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不能算是一個太平日子。
早上挨了岑夫子的板子,晚飯又被嫡母捉去訓了一番,一頓飯也吃得沒滋沒味的。回到自己的書房,準備完成作業。剛剛破了一個題,老管家許勿言又匆匆地跑了過來,說是老爺回府了,叫二郎過去說話。
「大人心情可好?」放下筆,蕭誠有些擔心。連宅在家里的嫡母都知道自己今天挨了板子,那晚上去高府吃了酒席的父親沒理由不知道。
高府之中嫉恨自己的人多著呢,逮著這個大好的告狀理由,豈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老爺心情很不錯。滿面紅光,情緒飽滿。」許勿言笑道︰「二郎盡管放心。」
蕭誠一點兒也不放心,誰喝了酒之後,都會滿面紅光,至于情緒飽滿嘛,這可得兩說。也許此時的情緒飽滿,正是憋著勁兒想要教訓自己的亢奮呢?
看著蕭誠疑惑而又忐忑的模樣,許勿言道︰「二郎,老爺是真的高興,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但肯定是好事兒。」
「但願吧!」蕭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又用力地揉了揉面郟,在臉上堆疊出一些笑容來,這才往外走去。
蕭老爺子在家里最大的樂趣,就是管教自己這個老二。
踏進蕭禹的小書房,一陣子濃烈的酒氣便撲面而來,外頭天氣極是燥熱,屋里頭因為放置了冰塊,倒是顯得一股陰涼之氣。蕭誠不喜歡在夏天使用冰塊,覺得這對身體不好,他情願少穿一點,多流點兒汗。
當今的三司副使,龍圖閣學士蕭禹,果然如老管家許勿言所說的那樣,紅光滿面,精神亢奮,正立在桌案之前,揮毫疾書,寫的卻是唐人王瀚的《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摧。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歌言情,詩詠志,此時此刻,蕭禹寫下這首詩,只怕今日這酒宴便與此事有不小的關系。父親平素的書法,只能算是過得去,並不出彩,今日看起來,卻是龍飛鳳舞,筆觸幾欲破空而去,遠超平常的水平,的的確確是超水平發揮了。
而寫完之後,蕭禹仔細端詳,看起來也是滿意之極。
「大人!」蕭誠上前躬身行禮。
擲筆于大案之上,蕭禹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次子。
蕭禹體魄魁梧,身高七尺有余,從小習練武藝的他,雖然當了一輩子的文官,但與一般文人的羸弱比起來,卻完全是天上地下了。
用文武雙全來形容蕭禹,其實並不過份。
雖然真要論起來,是武不拔尖,文不出眾。但在武人群里頭,他絕對是文才最佳的那一個,而在文人堆里,論起功夫,他一只手就能掐死好幾個的那一種。
現在的皇宋,文人勢力極是龐大,開國皇帝一句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使得士大夫的地位得到空前的提高,當朝的文官們,扯著官家袖子不讓走,口水噴得官家一臉的情況也不是沒有,而官員之間當廷斗嘴甚至于斗毆,也時有發生。
但從來沒有人敢跟蕭禹動手,與蕭禹這位三司副使相爭的時候,大家都是絕對保持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優良傳統的,當然,換一個人,這個傳統便又會當成渣滓扔到九宵雲外去。
「坐!」指了指前面的一把椅子,蕭禹笑容滿面。
這讓蕭誠心里有些發毛,趕緊歉讓道︰「大人面前,哪里有孩兒的座位?」
蕭禹哈哈一笑︰「讓你坐就坐,長者賜,不敢辭,你哪來這麼多的毛病?」
看著蕭禹不像是在說反話,而的確是很開心,蕭誠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大人今日去高府那邊赴宴,不知是有什麼喜事?」
「當然有,不止一件,而是二件,不不不,是三件!」蕭禹也是坐了下來,從許勿言手中接過了醒酒湯,喝了一口,搖頭晃腦地道。
「三件?」蕭誠倒是有些訝異了,能讓蕭禹高興的事本來就不多了,還是三件,還真是讓他有些猜不到。
「第一件,今日宴上,岑夫子可是跟我說了。」蕭禹又喝了一口醒酒湯。蕭誠卻是立馬就站了起來,岑夫子果然不是告狀了嗎?虧我白日里還贊了你一番。
蕭禹看了一眼突然站起來的蕭誠,卻是臉色不變,繼續道︰「岑夫子跟為父拍了胸口,說明年的舉人試,進士試,以你的水平,不敢說前十,但身在一榜之中卻是篤定無疑的,要是說錯了,讓為父摳了他的眼珠子去。」
蕭誠長舒一口氣,岑夫子果然是好人啊,不但沒有告狀,還贊了自己一通,立馬他對自己的小人之心很是有了一些慚愧之意。
「你說這是不是一喜呢?」蕭禹看著蕭誠道︰「嗯,也難怪岑夫子喜歡你,你這尊師重道還是做得不錯的。坐,坐!」
蕭誠尷尬地坐了下來︰「夫子謬贊了,許是喝多了酒來著。」
「岑夫子何許人也?沒有七八分把握,豈會說這話?為父也知道考進士的艱難,能有七八分把握,已經是很了不得了。」蕭禹很是遺憾地道︰「想當年,為父我也是數進試場,卻每每鎩羽而歸,最終不得不靠著你爺爺的蔭補做了官,最後勉強考了一個明經科,哎!」
「大人現在可是三司副使,眼見著便又要更進一步了,當年那些中了進士的人,又有幾個能與大人您相比呢?」蕭誠一方面是拍父親的馬屁,一方面也的確是這麼認為,進士只是敲門磚,進了這個大門,終究還是要看做事的水準的。
「話是這麼說啊,可沒有一個進士出身,你父親再往上走一步,也就到頭了。這一輩子,是別想進東西兩府了,你爺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蕭禹嘆道︰「真要論起能力來,你父親又比現在的東西兩府的諸位相公,差了哪一點了?不就是缺了一個東華門外唱名的榮耀嗎?誠兒啊,你可是替為父爭回這口氣來。」
「孩兒一定努力!」看著父親蕭瑟的模樣,蕭誠連連點頭。東院宰相,西院樞密,皇宋真正掌握著絕大權力,甚至能與皇帝分庭抗禮的地方啊,自己這一輩子,一定要去走上一遭!
當然,正如父親所言,想要去那兩個地方走上一趟,沒有進士出身,那是萬萬不能的。
「不知這第二件喜事是什麼?」一邊站著的許勿言,適時地上來擔當捧哏這一角色了。
蕭禹精神卻是一振,坐直了身子,道︰「這第二件喜事,卻是你大哥的了。」
「大哥?」蕭誠腦子一轉,「是大哥在北疆又有所斬獲?」
蕭禹撫須微笑︰「正是,一個月前,你大哥與遼人打了一仗,斬獲百余遼人首級。今日捷報到了,日間朝廷已經派了人去核驗首級,別人可能有所懷疑,但為父卻是知道你大哥為人的,這首級數目只會多不會少的。等到核驗的人回來,你大哥便該升統制了。」
蕭禹開心,蕭誠心中卻有些駭然。
要知道皇宋與北遼在邊境對峙,這些年來,雙方雖然沖突不斷,但大規模的沖突卻是沒有的。雙方損失個幾個人,便要打上好一陣子的口水仗,這一下子斬首百余,可算是極大的事情了。上百人的斬首,只怕雙方沖突就會是千人乃至數千人的沖突,死了這麼多人,那傷的人只會是更多。
這種級別的戰事,一旦打起來,只怕就不能善了。
難不成朝廷要改弦更張,真下定決心要與遼人再起干戈了嗎?
「朝堂之上沒有別的說法嗎?」蕭誠身子前傾,擔心地問道。
「自然是有的。」蕭禹冷笑一聲︰「有人聒噪,說這是妄起邊釁,要治罪你大哥。嘿嘿,可是這殲敵之所,卻是在我皇宋境內,遼人大舉入侵,劫掠我邊民,使我邊民不得安居樂業,我大宋官兵難不成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子民受此劫難不成?這件事,可是有大名府的夏治言的奏表作為背書的。」
「官家呢?」
「官家沒有多說別的,只是讓西府派人去核驗首級,這個態度一出來,那些人便偃旗息鼓了,哈哈哈,誠兒,你是沒有看到那些人今日在文德殿上的嘴臉,不亦快哉,不亦快哉!」蕭禹大笑著一口將醒酒湯喝干淨,將碗重重往大碗上一頓。
「如此說來,便是沒事了,大哥這官兒,也肯定是板上釘釘的要升上一升了。」蕭誠這才放下心來︰「說不定到時候還會回京來接受封賞,我們全家倒是可以團圓了,大哥已經整整兩年沒有回來了。」
「嗯,應當是這個道理!」蕭禹點頭道。「這可是數年沒有的大捷了。」
「不知大人您說的第三喜,是什麼?」蕭誠接著問道。
「今日去高府一起喝酒的,你可知還有誰?」蕭禹得意地一笑,不等蕭誠回答,卻是直接道︰「羅頌羅逢辰。」
「羅相公?」蕭誠訝然。羅頌可是東府相公,當朝宰執之一,也正是自己的同窗羅綱羅雨亭的父親。
「他怎麼會去?」
「羅相公今日在席間,開口詢問了三娘是否有婚約?」
蕭誠一下子跳了起來︰「難不成他想給羅雨亭那廝提小妹嗎?」
「為何不可?」蕭禹有些奇怪蕭誠的反應怎麼這麼大?
蕭誠的反應不可能不大。
羅綱那廝比自己還要大,今年都十九了,而自家小妹才十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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