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退一步又何妨

陶大勇匆匆告辭離去,從他臉上的表情,蕭誠能猜到這位邊地悍將此時心中的惶恐。

一輩子都在與遼人打交道的他,第一次飛黃騰達到了皇宋的核心區域,便結結實實地被人上了一節什麼叫做居心叵測的課,不知不覺便踏入到了對方觳中。

這與行軍打仗完全不同呀!

在戰場之上,誰想讓陶大勇墜入陷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蕭誠很同情這位年過五十的將軍。

說句心里話,他這樣的人,就不該來汴梁。

來了汴梁,也該激流勇退,就此退出軍界,交出兵權,然後拿著官家的賞賜回鄉去當個小地主。

想要在汴梁立足,只怕不得善終。

皇宋一直以來,本來就對武將提防得緊。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武將造反,可就結結實實地能造成破壞的。

數百年前,皇宋的開創者,不就是在陳橋驛皇袍加身嗎?

武將貪財不要緊,但萬萬不可貪權,更不能毫無顧忌地往諸如荊王這類人身上靠。

可惜,初入汴梁的陶大勇不懂。

希望這位邊地悍將在吃了這一記悶虧之後,能幡然醒悟。

他回去之後的第一時間,不是去處理那個給他出主意的幕僚,而應當是快快地向官家寫一封乞骸骨、懇請解甲歸田的表章,如此一來,事情說不定還有挽回的余地。

只不過當著荊王殿下的面,蕭誠可不能如此貿然地給對方出主意。

再者,自己就算出了這個主意,陶大勇又憑什麼信任自己,認為自己說得就是對的呢?

「崇文,說說西北的事情!」趙哲身子側傾,目光炯炯地看向蕭誠︰「你剛剛從西北回來,知道那里具體的情況,說句實話,對于地方官員的表章,我向來是只信個四五分的。」

蕭誠點了點頭,道︰「殿下,我離開延安府的時候,事實上馬學士已經穩定住局面了。李度畢竟實力有限,突然一擊得手,再想向前可就實力不足了,李澹將軍布置的防線,已經死死地將李度擋在了延安府外側,不出意外的話,李度的攻擊,也就到此為止了。」

「但綏德地區的損失是無法挽回了?」趙哲道。

「是!」蕭誠道︰「李度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佔據綏德地區,一旦馬學士緩過神來,必然會組織大軍開始反撲,所以在佔得綏得地區之後,李度一直在肆無忌憚地搶掠,殿下,他搶的可不止是錢財、物資,他連人都搶掠走了。綏德地區數十萬人丁,最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月兌得此難!」

趙哲臉色有些陰沉,好半晌才道︰「馬興送回來的哲子,說了一個東守西攻的大致策略,但卻語焉不詳,我看了這折子,總覺得他有些話沒有在折子里說清楚,但他給父親的密奏之中,必然是說了的。」

看著趙哲的模樣,蕭誠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對于趙哲這樣的人來說,不能掌握一切情況,通盤了解全局布置的話,他心里就一定然是百爪撓心。說白了,這就是一種強烈的權力欲。

「殿下」

「你知道這里頭的詳情對吧?」趙哲問道。

蕭誠稍微挺直了身子,掃了一眼對面坐著的幾人,趙哲卻是擺手道︰「盡管說,不妨事,這里,都是我信得過的人。」

「殿下可知禹藏花麻這個人?」蕭誠問道。

「當然知道,青塘之地一個頗具實力的吐蕃貴族,不是說他已經被李續拉攏了嗎?」趙哲看著蕭誠,腦子中突然靈光一閃,「馬興圖謀的是這個人?」

蕭誠笑道︰「正是。禹藏花麻在青塘被木佔、瞎藥壓得無法翻身,岌岌可危,李續這個時候去邀約,對于禹藏來說,卻是一根救命稻草。禹藏部族窮得叮當響,他需要錢財,需要物資,需要武器,否則他遲早會被木佔或者瞎藥給滅了。」

「所以這樣的一個人,根本就談不上什麼節操,什麼信義,必然是有女乃便是娘,誰給的好處多,他就會跟誰干!」趙哲冷笑起來。

「正是如此。相比起李續,馬學士的份量,自然要重了許多!」蕭誠道︰「而且皇宋對于肯降伏的外族,一向都是極其優容的,這一點,禹藏花麻也是清楚的。能搭上皇宋的梯子,抱上皇宋的大腿,他干嘛還要跟一個朝不保夕的李續合作呢?」

「這個禹藏部族,這些年來對大宋的邊境也是不停地在騷擾,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趙哲狠狠地道︰「想來這一次馬興定然會許諾給他一場大富貴。」

「算不上大富貴。」蕭誠笑道︰「一個空頭的官職,品級再高又有什麼用,禹藏花麻本身也不會在乎,但我們願意提供給他的物資以及全面與他通商,才是他最想要的。」

趙哲點了點頭,皇宋對于這些地方實力部族,在交易方面,一向是限制的,日常用品他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可是一旦涉及到戰略物資,那就難了。除了用戰馬來換,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其它有價值的東西,隨著李續的崛起,戰馬交易都被截斷了,這些人的日子也就過得更加的艱難。

如果這一次打垮了李續,禹藏控制的地盤,可就與皇宋秦鳳路直接連接上了,那交易就再不受限制,如此一來,能從大宋這邊得到源源不絕的補給,在與木佔、瞎藥的爭斗之中,禹藏不說打贏,至少能保住現在的地盤。

「只要禹藏反水,蕭長卿便能直搗興慶,擊敗李續了。」趙哲呵呵一笑道︰「要是活捉或者殺了李續,長卿的功勞可就了不得了,不說一舉得上橫班,至上一個殿前都指揮使那是手拿把攥的。到時候就可以把長卿調回汴梁來做張超的副手,好生地整頓一下上四軍。」

說到上四軍,趙哲仍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崇文你也是清楚的,不僅僅是上四軍,汴梁周邊駐扎的部隊,都不成樣子了。現在的皇宋軍隊,典型的是枝桿強,中樞弱,這就是禍患的根本,當年大唐為什麼沒落,不就是中央軍事力量薄弱而藩鎮軍事力量強嗎?再這樣下去,我皇宋便會踏上唐的老路。整頓中央禁軍,已經刻不容緩。」

調自己大哥回汴梁,那是萬萬不成的。

蕭誠在心里月復緋了一句,嘴里卻道︰「殿下,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並不簡單。李續盤踞西北多年,勢力不弱,擊敗他容易,連根拔起可就難了。而且這是牽一而發動全身的事情,我們這邊一打起來,李度只怕要發瘋。」

「剛剛你不是說馬興那里已經有了萬全之策嗎?更何況到了這個時候,朝廷必然也要動員河東軍隊的。」趙哲道︰「官家看不到這一點,東西兩府的相公們不會看不到這一點。」

「殿下,您忘了遼人了嗎?」蕭誠道︰「您覺得遼人會眼巴巴地在一邊看著我們收拾李續而沒有動作?耶律俊、耶律珍這些人,哪一是善類?」

趙哲目光炯炯地看著蕭誠道︰「你覺得河北路這一次也肯定有事?」

蕭誠一字一頓地道︰「殿下,我不敢打包票,唯一敢說的就是,一旦有事,那就是大事。我怕崔樞相過于樂觀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正在進行中的輪換先停下來,把有經驗的軍隊先留在邊境線上,過了這一段時間再說。」

趙哲沉默了片刻,搖頭道︰「包括信安軍在內的,現在只怕也已經動身了,崔昂也算是老軍務了,想來會安排妥當的。」

听到趙哲如此說,蕭誠頓時沉默了下來。听這口氣,只怕崔昂與眼前這位殿下已經達成了什麼默契。而荊王也急于想把邊軍上自己的心月復輪換進京來。

自己想要停下這艘已經動起來的大船,只怕已經是不可能了。

「殿下,何不緩一緩?」過了好半晌,蕭誠才開口道︰「過于鋒芒畢露,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有時候示弱也是一種戰略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此言大謬!」趙哲還沒有說話,坐在右側的一個青衣老者已經是不屑地站起身來,逼視著蕭誠道︰「眼下局面,殿下只有奮勇向前,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已經是這個樣子了,眼下一退,便是大潰敗的局面。」

蕭誠嘆了一口氣︰「便是大潰敗又如何?這是輸給了官家,又不是輸給了楚王!不丟臉。」

蕭誠這一下干脆是撕開了所有的偽裝,直接了當地說出了眼下趙哲面臨的困局。

其實楚王不足懼也。

所懼者,唯官家耳。

向官家認輸,有什麼要緊的呢?

趙哲兩手握住椅背,青筋畢露,半晌才對蕭誠道︰「崇文,我知你所想,但時不我待,我不想這樣的局面一直就這樣僵持下去,如此,只會敗壞國事。如果陝西路速勝,可能避免這種狀況?」

蕭誠搖頭︰「殿下,我認為不可能。更重要的是,我認為到時候河北路會先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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