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英洞的黎發榮為什麼還沒有到?」環顧四周,胡茂突然發現,離這里最近的一家勢力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茫然。
這個計劃是事先做好的,出發之前也都有了具體的約定,然後大家都是趁夜出發,天亮之時抵達,四面包圍然後發起進攻,以至于到了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龍英洞的兵馬居然沒有到。
雖然龍英洞,湊巴湊巴也只能弄出五六百個像樣的戰士來。
胡茂本身也沒有在意,但當他發現對面的營地似乎並不那麼好打的時候,這龍英洞、雷火洞、下雷洞的士兵們一下子就顯得重要起來了。
肯定是讓他們先去淌一淌對手的深淺啊!
直到準備讓這些注定的短命鬼們去送死的時候,胡茂才發現,還有一些短命鬼們居然沒有及時趕到這里呢!
如果遠也就罷了,這麼近居然還沒來,肯定就是有些問題了。
「統制,小人去看看黎發榮是怎麼一回事!」雷火洞寨主阮力大聲道。
胡茂看了他一眼,道︰「不必了,阮寨主,你和仇寨主兩人先攻一攻,看看這岑重的麾下到底有幾分成色?至于龍英洞,我派人去!」
招了招手,一名軍官走了過來,胡茂低語幾句,那軍官連連點頭,轉過身,帶上十名士卒一路向著龍英洞方向而去。
鼓聲驟起,兩洞士卒吶喊著沖向了對面的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一點反應的營地。
距離營地二百步,沖鋒的士卒突然便有人馬失前蹄,腳下一虛,已是掉進了事先挖好的一些陷阱當中,陷阱並不深,不過兩三尺,但要命的是,里頭倒插著削得鋒利的竹簽子,運氣好一些的,腳踩上去,被刺了一個對穿,運氣差一些的,肚子撞上去,立時便破胸而入。
這些部族夷兵,除了首領和最精況的一些武士之外,其余的人,可是沒有甲的。
盔甲,一直都是一種奢侈品,便是皮甲也是很難得的東西,更遑論是鐵甲了。
陷阱東一個,西一個,看起來毫無規律,但站在遠處的胡茂和阮清政的臉色都是愈來愈難看了,站在他們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本來呈一條散狀線撲上去的這些夷兵們,慢慢地匯聚到了一齊,形成了幾個團狀的進攻面。
那些陷阱,傷人不多,真正的目的,卻是要讓沖鋒中的敵人在不知不覺之中擠到一塊兒。
接下來,當然就是覆蓋式射擊了。
果然,當幾團人馬,沖到了百步之內的距離之後,寨內驟然便是鼓聲大作,伴隨著戰鼓聲的,是嗡的一聲響,黑壓壓的羽箭從內里射了出來。
「神臂弓!」阮清政赫然看著胡茂。「怎麼這麼多的神臂弓?」
這些烏泱烏泱射出來的羽箭全都是用神臂弓發射的,他的力道與普通弓箭完全不同,與宋軍打過多年交道的阮清政自然是識得的。
神臂弓是大宋利器,非精銳不可得。便是胡茂所部,正兒八經的禁軍,幾千人的隊伍里,神臂弓也不過百來張。
但眼下對手,只怕有好幾百張神臂弓。
胡茂也是目瞪口呆,早前沒有情報顯示岑重的麾下有這麼多的神臂弓啊?這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神臂弓作為軍國利器,發放部隊那都是有詳細記錄的,而整個廣南西路的軍事供應體系之中,可並不包括岑重的這些部隊。而且,整個廣南西路,也沒有多少神臂弓啊!這東西,一向是緊著北方,西北方向的部隊配置的。
他們當然不知道,如今的神臂弓可不僅僅是只有汴梁的匠作大營才能制造了。
西北的蕭定便能仿制威力相差無幾的神臂弓,而蕭誠掌握下的由韓錟控制的兵工作坊,也是能制作的。
神臂弓最為關鍵的地方,其實便在于原材料的制作之上,而在這些方面,蕭誠控制下的勢力,如今比起汴梁的匠作營甚至尤有過之。
遼國人從宋人這里搶了不少的神臂弓回去,不是他們不懂得怎麼制造,而是因為材料在強度等各個技術指標之上達不到神臂弓的要求,投入與產出完全不成比例,這才無法大量打造。
岑重手里一直是有數量眾多的神臂弓的,不過是沒有拿出來而已。因為在岑重看來,對付這些地方武裝,殺雞那里需要用牛刀呢!
直到這一次撕破臉,岑重也再也沒有什麼顧忌了,大殺器當然也就不用藏著掖著了。
雷火洞,下雷洞遭到了這樣的沉重一擊之後,頓時如同受了驚的雀鳥一般,在丟下上百具尸體之後,轉身便向回跑。
寨子里倒也沒有痛打落水狗,一輪齊射過後,便又恢復了安靜。
胡茂沒有驅策這些夷兵們再度上前,因為很明顯,這些人上去,除了送死,不會給營內的敵人帶來多少的傷害。這個時候,還不到兔死狗烹的時候。
他看向了阮清政。
「我左你右。」阮清政利落地道︰「對方只有千余人,我們不能用添油戰術,要打,就盡了全力合身撲上去,一戰定勝負。」
「正有此意!」胡茂點頭道︰「讓雷火洞,下雷洞從側面吸引,只要撕破了防線,進入到了肉搏戰,差不多就是結束的時候了。」
兩人商議妥當,正準備分別進兵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呼喚之聲,兩人愕然回頭,便看到先前胡茂派出去的那個軍官,正用力地鞭打著馬匹,向著這里跑來,出去的時候十余人,回來的時候,卻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來不安的情緒。
跑到近前,這才看清軍官的背後,還插了好幾支羽箭,如果不是身上甲冑還不錯,這軍官早就見了閻羅王了。
「敵人,黎發榮叛變了,龍英洞方向有敵人大股兵馬!」軍官哆嗦著有些語不成調了,「他們正在向著這里而來。」
「多少人?」阮清政深吸了一口氣,厲聲喝問道。
「起碼兩千人!」軍官手腳發抖,顯然,剛剛生死一線,讓他仍然心有余悸。
「哪里來的兩千人,天上掉下來的嗎?」胡茂瞪大了眼楮,一點兒也不相信,岑重的主力正在鐵腳魏武的帶領之下,在太平寨方向上剿滅那些叛亂呢,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真的有,真的有,而且不是一般的軍隊。」軍官大聲道。
阮清政一帶馬匹,道︰「胡統制,這里交給你了,我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有勞阮將軍,那邊估計應當是虛張聲勢,就由你來解決,這里,我來解決!」胡茂點了點頭。
目送著阮清政帶著他的麾下離去,胡茂厲聲喝道︰「全軍壓上,先登賞錢百貫,官升一級,斬首一人,賞錢一貫。」
阮清政率領麾下千余精銳,前行不到十里,便看到了對面列陣而候的軍隊。
人家似乎正在等著他的到來。
他終于明白了那名慶遠軍的軍官為什麼說這支軍隊為什麼不大一樣了。
一面韓字大旗迎風飄揚。
清一色的身著鐵甲,手握斬馬刀,而在隊伍的正中間,數排弓箭手,手里握著的全都是神臂弓,此刻,箭已上弦,正斜斜對向前上方。而在隊伍的兩翼,各有數十騎兵策馬往來巡護。
而在他們的後方,則是龍英洞的那些雜軍。
隊伍的正前方,一匹高頭大馬之上坐著一名年輕的將領,手里提著一柄錘子,正一下一下地輕敲著自己的手心。
阮清政心中一跳。
然後,他便看到那年輕的將領手中錘子抬起,指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鼓聲立起,號角悠揚,千余人的隊伍傳來了炸雷般的一聲厲吼,然後便齊唰唰地向前逼來。
阮清政此刻很是後悔,他回頭看了一眼胡茂所在的方向,該留下來攻打岑重營地的,興許也比跟眼前這個選擇要更好一些。
「去找胡茂,讓他先過來支援我!」阮清政低聲對身邊的親兵道。
親兵愕然,還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家將軍在還沒有過手的時候,便親承不及的。雙方人數,其實是差不多的,那些龍英洞的雜兵,他可沒有看在眼中。
「是!」親兵看著阮清政慎重之極的模樣,沒敢多問,打馬飛奔而去。
「列陣,弓箭手!」阮清政大呼。
盾手上前,將大盾重重地砸在地上,長槍手上前,將長矛從盾牌的間隙之中穿出去,弓箭手聚集到了正中間,將箭壺放在身前,抽出羽箭,搭在了弦上。
從一開始,阮清政就擺開了一個防守的陣勢。
的確是一個腦子很清醒而且有手須的將領。便是對面的蕭誠,看到對方的這個反應,也是點頭稱贊不已。
不管國大國小,不管國強國弱,總是會有不少的英才的。
萬不可小覷天下英雄呢!
蕭誠在心中提醒著自己。
前方,麾下騎兵已經呼嘯而出。
雖然只有百余騎,但奔跑起來,聲勢也頗為驚人。為首一人,正是韓錟。
平素他可沒有這樣沖陣的機會,作為將領,絕大部分,他需要指揮他的軍隊,但今天,中軍大旗之下坐鎮著蕭誠,韓錟終于找到了沖鋒陷陣親自用鐵錘砸碎敵人腦袋的機會,他又怎麼肯放過呢?
交趾騎兵們迅速從兩翼迎了上去,而兩邊的弓箭手們此刻的羽箭也終于嗡地一聲放了出來,目標當然不是正當中的那些騎兵,而是騎兵之後的步軍方陣。
武器上的差距,此刻立時便顯現了出來。
羽箭都不出意外地落到了對方的陣容當中。
但一個是用普能的步弓射出來的,另一個卻是清一色的神臂弓。
交趾軍陣之中慘呼連連,數十人中箭倒地,有的當即斃命,有的卻還在痛呼掙扎,這一輪箭雨,卻是讓交趾的弓箭手們損失慘重。
神臂弓射程更遠,他們瞄狀的就是隊伍正中間的這些交趾弓箭手,而交趾弓箭兵們,卻只能抵達對手正在前進的隊伍前段。
斬馬刀在空中搖晃,羽箭被攪飛攪斷,剩下的落下去,這些士兵們只是低頭而已,羽箭落在盔甲之上,叮叮當當不絕于耳,卻大都滑了下去,只是在盔甲之上留下了一些白色的印跡。
偶有幾個倒霉鬼,卻也迅速地被拖到了隊伍的後方。
阮清政此刻卻顧不得這些,他正死死地盯著雙方騎兵在一霎那之間的沖撞。
兩邊合起來也不過兩百騎,一個從左而來,一個從右而出,雙方重重地沖撞在一起,然後他便看到自家騎兵下餃子一般地落下馬來。
為首的那個使錘子的宋軍將領,漫不經心的左一錘又右一錘,一錘便是一個。
當看到一名麾下銳卒手中的槍桿連同腦袋一齊被對手敲碎的時候,阮清政也能想象出對方這一錘下去的力道有多大。
騎兵交鋒,因為對方存在著使錘子的這名勇將的存在,交趾兵大敗,兩相交錯而過,剩余的騎兵們再也沒有勇氣與對手對沖,繞了一個大圈,逃到了軍陣之後。
敵人騎兵從交趾軍陣之前呼嘯著掠過。
他們從馬匹之上取下了一個個的繩兜,兜里拴著的是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石頭,在手里揮舞著呼呼地轉著圈,然後猛地丟了出來。
宛如流星一般飛來的石頭,比起羽箭的打擊力,也不見得就小了,盾陣之後的長槍手們頓時在慘呼聲中出現了一個個的缺口。
騎兵們卻並沒有像阮清政想象的那樣來沖陣,他們呼嘯著從陣前掠過,繞向了軍隊的兩翼。
等到騎兵掠過,大家這才恍然之間發現,對手的步卒,距離他們也不過只有幾十步的距離了。
對手的弓箭手早已經停了下來,此刻,他們已經重新為手中的神臂弓上弦,然後斜指上方,嗡的一聲響過之後,箭雨再一次籠罩了交趾兵的後方弓箭手,將剩余不多的交趾弓箭手又放倒了一半,然後,這些家伙們將神臂弓背在了身上,拔出了腰間佩刀,緊跟在前步大刀兵的身後,向前行來。
不身臨親臨,不親眼看到一排排的鐵甲士卒舉著明晃晃的砍向,向一堵牆一樣向你壓過來的那樣的場境,你就無法體會到那一刻心中的無助。
長槍戳了出來,沖向了這面鐵牆。
但對手不管不顧,手中大刀亦同時在大吼聲中劈下。
這便是戰爭!
人命在這一刻,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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