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比普通馬車要大上一圈的大家伙,在兩匹馬的牽引之下,停在了賈貴的面前。
馬車門被打開,先是探出了一顆大腦袋,左右看了看,兩郟之上的肥肉,立時便甩動了起來。
即便這輛馬車的門比普通的要大上不少,這位也還是好生辛苦了一番,才從內里擠了出來。
「羅公,一路辛苦了!」賈貴笑著上前一步,拱手為禮。
「的確辛苦。」肉山一般的羅為先拿著帕子擦拭著臉上、脖子上的汗漬,跟著他從馬車里鑽出來的一位妙齡女子,直到此刻還在不停地為他打著扇子。饒是如此,羅為先臉上仍然是大顆大顆的汗珠往外冒,身上的衣服,更是肉眼可見的前胸後背濕了一大塊。
這位大胖子,是兩浙路上最大的絲綢商人,手里握著兩浙路的絲綢商會,是正兒八經的跺一跺腳,天下的絲綢行情都要抖上三抖的角色。
「要不是為了二郎,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個時節一路往這里跑的!」羅為先的神情顯得有些幽怨,語氣也頗為暖昧,不知真情的人听了這話,當真是身上要起一大片的雞皮疙瘩。「二郎呢,去了那里?不會我們來了,他卻又走了吧?」
「簽判前兩天去了關嶺。」賈貴笑著道︰「前段日子那里不是不大太平嗎?簽判派了一員大將過去鎮守,短短幾個月時間,便蕩平了那里的匪徒,重新編練了一支新軍,請簽判過去檢閱呢!最多明日,便能趕回來了。本來料著羅公您至少要明天才能趕到的,不想今日便到了。」
「二郎相招,敢不快馬加鞭?」羅為先大笑︰「檢閱軍隊好,不著急,不著急的。」
「羅公請,里頭早就為您準備上了上房,冰桶等避暑之物亦是應有盡有,還請羅公去里頭歇息。」賈貴躬身相讓。
說話間,遠處卻是又來了一隊人馬,與羅為先的寬大馬車不同,這一隊人,卻是十數騎士護著一頂青布小轎。
看到這頂青布小轎,本來要走的羅為先卻也是停了下來。
「海龍王來了,當得迎他一迎!」羅為先擦著臉上的汗水,道。
泉州鄭氏一族族長鄭則仕。
與羅為先不同,這位卻是做海貿生意的,家中數十條大船往來,是真正的海上巨擘,便是羅為先,對上這位,也是禮讓三分的。
誰讓羅為先要求著這位海龍王呢!
更為重要的是,這位海龍王,可不僅僅是一位生意人呢!
大船一出海,在海上做些什麼,可就無人知道了。反正大宋每年出海的商船數以千計,總是會有那麼一些葬身大海,再也沒有回來的。
賈貴更是堆起滿臉的笑容,一路小跑著迎了上去,看得鄭為先臉上肥肉一抽一抽的。
以往,這樣的人物,別說來邦州了,便是黔州,他們又豈會踏足?
任誰一個,在自己的地面之上,甚至于在整個宋國的商場之上,都是有著響當當名號的人物,現在,卻一個個不辭辛苦地來到了這麼一個外人眼中的窮鄉僻壤的地方。
這三天,像這樣的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地抵達了這里。
因為這里有一個人叫蕭誠。
因為這里是黔州商業聯合會的總部。
因為他們都是聯合會的股東。
或者,當初他們投資進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商業聯合會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也萬萬沒有想到,這天下的時局,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投資的時候,看著的是思州田,播州楊的面子,再就是三司使的面子。
蕭家的倒台,曾經讓他們好一陣子心驚膽戰,生怕蕭誠在西南也學著他的大哥來大干一場,真要這樣一搞,上頭一追查下來,他們這些人,只怕是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當時一個個的可都是如喪考妣呀!
可誰知道,蕭誠居然向後大大地退了一步。
號稱失蹤了。
失蹤得好啊!如此一來,大家便有了騰挪的余地,誰家還沒有幾個後台呢?運作一番,自然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重要的是,蕭誠這一退,把很多的真相,全都給掩藏了下來。
想想吧,連夔州路轉運使李防都在幫著隱瞞,更何況他們這些真正的受益者了。
再者說了,蕭誠這一退,是給他們余地,真要惹惱了蕭誠,以蕭誠在黔州的實力,鬧將起來,誰也受不了。
所以,蕭家雖然看起來倒了,但黔州商業聯合會,卻還在照常運營。
每個股東,屁也不敢放一個,規規矩矩的按著以前釘的規矩來做事,甚至他們還讓度了一些自己的利益出去,免得蕭誠狗急跳牆。
在他們看來,蕭誠現在大概率會成為一個亡命徒的。
但事實的發展,又讓他們跌碎了一地的眼鏡。
朝廷讓度了好大的利益給遼國,與遼國聯合用兵圍剿西北蕭定。兩場大戰下來,大宋也好,遼國也好,在蕭二郎的這位大哥面前,被打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耶律喜十萬大軍一朝盡喪。
大宋這邊,竟然連太尉張超也命喪好水川。
蕭定,徹底地成了西北王。
事實上的與大宋,遼國三足鼎立了。
在這些人看來,這可就真是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而且還是肉餡的,狠狠地砸在他們的腦袋之上。
怎麼樣財富才能來得最快?
當然就是與權力結合起來。
別看羅為先在鄭則仕面前恭恭敬敬的,但比較起誰錢多,鄭則仕還真比不過羅為先。羅為先怕鄭則仕,是因為鄭則仕喜歡掀桌子,動不動就派幾個亡命徒抽刀子砍人的家伙,誰都有些怕的。
蕭定無恙,而且成為了事實上的西北王,那蕭誠的身價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在眾人看來,即便現在蕭誠站在大街之上去喊自己就是蕭家二郎,官府上上下下,也只會裝成聾子瞎子,听不到看不見。
除非朝廷啥時候在戰場之上痛毆了蕭大郎才能真正的直起腰板。
一年一百萬貫的歲幣。
說起來是朝廷賞賜給蕭定的,可誰都知道,這就是朝廷上貢給蕭定,拿錢買個平安罷了。
但平安絕對是拿錢買不來的。
朝廷年年都給遼國歲幣,人家該打不照樣還打?
理由還不好找嗎?
如今黔州商業聯合會的紙面上的實力,已經是相當地恐怖了。
拋開思州田、播州揚這兩個最初的大股東不說,蕭誠手里已經握有了天南軍,天武軍,韓錟麾下三千廂軍,再加上剛剛在關嶺那邊整編出來的部隊,加在一起大家能看到的,已經超過了一萬五千人。
這些東西,都是在帳本上能看到的,因為他們的薪餉,都是商業聯合會開的,換而言之,就是他們這些人拿著錢在養著這些軍隊。
天南軍還算有個朝廷編制,其它的,沒有一個是合理合法的。
換而言之,朝廷現在真要追究起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可以說是大逆不道了。
不過現在,誰還管得著他們呢?
河北那邊,新上任的南京道總督耶律珍又在磨刀霍霍,雙方簽定的和平條約墨汁還沒有干呢,邊境之上的沖突,便已經此起彼伏了。
馬興,王俊焦頭亂額。
陝西路上空空如也,朝廷費盡心思在往陝西路上調兵,比起河北那邊多少還有些蝦兵蟹將,陝西路可真是被蕭定一掃而空了。
所以現在即便他們在西南整出一點兒什麼事情來,朝廷也根本管不了。
而且,他們可不是造反呢!
他們只不過是想做生意而已。
只不過現在做生意的地盤有些小了嘛!
咱們大宋的商業已經開發到極致了,利潤也基本上做到頂了,發展的空間,實在是太小了啊,辛辛苦苦地操勞一年下來,一盤帳,利潤簡直慘不忍睹。
怎樣才能賺大錢呢?
當然是去開發那些人傻錢又多的地方啊!
可是那些地方的人卻不願意與我們老老實實的做生意,動不動就要強買強賣,要收我們的重稅,那些頭頭腦腦土匪惡霸經常地搶我們的東西還不給錢。
這就是叔可忍嬸不可忍了。
必須要教訓他們,不然我們堂堂的大宋臉面往哪里擱哦。
嗯,我們也知道現在朝廷難得很,沒精力也沒時間幫我們出氣,所以呢我們自己出錢請了一些頗有俠義之心的勇士去替我們討還公道而已。
他們可不是什麼軍隊,他們是義民。
大宋的義民。
像那個不識相,搶了我們商隊的羅殿,現在便老老實實的與我們做生意了,至于以前的羅殿王那里去了,我們也不太知道啊!
那麼大一片地方不能無主,所以我們又推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做了那里的知縣,嗯,就是當朝羅相公的公子呢!
您看,我們對朝廷可是忠心耿耿的,還在替朝廷教訓那些不服王化的蠻夷呢,還在替朝廷開疆拓土呢!
最近,大理那邊很不老實啊!
咱們大宋的人在那邊屢受欺負啊!不就是看著我們大宋在北邊和西北都打了敗仗,所以就蹬鼻子上臉麼?
這得要教訓啊!
當然,蕭誠一聲吆喝,把這些大股東們一個個地弄到邦州這地方來,為的當然不僅僅就是要教訓一下大理這麼簡單,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與股東們商量呢!
各大股東們派駐在這里的聯絡人回去之後向他們的東家講了蕭誠的意思之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
原本以為躺在家里分錢,已經是意外之喜了,現在居然還要讓度一部分權力給自己?
一直以來,他們都老實得很,不敢與蕭誠爭奪這聯合會的主導權。
說白了,就是因為蕭誠的拳頭硬嘛!
就算是鄭則仕都老老實實,像羅為先這樣的,就更慫了。
就算是蕭家剛倒,蕭定正在苦戰,蕭誠退居幕後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敢跳出來爭權奪利,現在就更不敢了。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蕭誠居然招呼大家一起來分果子了。
這能不來嗎?
要是不來,自家的果子被別人分走了,自己豈不是要吃大虧?
把生意做到這個份兒上的,誰不知道要是沒有權力來護駕,生意遲早是要被別人一口吞掉的。他們每年要灑出去多少錢來保證自家的生意順順當當?
他們誰不是大把送錢扶持寒門學子讀書?
誰不是在家鄉修橋鋪路賑危濟困?
為的啥?
天生就是善人?
當然不是。
所以,即便是羅為先這樣出個門幾乎就要月兌掉一層皮的人,也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之上有半點怠慢,再辛苦也是要親自趕過來。
第二天,蕭誠並沒有趕回來。倒是思州田疇、播州楊慶不聲不響地趕了過來。這二位想出一趟自家地盤,可得掩飾了行藏才行,這二位都來了,可見這一次會議當真是不同一般了。
但真正讓這些千里迢迢趕過來的商人們震驚的是,他們在這里看到了一個絕對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人。
廣南西路招討使岑重。這位岑重,可算是真正的朝堂重臣了。
岑重與蕭誠的關系非同一般,年初岑重上任之時,便是蕭誠借了他一千精銳去廣南西路的,近一年來,岑重在廣南西路的名聲,與當初陝西路上的馬興馬砍頭有的一拼了。
但也正是這樣的血腥手段,讓廣南西路立時便安靖了下來。
大宋的文臣們,殺起人來,可比武將們厲害得多。
武將殺人,很容易弄一個亂殺無辜的帽子戴頭上。
文官們,特別是到了一定級別的文官們,就沒有這個憂心了。
一時之間,岑重居所的門檻都快要被人踏破了,這些人商人們,如同聞著了臭味的蒼蠅一般撲了過去。
廣南西路,那也是好地方啊!剛剛被崔重清掃了一遍,干淨得很吶,正是進入的好時候。而且他既然出現在這里,自然也就是聯合會的自家人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當然,這里自家人多得很,誰能多分一點還是能看各家本事的不是嗎?
倒是播州揚、思州田,被人冷落了。
這兩家,在本地是家天下,下不了手,賺不了多少錢。他們自然就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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