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土坯房子,頂上蓋著的茅草還破了一個大洞,但即便如此,也是這個村子里殘存下來的最好的一間屋子里了。
戰爭中,受傷害最大的無疑還是最底層的那些老百姓。
即便他們逃月兌了性命,再回到自己的家鄉,所見到的,也不過是一片廢墟而已。
一切都需要推倒重來,唯一不會變的,可能只會是要上繳給官府的稅賦吧。
馬上就要進入到十二月了,天氣已經很是寒冷,風嗚嗚地吹著,透過頭頂的那個大洞,即便是火塘里燃著火,趙援仍然是覺得有些頂不住。
蕭誠卻不在乎,畢竟天氣火罡高著呢!
「不請我喝一杯嗎?」趙援抽了抽鼻子,道。
蕭誠搖頭︰「酒逢知己才千杯少呢!我怕跟你喝酒,我一杯就醉倒了,那還怎麼說事兒呢?」
趙援哈哈一笑︰「想不到蕭二郎的一張嘴也如此鋒利,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在你沒有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否則我們只怕什麼都談不下去了。」
「現在生意的前半截已經做完了,還有後半截沒有完成,你又過來了,那自然是要好好的談談的。」蕭誠道︰「問吧,你心有什麼拿不定的?」
趙援沉思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道︰「這一次我棋差一著,沒有能將你剿滅,也沒能乘勢將黔西南收回來,我認栽。委實是沒有想到你在這里有如此強的影響力,楊慶不願助我,甚至還裹協了遵義軍不能動彈,田疇按兵不動,從另一個角度上講,也是在助你,當然,我更沒有想到的是,你麾下戰力如此強勁。」
「趙子玉也有失策的時候嗎?」蕭誠譏笑道︰「我還當你算無遺策呢?」
趙援瞅了蕭誠一眼,淡淡地道︰「誰也沒有算無遺策的時候,蕭二郎,你也不用譏我,就拿你來說,也就是過于自信了,否則,以你的能耐,蕭學士夫婦又何至于過世?你一向就瞧不起世人,這便是報應。」
蕭誠的身子一向子挺直,手中的火鉗本來是想去撥弄一些柴火,不想手下得重了,卻是將好好的火堆直接給弄塌了。
趙援嘆道︰「抱歉,其實在這件事情之中,我又何嘗不是被人給算計了,林平之此人,著實厲害,關鍵是我也沒有想到,以他的地位,居然也能潛入到汴梁,親自指揮,結果讓他在我的局中,嵌入了另外一個局,推動了整個局勢的發展。呵呵,我還一直以為這事兒是我一人之力呢,結果最後,最大的利,卻是讓遼人得去了。」
在這一件事情之上,趙援的確很是郁悶。
在他的運作之下,荊王趙哲的確被逼上了末路,在與楚王趙敬的儲位爭斗之中一敗涂地,連命都丟了,看起來楚王贏了。
可是大宋卻輸了。
整個大宋震蕩,無數官員受到牽連,如果說這都能忍受的話,那麼因為蕭禹夫婦之死而使得蕭定直接叛離大宋,整個西北等同于從大宋獨立了出去,接下來的征伐隊伍又被蕭定打得潰不成軍,連太尉張超都亡于陣前。
誰贏了?
蕭定嗎?
當然不是,至少蕭定不是最大的贏家。
最大的贏家,自然是遼國。
蕭定與大宋決裂,如此一來,蕭定本身沒有力量向遼國發起挑戰,了不起也就是騷擾,使得遼國在側翼頓時再無擔心。
趙援自忖才華無雙,卻被林平利用到如此地步,心中自然是塊壘難去。
「林平之?」
「遼國赫赫有名的林氏家族這一代最為出色的家伙!」趙援道︰「大概比你大個十來歲吧,三十多歲,現在耶律俊已經登基,這家伙也是水漲船高了,成為遼國最為重要的大臣之一,而且不是在南院,而是隨侍在耶律俊的身邊。」
「這筆帳,我自會跟他討的!」蕭誠道。
「話扯遠了,蕭誠,這場戰事你既然已經打贏了,那麼我不想一無所獲的話,你的提議,對于我而言,無疑是最好的結果。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趙援直視著蕭誠,道。
「很簡單,如果不把安南率領的這幾萬大軍徹底擊敗,那麼接下來的羅氏鬼國雖然陷入到了一片混亂之中,但也不是我能輕松地在短時間內吃掉的。」蕭誠道︰「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吃掉並消化掉整個羅氏鬼國,這便是唯一的機會。幾萬人的大軍呢,如果不是與你們聯手,想將他們這樣干淨利索地做掉,基本上沒有可能啊!」
「蕭誠,攤開來講,你的目的倒底何在呢?」趙援道︰「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說不定都要學你大哥一樣舉旗造反了?可你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我大哥舉旗造反了嗎?」蕭誠反問道︰「他只不過是自衛反擊罷了,朝廷不去打他,他自然就不會越過橫山來攻擊朝廷。」
趙援嘿的一聲笑,「蕭誠,為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你還願意將整個黔西南以前羅氏鬼國等地歸于大宋疆域,為什麼你還要與我們合作,重新到台前來呢?你現在就是不露面,隱身幕後,一樣也能掌控這塊土地啊?」
「因為我要做更多的事情。」蕭誠道︰「所以有名正言順,也只有這樣,我才更能放開手腳。趙子玉,如果我早前便是貴州路安撫使,你還能游走各方,組織起這樣的對我的圍攻嗎?你還能派人去威脅那些商人,讓他們不敢向我黔州運送各類物資,不敢與我們做任何的生意嗎?」
趙援點了點頭,「自然是不能。」
蕭誠接著道︰「我要名正言順地治理這塊土地,因為我相信,大宋在接下來不久,必然會迎來一場莫大的浩劫,所以我要在這南方,為中華文明留下一片可以承續的地方,以免得在浩劫之後,什麼都存不下來。這麼跟你說吧,趙子玉,我現在看重的是我們的整個中華文明不會因為這個朝廷的無能而被毀滅,我一點兒都不在乎皇帝位子上坐得是誰,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這便是我願意與你交易的基礎所在。」
趙援瞪大眼楮看著蕭誠半晌,才失聲笑道︰「蕭誠,你覺得接下來,我們與遼人必然有一場大戰,而且我們必然不會是對手是嗎?」
「自然!」蕭誠冷冷地道︰「不管是現在的趙瑣也罷,還是現在你的主人趙敬上台也好,你們都只會讓大宋往深淵里越陷越深,趙子玉,你搞陰謀詭計是一把好手,但治理天下的本事,你可就差遠了。」
「那可不見得!」趙援心中恙怒,「沒有讓我試試,又怎麼知道呢?蕭誠,你跟過去一樣,還是如此的眼高于頂,看來你並沒有吸取教訓,這世間,從來不乏才智之士,也從來不乏武勇之士,大宋千萬萬人丁,就算現在在西北,在河北都受了挫折,但最多五年時間,我們便能緩過勁兒來了。」
「五年時間,你們只會比現在更差!」蕭誠不以為然。
趙援冷笑,長身而起,「蕭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你要的貴州路安撫使會到手的,即便不是安撫使,也會讓你名正言順地治理這片土地,你既然沒有造反的意思,那麼為什麼不讓你在南方一展所長呢?不管從那個方面來說,你都是一個人才,如果你能為大宋打造一個更加富庶、更加強大的南方,那朝廷又何樂而不為?」
趙援憤然而去。
但同時,他心里又何嘗不是落下了一塊大石頭。
站在朝廷的角度,蕭誠還真算是一個忠臣,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居然都還沒有造朝廷的反,而且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固然是在為自己擴張實力,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又何嘗不是在替大宋穩定西南呢?
以前的黔西南是數十個羈糜州,于朝廷而言毫無利益和進項,但現在,卻是改土歸流,成為了大宋真正意義上的領土,羅氏鬼國這一次徹底完蛋,也將並入大宋疆域,這對于兩年來一直萎靡不振的大宋而言,可是難得的好消息,可以一振朝野士氣啊!
現在的蕭誠,與西北的蕭定而言,都是已經勢大難制。蕭定願意息兵罷戈,不出橫山,而現在,蕭誠還願意戴上大宋的官帽子,這使得蕭誠至少在名義之上,在大義之上還有了一些羈絆。
對于朝廷而言,一個貴州路安撫使蕭誠,顯然比一個隱于幕後心思難測的通緝犯蕭誠要好對付得多。
隱于幕後的蕭誠,誰也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麼,這一次的武力攻擊的失敗,也代表著朝廷徹底地失去了順利拿下蕭誠的機會了。
所以只能妥協。
而一個貴州路安撫使蕭誠,則代表著蕭誠還是願意在規則之內來做事情的。
這是如今的汴梁求之不得的。
即便是逍遙宮中的那位官家,心中再別扭,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當然,你就不要指望著蕭誠對你還有多少忠心。
但只要他還自稱為是大宋的臣子,汴梁也就心滿意足了。
如今的大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舌忝食一下自己的傷口,好好地休養生息,好好地增長力量,好好地把身體養得強健起來,讓一雙拳頭重新擁有足夠的力量,像現在如此虛弱的大宋,又那里硬得起來呢?
重新起用蕭誠,而且一用就是直接將蕭誠提拔到了封疆大吏,安撫一路的紫袍大臣的位子上,爭議自然是有的,但想來逍遙宮中的官家,與兩府在這個問題之上,會很快達成共識的。只要這些地方同意了,剩下的那些人,也就無所謂了。
蕭誠不覺得在這件事情之上,朝廷會不答應,因為對于他們而言,這是一件好事。當然,他們真要犯渾不管應也無所謂,有這個名頭,自己能更方便地做事,對未來的某些策劃,也便更有保障一些,沒有這個名頭,難道就不做事了嗎?
「遵義是一個好地方啊!」與連杯熱水都沒有給趙援喝,當遵義軍知軍張林前來拜訪的時候,蕭誠卻是給足了面子,八大碗大魚大肉,一壇子好酒,蕭誠熱情相待。
真要論起來,張林作為一軍知軍,不管是資歷還是品級,都是要比蕭誠高出不少的,但這位在見到了蕭誠的時候,卻很是恭敬的執下屬禮,而蕭誠,卻也是坦然地受了。
張林有些心虛。
因為他被趙援說服準備來搞蕭誠的事這件事情,他不認為能瞞過蕭誠,而且現在趙援那個混帳居然搖身一變,又成了蕭誠的盟友,與蕭誠一起合作滅了羅氏鬼國。
這個狗日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最後優哉游哉的一拍回汴梁去了,卻不知道留下了自己這些人痛苦之極嗎?
本來遵義軍就夾在播州軍與黔州軍之間艱難度日,但因為自己委曲求全,日子倒也還過得下去,現在倒好,還不知道對方是一個什麼態度呢?
唯一幸運的是,自己在最後關頭,在楊慶那個老匹夫準備撇下自己單獨進軍羅氏鬼國的時候,自己決然的跟了上來,好歹也混了一個友軍的名頭,要不然只怕蕭誠接下來要收拾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末將敬簽判一杯。」張林站起來,舉起了杯子︰「什麼叫做文武雙全,什麼叫做運籌帷幄,末將這一次當真是見識到了,以後還要請簽判多多指點。」
蕭誠大笑起來,舉起杯子與張林踫了一杯,一口飲盡,道︰「不瞞張知軍說,等到過了年,我這個簽判的官帽子,恐怕也要換一換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以簽判的能耐,便是一路安撫使也是做得的。再過上些年頭,兩府之首,還能跑得出簽判的手心兒?」張林諂媚地道,管他呢,反正是拍馬屁嘛,只要對方舒服就好了,現在張林可顧不得什麼臉面了。眼前這一位,現在可是掐著自己的脖子,真讓對方不高興了,輕輕松松就能做了自己。
兩千多遵義軍,在眼前的蕭簽判眼中,算個屁啊!
「張知軍怎麼知道我要當安撫使了?」蕭誠一臉的驚訝之色。
張林一臉茫然。
安撫使?
安撫一路,至少是從三品的紫袍大臣!
才剛剛二十出頭的蕭誠?
「朝廷馬上要成立貴州路,現在的羅氏鬼國以及播州、思州、黔西南,當然也包括你的遵義軍,都在新成立的貴州路上!」蕭誠笑咪咪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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