,在她的內心深處,也一直深信只要有這個男人在,什麼都不是問題,一切的難題就會迎刃而解。
「這一次我去南方,二郎還有什麼吩咐的嗎?」江映雪問道。
「該給的甜棗我們已經給得夠了,如果那些人識相,也就該知道需要與我們分享一些東西了。」蕭誠道︰「如果他們不知好歹,你知道怎麼辦?」
江映雪微笑︰「好的二郎,從傳回來的情報看,是有那麼幾個頑固不化的,當真以為強龍難壓地頭蛇嗎?那是強龍不想多生事端,懶得與地頭蛇一般見識而已,真要壓下來,雷霆之威,區區地頭蛇又怎麼抵擋呢?」
在南方的布局已經有幾年了,但都是一個點一個點的比較散亂,這一次江映雪過去,就是要將這些點串連起來,連成片,這樣的事情,要麼是她過去,要麼是蕭誠過去,其他人,很難有這個威信能讓那些地方的負責人服氣。
而蕭誠現在很明顯是無法過去的,九月就要舉行進士試了,這個時候,他想找任何理由離開汴梁,都不會獲得家中的同意,便只能由江映雪過去了。
江映雪在蕭誠面前,好像是一個面人,任他揉搓都溫柔無限。但這種溫柔,卻是只給了蕭誠一個人,在外人面前,江映雪是神秘的天香閣的東家,而在部下面前,江映雪卻是一個殺伐果斷的鐵娘子。
這些年來,倒在鐵娘子手下的人,已是數不勝數了。
回到蕭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是擦黑了。
從舉人試結束之後,蕭誠名義之上都是在高府跟著岑夫子進行著最後的沖刺,以準備九月份的進士試。是以每天回家,都是較晚,有時候甚至是不回家。
這倒是給了蕭誠很大的空間。
因為他輕易地便能造成兩頭黑的狀況。
高府這頭以為他回家了,而蕭府這邊呢,卻以為他在高府留宿。
雖然眼下蕭家對蕭誠的約束已經極少了,西北一行,蕭家已經不再把蕭誠當成一個不懂事的青年了,但羅嗦總是少不了的。
這段時間,蕭府的氣氛一直很緊張,整個府第似乎都被烏雲籠罩著,所有的下人都是屏聲靜氣,一個個低眉順眼。
而這一切,自然都是因為汴梁的政治氣氛。
蕭氏是公認的荊王黨羽嘛!
荊王倒霉,蕭氏焉能獨善其身?
以往三司使府可是汴梁之中最熱鬧的一個府第,總是有無數的官員們想法設法也要來拜見一下大宋的財相,但這一段時間來,就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了。
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蕭禹這個財相,被官家扒下來。
可惜,等了又等,詔旨卻是一直沒有下,而蕭禹也忙得跟個陀螺似的,連回家的次數都稀少了,因為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今日剛剛翻身下馬,還沒有走進門,蕭誠便察覺到了與往常有些不一樣。
守門的兩個家伙,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連聲噓寒問暖,院子里來來往往的下人們,身上比往常都多了一縷生氣,一俱上笑呵呵的。
「家里出了什麼事情?」蕭誠問道。
「二郎,大喜啊!先前兵部那邊送來了消息,大郎在興慶府大獲全勝,擊敗了叛賊李續,收復了興慶府呢!」司閭大聲道︰「大娘子剛剛給每人賞了一貫錢呢!」
原來如此!
難怪府里每個人都一掃往日之頹廢呢!
敢情是大哥在西北那邊的戰事,總算是有了結果!
這是立了大功啊!
嗯,大娘子這一回有長進了,沒有往大相國寺那里送錢了,而是大把地賞賜給了家里的這些人。
蕭誠這樣想著,便看到許勿言走了出來。
「二郎,你回來了?」許勿言也是滿臉的喜色,有些佝僂的背,似乎都挺直了。
「回來了,許爺爺這是要去哪里?」
「大娘子吩咐下來了,讓老奴去大相國寺損一千貫香火錢!」許勿言笑道。
蕭誠以手撫額,得,大娘子還是改不了這習慣啊!
「什麼時候大娘子又去許了願嗎?」蕭誠有些惱火。
許勿言笑著點頭,知道二郎一向看不慣和尚,這一點許勿言也不太理解,因為他也是信佛的。
蕭誠搖頭向內里走去,先得跟大娘子去道賀一番,這一段時間,大娘子跟著瞎操心,光是往娘家就寫了不少的信,可是在蕭誠看來,必然是收效甚微。
信陽韓家眼下也就在信陽還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多年沒有出過高官,韓家早就不比以前了,只不過是仗著祖宗的功勞在吃老本兒而已,踫上了蕭家眼下這樣的事情,躲都來不及,那里會粘上身呢!
這一下大哥立下大功,蕭氏眼下面臨的困境,便也迎刃而解,就算萬歲宮里的那一位,想著扒了蕭禹的財相之職,這一下子也不好動手了。
「恭謝大!」蕭誠恭敬地行禮︰「大哥立下如此大功,封候拜將,位列橫班,那是指日可待的了!」
「二哥兒回來了啊!」韓大娘子容光煥發,跟前兩天形成了截然的反差,「你回來的正好,我準備大擺宴席慶賀一番,你幫我參詳一下,該請那些客人!」
蕭誠笑道︰「這樣的事情,還是等爹爹回來作定奪為好。」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母子倆先拿個大名單出來,回頭等你爹回來了,再勾選不更簡單一些!」韓大娘子笑道。
「那也好!」蕭誠微笑著道。
此時該擺的場面還是要擺的,該打的臉也要打。
有時候,你越是張揚,反而越是沒事,你越是謙遜收斂,越是有人覺得你心懷不軌。
蕭府壓抑了這許多天,迎來了這等喜事,夸耀一番,便是萬歲宮中那位,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
即便是家中有如此重大喜事,蕭禹亦是忙得二更天才回到家中。
「你娘要請客,便由得她去,反正不過是請些內眷過來,她作主便好。」蕭禹沒好氣地將蕭誠手里的單子扒拉到一邊。
「父親,這一次娘要擺宴,也不僅僅是夸耀!」蕭誠道。
「我知道!」蕭禹揉著額頭︰「但你大哥這一次可也未競全功啊,興慶府是收復了,李續的確是被擊敗了,但李續本人卻跑了,這事兒,還麻煩著呢!」
「李續跑了嗎?」蕭誠問道。
「逃了,逃到了瓜州去了,沙州、瓜州、肅州還有李續的部下,這戰事,還遠不到完結的時候呢!」蕭禹搖頭道。
蕭誠臉上卻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離開西北的時候,與張元、拓拔揚威等人詳細探討,苦心安排,事情終于還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在發展。當然,這些人在執行這個計劃的過程當中,也必然是煞費苦心。
李續當然不能這麼快就被抓或者被殺!
他要是一下子就被干掉了,自家大哥怎麼能在西北扎下根來呢!
當然,他也知道,張元,拓拔揚威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和追求,但這有什麼關系呢,只要大家的利益還在一條線上,就可以了。
「父親,李續丟了興靈之地,以後差不多就要變成流寇了,再無什麼大的威脅,兩府相公們這一點必然是看得清楚的,所以,大哥的功勞,可是實打實的。」
「話雖如此說,但李度麾下還有數萬兵馬呢!」蕭禹道。
「李續一敗,李度還控制得住這麾下數萬大軍嗎?」蕭誠道︰「樹倒猢猻散,這世上從來都不乏聰明人,而馬安撫使這個時候正好大展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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