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正腿肚子有些轉筋,直感到軟綿綿的有些提不起勁兒來。
來晚了!
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怎麼辦?
要完蛋了!
對面的李信笑吟吟的抱拳為禮︰「統制,屋里暖和,里頭請!」
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讓火燒火燎的肺里感到稍微好過了一些。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王文正願不願意的問題了。
自己是死是活,就看接下來自己怎麼應對了
他跨進了門檻,眼瞳收縮。
昔日自己發號施令的大案之上,一排放著四五個腦袋。
王文正只覺得心尖尖一陣陣地疼痛,那都是自己在軍中的心月復,眼下,卻一個個瞪著一又迷茫的眼楮空洞洞地瞧著前方,只怕直到死,他們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那個白衣女子就坐在這排腦袋的背後。
猙獰的首級,鮮血淋灕的大案,飄逸的白色衣裙,絕美的一張面孔,在王文正的腦子里走馬燈似的轉悠著,他只覺得腦殼陣陣的生疼。
「統制,統制!」耳邊傳來了李信的聲音,王文正猛地一個激凌,一下子回過神兒來。
他的手握住了刀柄。
李信側跨了一步,手也握上了刀柄,而在屋里,數名天南軍將領齊唰唰地嗆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王文正抬頭看向江映雪,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下一個動作卻讓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
王文正取下了佩刀,連帶著刀鞘,高高地舉了起來。
關鍵是他伸出了自己的後腿。
這一刀鞘下去,卻是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卡嚓一聲,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頭斷裂的聲音。
李信向後跳了一步,瞅著王文正,半晌作聲不得。
王文正單腿立在屋內,看著屋內眾人,道︰「江東家,李副統制,說來當真慚愧啊,王某人居然也會從馬上摔下來,而且還摔斷了腿,這天南軍一應事物,只能交給李副統制來打理了。」
李信倒吸了一口涼氣。
屋內眾將也都是面面相覷。
王文正拄著刀,目光落在了江映雪的臉上。
江映雪緩緩地站了起來,說實話,王文正的決斷,讓她頗為心驚,這當真是一個人物。其實她很希望王文正進營之後勃然大怒拔刀相向,這樣大家殺起他來也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畢竟走到了這一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嘛。
可王文正這一招,卻是讓江映雪犯難了。這天南軍里絕大部分的軍官,與王文正實際上都有著月兌不開的關系,包括這屋子里的,雖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倒向了自己這邊,但並不代表他們對王文正就必須要殺之而後快。
如果能不殺,自然還是不殺的好。這肯定是這些軍官們潛意識中的想法。
如果自己要強殺,也許什麼也不會發生,但說不準就會埋下什麼隱患。
「這天寒地凍,地面濕滑,王統制心系軍務,不小心摔傷了腿,堪為軍人表率!」江映雪緩緩地道︰「李副統制,王統制都說了,這天南軍的軍務暫由你統轄,還不派人送王統制回家休息嗎?王統制,有什麼需要的,家里差什麼東西,盡管派人來找李信。」
屋子里不約而同地發出輕松的呼氣之聲。
王文正只覺得整個背心里都涼嗖嗖的,他知道,自己總算從鬼門關里轉悠了一圈又逃回來了。李信似笑非笑地揮了揮手,兩名士兵走了過來,扶起了王文正,向著外面走去。
「江娘子,這是個人物,留著只怕有後患!」李信搖頭,對江映雪道。
「等到二郎回來便不怕了做什麼妖了!」江映雪道︰「此刻殺他,不利軍心。這一次過來,我帶了五十萬兩的銀票。天南軍二十萬兩,韓錟的廂軍二十萬兩,剩下十萬兩,是楊萬富的天武軍的。」
听到有這樣大筆的錢財,屋里的軍官一個個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天南軍一共不過二千余人,現在又要除掉那些死掉的,再加上馬上要被趕出軍隊的,剩下的人已經不足兩千了,換算下來,每個人能分到一百貫錢呢。事實上,普通士兵當然拿不到這麼多。
說起來,自從蕭誠來了黔州以後,天南軍士卒們的待遇是飛速竄升,而且外快也是極多,不是這里來勞軍,就是哪里來慰問,一年的收入,倒是能趕上過去好多年的收入了。
當兵吃糧,養家糊口。
這個時代的軍隊,你指望他有什麼家國情懷,那還不如指望老母豬上樹呢!在這一點上,蕭誠看得是很清楚的。
邊軍或者因為長年累月與敵人作戰而生出保衛國家的概念,但那也只不過是最樸素的一種不讓自己人受欺負的想法。
所以現在蕭誠籠絡軍隊,更多的是以金錢開路,而對于身邊的將領,則是恩義為先。當然,暗藏的威懾也是必不可少的,只不過那些東西,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沒有必要擺在明面之上。
蕭定在大西北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能讓黨項人、吐蕃人為他賣命,不就是因為在蕭定的指揮之下,他們能連戰連勝,能獲取更多的土地,錢財。
真正像拓拔揚威,仁多忠,禹藏花麻那樣隱藏著更多的政治野心因而聚集在蕭定身邊的人,又能有幾個呢?
奉節,夔州路指揮使李防看著剛剛送回來的兩份報告,勃然大怒卻又無可奈何,他將手里的東西遞給了權力。
「權大官,你瞧瞧吧,黔州的事,復雜得很呢!」
黔州知州馬亮暴斃。
交來的報告上說是此人喝醉了酒,半夜爬起來一跤跌倒在院子中,活生生地凍死了。
另一份報告是天南軍統制王文正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腿,如今也在家中靜養,天南軍一應事務,全都交給了副統制李信在打理。
看著手里的報告,權力又驚又怒,「這兩跤倒是跌得好,死了一個,傷了一個,李學士,這可是你的治下,你說吧,怎麼辦?」
「我已經下了手諭,要黔州簽判蕭誠前來奉節述職,同時也詳細說明平滅羅殿鬼國一事。但是權大官,你覺得蕭誠會來嗎?」李防苦惱地道︰「該做的我都做了,要不權大官你親自跑一趟黔州?」
權力惱火地瞟了一眼李防,心里記了這個老兒一筆,黔州這個樣子,你堂堂的夔州路轉運使都不敢去,我敢去嗎?
你去了還能囫圇回來,我去了,指不定就死在那個犄角旮旯里,連副棺材都討不上。蕭氏兄弟一個個的都是膽大包天的人物,橫山之中野狗叼人,而且專叼去興靈任職的官員的事情,便是蕭大郎干出來的。
「李學士,看起來要準備調集軍隊了。」權力陰沉沉地道。來的時候,以為這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蕭誠不過是一介書生,一個文官,不像蕭定那樣是一個雄糾糾的武夫,等到了地頭,還不是一兩個捕快,三兩個衙役,便能將這個蕭家子一鏈子鎖了帶回汴梁去。豈料到了地頭,才發現自己的想法簡直就是一個大大的玩笑。
別說是逮蕭誠了,李防甚至警告自己不要離開轉運使衙門到處去閑逛,更不要隨便見外人,因為誰也不知道誰被蕭誠收買了,要是一個不小心被蕭誠派來的刺客給殺了,那可就死得太不值了。
蕭氏子的囂張,竟然連堂堂的轉運使都退避三舍啊!
不過李防的警告還是起到了作用,權力是龜縮在轉運使衙門半步也不出門了。
蕭誠或者不會殺李防,但對自己這樣一個太監,只怕他殺起來一點兒心理障礙也沒有。
「集結軍隊,非一日之功啊!」李防仰天長嘆,蕭家是將門,當年的蕭鼎也好,現在的蕭定也好,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將,這個蕭誠,說起來是個書生,但看他在黔州收拾那些羈縻州的時候,手段利落著呢,一看就知道在軍事上的造詣極深,這是人家的家學,沒辦法的事情。
夔州路,有能夠與他匹敵的人物嗎?
其實不僅僅是夔州路,整個西南,甚至于整個南方,現在都瞪大著眼楮看著黔州呢!黔州的商業聯合會說起來只成立了一年多,但數年之前,在蕭誠的授意之下,江映雪便在南方發展勢力,這才有了黔州商業聯合會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現狀。里面的那些大佬,其實與江映雪合作已經多年了。
現在他們都在看著黔州的事態發展。
有些人惴惴不安,有些人則是滿懷期待。
對于這里頭的一些人來說,蕭誠反不反叛的一點兒也不重要,他真要造反了,說不定還能把生意做得更大一點,能夠賺更多的錢呢!
當然,正大光明的與蕭誠做生意肯定是不成了,但走私利潤還要更高啊!到時候像一些禁運的物資,便可以賣出去兩倍甚至更多的價錢呢!
至于官方的禁運,很重要嗎?
誰家身後還沒有幾頂烏沙帽撐著啊!
只要造反的野火沒有燒到自家地盤之上就好了。
大人物們各自揣著自己的心思,老百姓們卻沒有這麼的敏感,對于他們來說,日子還是與往常差不多嘛,唯一有些讓他們不快的就是一些日常用品開始漲價了。
不過往年這個時候,像糧面之類的東西,也是漲價的,今天漲得多了一些,大家也沒有太在意,畢竟今年的收入也高了許多嘛。
蕭簽判是個能耐人兒。
算是在萬眾矚目之中,蕭誠一路回到了黔州的治所彭水。
那些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看到蕭誠的第一時間便有些發楞,因為他們眼中的好官蕭簽判竟然穿著孝衣,系著麻繩,帶著孝帕。
這是重孝啊!
只有死了至親至近的長輩,才會穿著這樣的孝服。
「簽判節哀順便啊!」路邊,一個老者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蕭誠轉頭,面色哀戚,抱拳深深一揖還禮。
「簽判節哀順便!」有了一個人開頭,街上頓時便熱鬧了起來,路上,屋檐下,店鋪里,窗戶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齊齊向著蕭誠表達著哀悼之意,蕭誠也是一路還禮不止。
更有路邊的店家出得門來,將掛在門外的紅燈籠取了下來。
跨進了州府衙門,大門轟然合攏的時候,也將無數的喧囂隔絕在了門外。
屋內,安靜之極。
江映雪,田易,楊泉,魯澤,韓琰,李信等人齊唰唰地聚集在此。
沖著江映雪點了點頭,她來得如此之快,出乎了蕭誠的意料之外,很顯然在得到消息之後,江映雪只怕是不眠不休地在往黔州這里趕,然後替自己把黔州料理得清清爽爽。只不過在她面前,卻是用不著矯情說什麼謝謝了。
伸出拳頭,捶了捶田易與楊泉兩人的胸膛,蕭誠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一笑而過。
倒是走在了魯澤面前,他停下了腳步,道︰「君未負我,我必不會負君,卻放寬心好了。」
魯澤抱拳為禮,雖然是被迫,但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騎虎難下,便是跟著蕭誠前面是萬丈懸崖,他也只能跳下去了。
「都坐吧!」蕭誠率先坐了下來,看著諸人道︰「羅殿鬼國已經全部被拿下,如今孫靖任知州料理政事,魏武任統制重建一軍,有他二人鎮壓,此處已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天武軍?」江映雪欲言又止。
蕭誠擺了擺手︰「不用擔心。」
听蕭誠這麼一說,屋子里所有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
天武軍穩定,天南軍已經握在手中,韓錟麾下三千廂軍,這三支大軍在手,誰到了黔州,都得夾起尾巴做人。
幾十個羈縻州被蕭誠強勢拿下,內里必然還有相當強大的反對勢力,這一次蕭誠遇到了事,如果沒有軍隊的強力鎮壓,平靜的局面,便很有可能出現波折。
「有一件事,需要先給大家吃一個定心丸!」蕭誠道︰「我不會舉旗造反的,因為那是自取滅亡。別看我們現在似乎實力強大,但與朝廷比起來,根本是不值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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