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拐子的臉色極其難看。
他知道韓鉦在蕭誠心中的份量遠非自己能比,而且韓老頭在蕭禹面前也是有面子的。原本以為這一次殺韓老頭兒做得隱秘之極,怎麼也查不到自己的頭上,可事到臨頭了,才發現到處都是漏洞,就像是一個吹漲了尿氣泡,一戳就炸了。
這幾天來,幫派之中陸續有人離去。
有的人連招呼都沒有打一個便揚長而去,有的人光明正大的前來告別,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蕭二郎派來的人。
他們同時離去,讓孫拐子陷入到了恐慌之中。
這代表著什麼,他太清楚了。
蕭二郎已經不認他這個屬下了。
他一度以為現在自覺攀上了高枝,再也不用害怕蕭二郎了。可真正事到臨頭了,卻是寒氣一股一股地從心里頭冒了出來。
蕭二郎的手段鬼神莫測,心計難以測度,城府更是深遂,上一次自己的兒子孫滿做事越了界,便險些丟了小命。而這一次自己不但越了界,只怕更是觸了蕭二郎的逆鱗,後果如何,實難預料。
現在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端倪,那些人的離去,便意味著訣絕,意味著了斷。蕭二郎不認他這個下屬了。
再見便是仇人。
蕭二郎是怎麼對付仇人的,孫拐子心中也是有數的。
那個溫文儒雅外表之下隱藏的,是一個極其冷酷的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對于孫拐子的憂愁,洪原卻是不以為然。「他們蕭家,還不是給荊王殿下效力的,你不過是月兌離了他蕭二郎的門戶罷了。比起蕭禹,蕭大郎,蕭二郎現在還不成氣候,回頭請荊王殿下與蕭禹說一說,這件事也就過去了。韓鉦死了也不能復活,總不能因為一個死人,而誤了荊王殿下的大事是不是?」
「洪先生,那還煩請你趕快跟殿下說一下,蕭二郎這人,心狠得很!」孫拐子愁兮兮地道。
「蕭二郎現在人在黔州,這消息一來一去,都得好幾個月的時間,有什麼好擔心的?」洪原有些好笑。
「原本也是不太擔心的,但現在不是又冒出了一個天香閣嗎?」孫拐子道「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蕭二郎在汴梁之中唯一的一股力量,天工鐵藝,其實還不算,但天香閣的出現,讓我知道自己太天真了。這個天香閣可不簡單,洪先生,一個能壟斷大宋香料市場,甚至對北遼的香料市場也有著決定性影響的地方,您以為他是簡單的嗎?」
「你懷疑天香閣也是蕭二郎布下的棋子?這不大可能吧?那個天香閣閣主透露出來的,也不過是雙方有些交情,所以所托替蕭二郎查查韓鉦之死的真相。以天香閣現在的體量,蕭二郎豈有如此大的本事控制他?不是說天香閣還有皇家的本錢在里頭嗎?」
「誰知道呢?」孫拐子嘆道。「如果天香閣真是蕭二郎的手下,而且級別還比我要高呢?那豈不是說,即便蕭二郎不在汴梁,但他仍然有能力控制整個麾下的力量,甚至我幫派之中的力量?蕭二郎在幫派之中公開身份的人都走了,誰知道還有沒有暗中的棋子?」
洪原讓孫拐子說得毛骨悚然,撫須道︰「他有這麼厲害嗎?我得跟殿下好好說說這事,如果這蕭二郎當真有這本事,那就要將他徹底拉過來為我們所用。」
「蕭二郎一直不看好荊王殿下的。」孫拐子道。
「用他爹和他大哥幫著,他只能上我們的船,要是船翻了,他能獨善其身嗎?」洪原嘿嘿一笑,若有所思地道︰「的確該跟蕭禹好好地談談,也是攤牌的時候了。孫幫主,你放心,今日我便跟荊王殿下稟報,然後去找蕭禹說說這事兒,有蕭禹出手,蕭二郎還能翻天不成?」
听到洪原如此一說,孫拐子頓時長出了一口大氣。
在荊王殿下出手,不怕蕭禹不買帳。
百善孝為先,像蕭二郎這樣的讀書人,更是會看重這一切,只要蕭禹發了話,蕭二郎再不舒服,也只能咽下這口氣。
等到以後荊王殿下功成,自己擁立有功,就算地位及不上蕭家,但也不是現在這樣上不得台面了,怎麼說也是從龍功臣,也就不懼蕭二郎翻臉報復了。
蕭府,蕭禹听著許勿言的稟告,目瞪口呆,他完全不敢相信從許勿言的嘴里說出來的這一切。要不是他知道許勿言決不是那種听風就是雨的不穩重的人,只怕是要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將其趕出去了。
荊王造反?
造自己老子的反?
這怎麼可能?
「你,是怎麼知道的?」蕭禹聲音有些發抖,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震驚,不敢相信。
「學士,韓鉦被人殺了。」許勿言知道,到了這個時候,蕭誠的有些事情,已經是瞞不住蕭禹了。「老奴與二郎的手下,都在追查到底是誰殺了韓老頭兒!」
韓鉦與許勿言一樣,也是老太爺蕭鼎曾經的部下,而且天工鐵藝也是一直托庇在蕭氏門下,每年都向蕭家進貢的。韓鉦死于非命,蕭禹自然震怒,還親自下貼子給開封府、刑部等衙門,要求對方趕緊破案,但這事兒,一直撲朔迷離,沒有什麼進展。
人被殺了,一把大火又將所有的痕跡燒得干干淨淨。
「你查到了什麼?」蕭禹沉聲問道,話一出口,卻又意識到了什麼︰「你說什麼,二郎的手下?」
許勿言干咳了一聲,道︰「學士,您也知道,韓鐘與韓錟現在不都是跟在二郎身邊幫忙嗎?韓老頭兒出了事兒,二郎震怒,派了些部下回來。」
「查到了什麼?」蕭禹倒敢沒有深想,許勿言說得有道理,他也沒有再追問。
「這便查到了邊軍進京的事情!」許勿言道︰「數千邊軍進京,現在就以各種身份藏在京城之中,如果再加上定武軍的話,學士,超過五千的邊軍戰斗力如何,您老還清楚嗎?如果說荊王殿下不想造反,怎麼會召這些人進京?」
蕭禹的手微微發抖,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茶盞,卻是數次都沒有成功。
他的確是支持荊王上位的,因為荊王趙哲與楚王趙敬相比,不論是那一方面,都是荊王要強得太多。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支持荊王暴力上位。
說起來大宋傳承數百年,除了開國之初的那些沒有實據的所謂燭光斧影的傳聞之外,帝位的傳承一直都是平平穩穩的,有時候即便是小有波折也無礙大局。不像北邊的大遼,帝位傳承動不動就搞得鮮血淋灕的,這也是大宋瞧不起遼國的原因之一。
野蠻人就是野蠻人。
如果荊王真要搞兵變的話,汴梁城中必然血流成河,更重要的是,開了這樣一個惡劣的先例,以後只怕就不好收手了。
任何事情,你只要做了初一,就不要怪人家做十五啊!
「我要跟荊王談談!」蕭禹放棄了拿杯子的打算,人卻是站了起來,毅然道。
「學士,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只怕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許勿言苦笑︰「二郎知曉了真相之後,肯定會有消息傳回來,在這之前,學士還是不宜有什麼動作,且看二郎怎麼說吧?」
「他小小年紀」說到這里,蕭禹突然住了嘴,蕭誠的確是小小年紀,便在這樣的勾心斗角的事情之上,卻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蕭禹忘不了自己這個小兒子是怎麼一番運作,然後讓他的大哥堂而皇之的去了西北,從而建立起了如今偌大的一翻事業,也忘不了他是怎麼借著大哥的勢頭,讓萬歲宮中的那一位把他丟去了黔南,至尊以為的處罰卻是自家這個小兒子最想要的。
對于人心的把握,自己這個小兒子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或者在這樣的事情之上,自己真要听一听他的意見。
「你說二郎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蕭禹問道。
許勿言搖頭︰「二郎的心思,我猜不出。不過一直以來,二郎是從來不看好荊王殿下能夠成功的,說荊王殿下鋒芒太露,即便登上了皇位,只怕也不會是一個好皇帝。」
「可事情到了眼下這個地步,我只怕我們蕭府最後要被裹協進去,即便我們不想參與,也沒有辦法了。」蕭禹神色有些黯然,自己這些年與荊王牽涉太深,這天下,誰不知道自己是荊王的第一號心月復手下?荊王真要造反,自己就算不參與,最後也月兌不了爪爪。
許勿言嘿嘿一笑︰「學士也不用太擔心。當初二郎不就是擔心現在這樣的事情,所以才煞費苦心地安排了大郎去西北嗎?現在大郎在西北基業已成,荊王成功了,他要感謝蕭府的支持,荊王失敗了,今上就敢動您嗎?他要動蕭家,就先得解決大郎。更何況,如今二郎在黔州,也是頗有成就了。」
「許叔,崇文在黔州到底做了一些什麼事?你怎麼比我知道得還清楚一些?」蕭禹有些不滿地看著許勿言。
「二郎如今在黔州做的事情,與大郎有異曲同工之妙!」許勿言微笑著道︰「沒跟學士說,就是怕學士您擔心呢!所以學士,您不必憂心什麼,不敢誰在接下來獲勝,都不敢動蕭府的,只不過荊王真要是動手而且失敗了的話,只怕您的三司使就做不成了。」
蕭禹清白得很,真要是被卷入到了這樣的奪嫡事件之中而且還失敗了的話,只是丟官罷職,那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一時之間,他是有些茫然了。
自己,到底該做怎樣的期待呢?
「學士,荊王府大管家洪原求見!」書房門外,門閽的稟報聲響起。
蕭禹看了許勿言一眼,搖頭道︰「荊王殿下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是他的同黨啊,還公然派了洪原上家里來了。他難道不知道,現在汴梁城中有多少雙眼楮在盯著他嗎?」
「荊王殿下步步緊逼,這是要學士您公然表態啊!」許勿言嘆道︰「學士您這些年來對他的支持,他卻如此讓您處于為難境地當中,太不厚道。」
「厚道的人,都成不了事!」蕭禹站了起來︰「請洪管家客廳待茶!」
許勿言正侍候著蕭禹更衣,準備前去見客,外頭又傳來了另一名司閽的聲音︰「學士,楚王府大管家趙援求見!」
蕭禹頓時愕然,他與楚王素無往來,怎麼這個趙援今日會上門,而且還是在這個時間?
「學士,楚王派了趙援來,其實也就是擺明一個態度而已,您倒也不必見他,老奴去會會他罷。」許勿言道。
「會不會讓楚王認為我有意怠慢他?」
「不會。」許勿言肯定地道︰「您肯讓他進門,肯讓老奴我去與他周旋一番,這已經是在過去的基礎之上有了很大的進步了,楚王如果清醒的話,應當開心才對。學士,您現在舉足輕重呢!」
蕭禹苦笑,所謂的舉足輕重,只怕不是因為自己是三司使,而是因為自己的大兒子在西北擁兵十萬吧!
蔡河之上,一舟浮于河上,兩人並肩坐于船舷,釣線垂于河中,手中握著酒杯,這樣的場景,可並不是一處,而是每隔上一段距離,便有這麼一兩個。
林平很是開心。
一切進展,都太順利了。
如果不出現什麼大的差錯的話,那麼今年底,就將是收獲的季節了。
而那個時候,也恰好是漆水郡王耶律俊抵達汴梁的時間,收網的時候,耶律俊當然該在現場,這樁潑天的功勞拿下之後,在大遼,還有誰能與郡王爭那至尊之位?
誰也沒有資格了。
「真正要讓大宋徹底地亂起來,光是汴梁這一場廝殺是遠遠不夠的。」林平輕抿一口酒,道︰「還有一個關鍵的人物,得死。只要他一家子死個七七八八了,那才是真的讓大宋根基搖晃呢,那咱們大遼,就真有機會徹底擊敗大宋,一統天下了。這事兒,得提前布置下去。御史台的詔獄里,我們的人必須摻進去,不管花多少錢,這是極其關鍵的一步!」
「怎麼就能確定一定是御史台的台獄呢?要是到時候關到了別處,豈不是就落空了?」另一人問道。
「那樣重要的人物,除了關在御史台的詔獄,還能關在哪里呢?」林平笑道。「大宋的皇帝,根本不敢拿這樣的人怎麼樣,所以我們得幫他一把。造反的家伙,怎麼還能優哉游哉呢,必須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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