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親軍都指揮使黃淳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屋子里的數位將領的眼珠子也跟著他轉來轉去,情況已經十分明了,荊王殿下的確已經起兵叛亂了。
「指揮使,遲疑不得了,再不出兵,只怕荊王就打到內城去了!」神衛軍指揮使許泰上前一步,提醒道。
黃淳瞪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時機緊急嗎?但不計劃周全,隨意出擊,就是向海的下場。你覺得你的麾下能擋秦敏一擊嗎?」
被黃淳一反問,許泰頓時一滯。
向海這兩年可是練出一支精兵的,但這支精兵面對著秦敏率領的邊軍之時,仍然不堪一擊,一戰之下,逃出來的人不及半數。消息傳來,侍衛親軍上上下下都是震動不已。
當然,除了這些之外,黃淳還有另外一些的考量。
而這個考量,正是荊王帶給他的。
而兩人之間聯系的紐帶,則是黃淳的兒子黃海。
黃海本是龍衛軍的一名軍官,但與辛漸有隙,曾經把辛漸欺負得很慘。只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辛漸在大西北蕭定蕭長卿的麾下步步高升,如魚得水,是蕭長卿最為信任的大將之一,官職早就趕上了黃淳,而黃海仍然只是一個區區營將。
辛漸自然也不是一個大度兒的主,蕭長卿更是護犢子,西北行軍總管府一封文書到了武選司,指名道姓要調黃海去西軍之中效力,在信中蕭長卿大贊黃海武略超群,提請將黃海升副統制,調往西軍之中任一軍之主帥。
試問黃海怎麼敢去?
真要去了,只怕過不上幾天,就會有陣亡的消息帶回來吧?
只不過蕭定現在如日中天,武選司甚至于樞密院又怎麼肯為了一個區區的黃海就得罪西部行軍總管呢?
黃淳即便身為侍衛親軍指揮使,也拗不過人家光明正大的陽謀,但兒子這一去,肯定是有去無回。
為了保兒子一條命,沒奈何之下,黃海只能人為地制造了一場摔馬事故,斷了一條腿,然後借機退出了軍隊,這才算躲過了一劫。
但如此一來,黃海在軍中的前程,可就沒有了,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百無聊賴的黃海在這之後,結識了洪原,然後由洪原引薦,到了荊王的身邊。
世界之上,自然沒有無緣無緣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洪原費盡心機拉攏黃海,目的自然就在黃淳身上。
不過比起黃海急切想要翻身,想要得勢之後好好地整治蕭定辛漸不同,黃淳可就是老奸巨滑之輩了,只到現在,他也沒有完全松口,總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模樣。
而現在,黃海就在他的後帳之中,他帶回荊王的意思。
也不需要黃淳領兵助功,只需要黃淳按兵不動,拖延時間,便是大功一件,事成之後,便有重賞。
黃淳心中很清楚,自己按兵不動,荊王便能抽調他有限的兵力去收拾殿前司親軍。
荊王可供使用的核心部隊並不多,如果殿前司親軍和侍衛親軍都不要命的圍上去的話,他還直不見得能佔得了多少便宜,畢竟這兩支部隊加起來,可是超過了五萬人。
蟻多咬死象。
十倍的兵力,足夠荊王喝一壺的。
而荊王哪有時間跟他們糾纏呢?
他要拿下內城,要控制官家,才好明正言順的號令天下啊!
但黃淳仍然猶豫。
荊王要是不成功咋辦?他要是失敗了自己怎麼收場?要知道,他可是收到了官家詔旨,那上面有首輔,樞密的副署,自己要是不出兵,事後荊王失敗,自己也就只有掉腦袋一途了。
真要把一切都押在荊王身上,到時候一揭蓋子兩瞪眼兒嗎?
黃淳不想這樣。
「傳我的命令,神衛軍就地結陣,以防敵軍偷襲,同時派出軍官,前去收攏潰散的龍衛軍騎兵,同時召集龍衛軍其它各部,向我靠攏。」黃淳大聲下令道。
「不出擊嗎?」許泰瞪大了眼楮問道。
「等到我們的兵力足夠厚實了才能出擊!」黃淳瞪了許泰一眼︰「連你神衛軍現在都還沒有三分之一的部隊沒有趕到,倉促出擊,你想被敵人各個擊破嗎?」
許泰想想也是。
真讓他率部去踫叛亂的軍隊,不管是陶大勇的定武軍,抑或是秦敏所帶領的軍隊,可都不是他許泰能打得贏的。
侍衛親軍在東北方向上停頓了下來,開始了慢條斯理的整頓軍隊,收攏殘軍。
高高的將旗懸掛在東北城上,一名名的軍官被派了出去收攏散兵游勇,隨著時間的推移,黃淳的手下部眾,倒是匯集得越來越多了。
相比起黃淳,殿前司親衛都指揮使曲珍現在可就慘多了。
他麾下的捧日軍已經在河北被打殘了,補進來的張誠所部又被調進了宮城,而名義上屬于他部下的定武軍,現在已經成為了叛軍主力,他麾下可用的便只剩下了天武軍。
收到了官家詔旨,得知陶大勇造反,曲珍是嚇得魂飛魄散,定武軍現在在名義上可是他的下屬,雖然他一直都指揮不動這支軍隊。但事後追究起責任來,他難道還能逃得了嗎?
當今之計,便只有將功折罪。
所以一收到詔旨,曲珍便頒下了嚴令,下令捧日軍殘部與安巍的天武軍向叛軍發起攻擊。
曲珍太心急了,他甚至沒有等到天武軍各部匯集到一起,而是下令各部自駐扎地開始便發起進攻。
不出意料之外,殿前司親軍被秦敏率部輕輕松松地各個擊破。
皇宮,內城。
密密麻麻的叛軍推著攻城車,抬頭擂木,舉著雲梯,蜂涌而至。
這些打頭陣的,並不是叛軍的主力。
定武軍的士卒們現在成為了督戰隊,他們刀槍並舉,威逼著這些被他們抓來的士卒、閑漢甚至于流氓地痞們沖在最前頭。
那些趁火打劫的混混兒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最後他們也成為了獵人的獵物,在有組織的軍隊面前,他們的反抗不堪一擊,他們的勇氣就像清晨的薄霧一般,被風輕輕一吹便不復存在。
要麼充當敢死隊,要麼馬上就去死。
這便是定武軍給他們的選擇。
守過歸義城的定武軍,可不會有半分的心慈手軟。
想當初在歸義城時,遼軍也曾驅使者無數的邊地百姓為先軀攻城,但他們毫不猶豫地射出了手中的羽箭,不管來的是誰,想要攻城,便是敵人。
所以現在在驅使這些人時,他們也不會有半分心軟。
可是現在城上的守軍,能像他們一樣做到這一切嗎?
城上的守軍,果然遲疑了。
張誠帶領的部隊,原本也是上四軍的一部分,只不過去河北跟著張超打上了一年的仗,經歷了廝殺,見過了鮮血,原本軍事素質就不差的他們,能真正發揮出他們的水平了。
但這樣的場面,他們還真沒有見過。
面對敵人,他們能舉起刀槍,但眼下,那些被迫沖過來的人,甚至有不少是他們認識的,另外一些,明顯就是汴梁城中的百姓裝束。
這箭,怎麼放得出去?
當 當的聲音響起,一架架的雲梯被靠上了城頭,雲梯前的錨勾死死地勾住了城牆,城下的人,哭著喊著罵著向著城上攀爬。
「射,不要死的,馬上還擊!」張誠急了,搶上前去,端起一鍋燒得滾開的金汁兒, 的一聲倒了下去,霎那之間,城下便傳來了鬼哭狼嚎一般的慘叫之聲。
「還擊,還擊!」軍官們拳打腳踢,終于把城上這些有些楞怔的士兵給驚醒了過來。
嗡的一聲,城上下起了箭雨。
攻城者如同割麥子一般,一排排的倒了下去。
只不過,對于後方的督戰者來說,這些人只是消耗品,用來消耗對方的箭矢,消耗對方的殺氣以及力氣。
陶大勇冷冷地注視著攻城戰,冷冷地看著那些人倒在堅城之下,于他而言,面前的似乎不是大宋的權力中樞,神聖之所,只不過是一座分外高大堅固的城牆而下。
攻下他,是他心中此刻唯一的念想。
定武軍到了汴梁之後,空有一身武勇無法施展,反而是上四軍這些他們瞧不起的家伙們千般刁難,萬般羞辱,在邊境之上奉行的那些行為準則,到了汴梁城中不僅沒有用,反而動輒得咎。
一天天下下,心中所積累的對上四軍這些兵馬的仇恨,此刻全都迸發了出來,他們毫不留情地驅趕著這些俘虜向前,腳步稍有放緩,便是刀劈槍戳,將對方置之于死地。
被驅趕著的這些俘虜,哀嚎著向著城牆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沖擊。
尸體在漸漸的壘高。
陶大勇看到十幾個特殊的人物,終于在無數人的掩護之下掩到了城牆之下,然後向著城門處一步步的靠近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
前面所有的進攻,都只不過是為這些人創造機會罷了。
這里是禁宮,是內城,雖然高大堅固,但並不像河北的好些名城。
此刻,阻擋在他們面前的,不過就是這高高的城牆以及城門而已。
打開了城門,禁宮自破。
而在其它地方,攻下第一道城門,也就僅僅是第一道而已,攻進第一道門,有時候卻是更大傷亡的開始。
翁城就是一個坑人的玩意兒。
禁宮之內,可沒有翁城。
陶大勇舉起了手,向前揮了揮,在他的身後,千余養精蓄銳的定武軍吶喊著開始向前壓進。
陶大勇在等待著那聲爆炸。
他在等待著那聲霹靂般的巨響,等待著那煙霧的升騰而起。
那個時候,他的定武軍將在第一時間沖進城去。
張誠是一個不錯的將軍,倚城而守,的確讓陶大勇極是頭痛,但如果兩軍對壘,陶大勇可不認為張誠麾下的那些士兵,能是他的定武軍的對手。
見過一些陣仗,與常年在沙場之上打滾的老手,區別還是很大的。
陶大勇听到了馬蹄聲響,他回頭,便看到了疾馳而來的一隊騎兵。
那是秦敏,這小子好快的手腳,這麼快就把四方來援的上四軍兵馬打散了嗎?
陶大勇還不知道的是,侍衛親軍的黃淳,此刻還正在慢條斯理的從東北城方向,慢慢地向著這里靠近呢!
陶大勇看到了城門處,那十幾個人將身上的包裹堆在了城門之上,除了一個人留在哪里,其余的人撒腿就往回跑。而不過一眨眼功夫,最後一個人也狂奔起來。
巨響猛然之間響起。
來得比陶大勇預料的要快上許多。
陶大勇甚至看到了最後點火的那個家伙飛了起來。
整個地面似乎就在搖晃。
城頭之上,張誠的耳朵嗡嗡作響,一時之間,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他能看到士兵們張大了嘴,但似乎卻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來。
搖搖晃晃趔趄了好幾步,張誠驚駭地撲到了城頭之上。
煙霧遮蔽了一切,他根本看不清城下頭是一個什麼狀況。
「準備接敵,準備接敵!」張誠張大嘴巴,嘶聲大吼,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點自己的聲音,伸手一模耳朵,發現居然有血跡滲出。
張誠不知道城下發生了什麼,但以一個將軍的直覺,此刻正是敵人進攻的最好時機,因為城上,所有的士兵似乎都被嚇傻了。
事實上,張誠的擔心有些多余。
城上的士兵的確是嚇傻了。
但城下的人,也差不多是一個樣子。
陶大勇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比起城上,城下其實還更慘一些,因為他們沒有堵上馬的耳朵。
人嚇著了,大部分是站著不動,但馬嚇著了,可是要炸窩的。
城下剛剛趕來的騎兵被這巨響一嚇,戰馬立時便瘋了,有的直接把騎士摔下馬來,有的則是根本不管騎士的控制,一陣亂蹦亂跳之後狂奔而走了。
煙霧漸漸散去,剛剛發出巨響的地方,也終于露出了真容。
皇帝居住的宮城的城牆經受住了考驗,雖然出現了條條縫隙,卻沒有垮塌,大門的確是被炸成了碎片,但門洞子里頭顯露出來的卻是沙包,石頭,泥塊。
張誠早就把前後兩道門給堵得死死的。
蕭長卿費盡心機攢下來的一點好東西,除了把城門炸了一個大窩之外,啥作用也沒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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