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沒有踫到太多的阻礙,撞令郎們就破開了定難軍大營的第一道防線。
那些看起來肯定會成為絕大阻礙的壕溝以及壕溝之中倒插的木刺竹簽,幾乎都沒有發揮太大的作用,撞令郎們的傷亡,絕大部分來來自大營里羽箭的攢射。
定難軍的一觸即潰,讓攻擊的撞令郎們喜出望外。
但西軍大旗之下,蕭定和左右的將領們的臉色反而嚴峻了起來。
李度果然不愧是老于沙場的大將,這一場戰事,比他們預估得恐怕要難一些。
定難軍是想引誘西軍去攻擊青領原的後勤大營的,所以在這里兵馬並不多,把所有濫竽充數的青壯民夫都算起來,也不過一萬余人。
這些人,要冒充一支大軍的主力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首先大營便要建得足夠大。
但問題是,大營是建起來了,但當敵人開始攻擊的時候,防守的人手可就大大不足了。
可以說,現在定難軍的第一道防線,到處都是漏洞。
如果李度想在第一道防線上便殂擊西軍的攻擊,無疑是會吃大虧的,不但攔不住,還會因此而損失大量的人手。
而現在,西軍如此輕易地攻陷了第一道防線,並不是定難軍有多弱而撞令郎有多厲害,只不過是一方主動放棄的緣故罷了。
真正的考驗,是在接下來的內部爭奪戰中。
雖然沒有親眼去看一下敵人大營內的情況,但蕭定卻能猜想得到李度大體的布置。
「李度沒有想到我們覷破了他的陷阱,內營縱然有布置,也必然只是例行的設置,不會有太多的有針對性的防守措施。」周煥道︰「縱然會給我們造成一些困難,但必然還是攔不住我們的。」
蕭定眯起了眼楮︰「大宋的軍隊,對于營壘的防守,一向是頗有心得的。定難軍也是典型的大宋軍隊的打法,反倒是我們,現在有了太多的其它族裔加入,作戰更偏向于進攻。我估計,李度一定會設置第三道防線。在第二道防線之上,必然只有小部分的精銳軍隊帶領青壯作戰。」
「正西方!」周煥瞧著前方的戰場,在那個方向之上,攻擊的撞令郎們如同翻卷的海浪踫上了堅硬的礁石,轟然撞上去,然後又倒卷了回來。
定難軍軍官們的調度極其迅速,在判斷出了撞令郎們的主攻方向之後,數百名定難軍精銳立刻被調集到了正西方。
瑟瑟發抖的青壯們面對面搏斗不行,但開弓射箭還是沒有問題的,哪怕就是手抖腿發軟,只要能把箭射出去,照樣能給對手帶來傷害。
這樣的覆蓋性射擊,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準頭。
射出去就好。
遭到神臂弓覆蓋式打擊的撞令郎們損失慘重,一排排一片片地栽倒在沖鋒的道路之上。但射箭的必竟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而是臨時抱佛腳的青壯,這里頭的差別可就大了。
訓練有素的軍隊的覆蓋射擊,那便如同拿尺子劃過一般,一塊接著一塊,絕對不會有太多遺漏的地方,但這些青壯們,人數雖然夠多,但箭射出去的時候卻是參差不齊,前後有著不小的時間差,這便給經驗豐富的敵人有了更多的閃躲時間。
畢竟一塊剛剛落下箭雨的地方,緊接著落下第二波的可能性並不大。
而且,一波射完之後,第二波跟上的速度也不夠及時。
這便讓西軍的撞令郎們在挨了第一波射擊之後,便有大批的幸存者沖過了覆蓋式打擊的距離,他們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地嗥叫著沖向了定難軍的防線。
這個時候,就要靠定難軍的正規士卒了。
要是青壯面對著這群搏命者,只怕還沒有開打,先就怯了。
李度站在臨時搭起的一處木台子上,鳥瞰著整個戰場,神色陰鷙。西軍的進攻淺堂輒止,攻堅拔寨向來無堅不摧的敢死隊撞令郎在西線的攻擊,只不過死傷了百余人,便撤了下去。
「天黑之後,就突圍!」李度回首身邊的將領,道。
「鈴轄,天黑之後,我們的兒郎自然是沒有問題,但這些青壯」
「顧不得他們了!」李度冷冷地道︰「讓他們拖在身後,還可以給我們擋一擋追兵。」
「鈐轄,張將軍那里一旦知道西軍主力在我們這里,肯定會率主力來援。」將領沉聲道︰「我們在這里堅守,比出擊機會要更多一些。西軍騎兵太多了,一旦我們突圍,很容易被對方沿途攻擊打散架的。」
李度看了對方一眼,那將領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我沒有看到辛漸的將旗。」李度深吸了一口氣,「鹽州知州仁多忠,鹽州團練使仁多保也沒有看見,他們去了哪里?」
「他們去打張雲生張將軍?」那將領卻是一喜︰「那豈不是自投羅網?蕭定說是控弦十萬,但能來鹽州的,也不過兩三萬人而已,我們這里來了這麼多,還想分兵攻擊張雲生將軍,蕭定用兵,也不過如此!」
「如果辛漸是在半路之上伏擊呢?」李度嘆了一口氣,眼前這個家伙看問題,總是只看到了第一層,沒有想到第二層。「我這里遭到敵人主力攻擊,雲生知道了一定會派出援軍,但是青領原上,我們的後勤大營可也是真正在那里的,所以雲生不可能拋棄了所有的輜重全軍來援,他用兵一向謹慎,孤獨一擲的事情,他不會做。所以來援的只可能是其中一部。」
那將領突地臉上冒出了冷汗珠子。
如果西軍料到了這一點,在半路上伏擊援軍,張雲生的支援,便很有可能變成添油戰術,出了一部,被剿滅一部,出來一部就沒有一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放棄了後勤大營,我們也拼命向他們靠攏,置之死地而後生,反倒有一條生路!」將領有些苦澀地道。
李度搖了搖頭,張雲生不是這樣可以舍棄一切不顧一切的領兵者。所以,他必須要突圍,主動向張雲生靠攏,哪怕因此將手頭的這些兵馬損失殆盡,但只要張雲生那里少派出一些人馬來援,便還能保存一部分實力。
知子莫若父。
李度對于自家這個女婿的了解,還是相當精準的。
西軍並沒有隱瞞他們主力向著龍游原大舉進發的消息,張雲生在愕然之余,立即便派出了手下的最精況的騎兵主力。
這支騎兵,原本是用來在西軍進攻青領原中伏之後,來掃蕩戰場,收割戰果的,兵馬在青領原最外圍,離龍游原最近。
三千騎兵主力,在第一時間便奔向了龍游原。
有時候反應太迅速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張雲生遲疑一下,派出去的支援軍隊慢上個一天,也許就是另一個效果,但偏生在得到情報的第一時間,他就用最快的速度下達了命令。
然後這支騎兵,一頭便撞在了辛漸帶領著的鐵鷂子面前。
鐵鷂子之所以成為西軍的核心力量,自然有他的長處,能在青塘、西域殺得那些以騎兵起家的夷族們人頭滾滾望風而逃的鐵鷂子,在定難軍的騎兵面前,也照樣佔據著絕對的上風。
整整一個時辰的糾纏廝殺,隨著仁多忠仁多保率領步卒四面圍上來,這支三千騎兵的定難軍,能逃走者廖廖無幾。
一下子損失了三千騎兵的張雲生頓時就坐蠟了。
他大概也模清了伏擊他的敵人的真正的實力。
這就要命了。
放棄青領原的後勤輜重全軍出擊嗎?只有這樣,才能有望獲得勝得,可是放棄了所有的輜重,軍心會穩嗎?就算打贏了眼前的敵人,到了龍游原,與岳父匯合在一起,但沒有了糧食後勤,又怎麼對付蕭定的主力呢?
不出擊,龍游原上的岳父只怕是凶多吉少!
張雲生兩面為難。
而這一切,距離開戰不過半天而已。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看起來雙方兵力差不多,但現在,似乎西軍的兵力比起定難軍要多出許多來了。
一個後勤大營,原本是一個誘餌,現在卻成為了拖累。
如果李澹當初能拿下神堂堡,這一場仗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眼下定難軍的後勤線,的確是一個大問題。
龍游原上,蕭定對李度的總攻,是在傍晚時分開始的。
辛漸殲滅了張雲生三千騎兵的消息傳來之後,蕭定便下令總攻開始。
不是獨攻一面,而是四面強攻。
所有的兵馬全部都一撲而上,看起來似乎是不講道理的蠻干,但實則上卻是因為眼前特殊的情形。
敵人的大營內,青壯民夫佔了大半。
蕭定要驅趕這些人反過來去沖擊李度的真正核心區域。
正兒八經的倒卷珠簾。
對于戰場態勢的把控,蕭定向來都是佼佼者。
不出他所料,人數眾多的定難軍青壯、民夫們面對著如狼似乎的西軍的全面進攻,稍加抵抗之後便告崩潰,往外面逃嗎?一眼看不到頭的滾滾鐵甲、刀海、槍林,只有往內里逃,似乎還有一些空間。
李度的中軍,根本無法控制住如此的局面,稍一猶豫,便被青壯沖垮了核心防線。
李度在親兵的護衛之下,狼狽而逃。周煥率數百騎兵一路狂追李度。
數千定難軍,上萬青壯旋即成為了蕭定的網中之魚。
李度壓根兒就沒有敢去青領原,因為他很清楚,在龍游原與青領原之間,現在不知還有多少西軍的騎兵在游蕩等著他自投羅網。
身邊只余下了百余騎的李度,徑直一路逃向宥州。
青領原上的張雲生能帶領多少人逃出來只能看他自己的發揮了。
張雲生被包圍在了青領原上。
李度的這位女婿,即便到了最後時刻,還是沒有下定放棄所有的糧草輜重馬上逃跑的決心。等到蕭定收拾完了龍游原上整軍轉向青領原,張雲生已是插翅難逃了。
原本蕭定只是在張雲生逃跑的路上設置了一部兵馬,本著再撈一把的心思把利益做到最大化,他是真沒有想到,這位張雲生張將軍居然如此笨拙。
能一把將定難軍的主力全都圍困在了青領原這樣的戰果,所有西軍將領們在出乎意料之外卻又是狂喜不已。
辛漸帶領著鐵鷂子如同狂風一般席卷向西。
在李度逃到了夏州還沒有把氣喘勻的時候,辛漸已經帶著五千鐵鷂子趕了過來,而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辛漸壓根兒就沒有在夏州多停留,數千鐵鷂子又風一般地越過了夏州,一路向著石州、銀州而去。
以戰養軍,辛漸的鐵鷂子可沒有帶多少後勤輜重,走一路,搶一路,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用最快的速度,搶下嗣武寨,徹底封閉橫山。
將嗣武寨一封,李度也就成了氈板之上的魚肉。
雙方開戰的第十五天,張雲生投降。
再不投降,他的腦袋可就要保不住了,不是蕭定要砍他,而是他的部下要砍他的腦袋了。
李度的定難軍中,同樣有許多的夷人,即便是里面的宋人,對于趙宋有多少忠心也是置得商榷的。從李續時代開始,這些人便準備著造反了,只不過後來李續被滅,他們走投無路,投奔遼人還是投奔宋人成為了他們的唯二選擇。
最終,他們選擇了投降了宋人。
現在又不行了,又到了需要選擇新主子了,對這些人而言,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有許多夷人將領,甚至心中頗為竅喜。
因為蕭定的西軍之中,夷人將領、官員的地位可是非常高的,像拓拔揚威,仁多忠等人,都是西軍的核心人物。
仁多忠帶著一萬團練軍坐鎮地方,蕭定則率領主力繼續向西,追隨著辛漸的腳印而去。夏州、銀州這些地方,蕭定也是必須要拿下來的,有了這些地方作為後盾,嗣武寨才能高枕無憂,雙方本就是互相扶持的關系。
三月初,蕭定包圍夏州,夏州城內土著畏懼西軍聲勢,綁了李度向蕭定獻城。
李度旋即被斬于夏州城下,其首級被快馬送到嗣武關下。
嗣武關守將大恐,棄關而逃。
辛漸不戰而取嗣武關,至此,整個橫山天險全部被蕭定佔有。
嗣武關被蕭定更名為羅兀城。
消息傳來,陝西路大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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