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騎兵將領的岳騰,怎麼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獨自攻破一座城池。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城池。
大理的都城,
善闡城。
居然是被一群騎兵幾乎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拿下來的。
這一戰,也讓岳騰一戰成名。
當然,也讓隨後趕過來的田真幾乎氣到吐血。
破城滅國的功勛, 就這樣硬生生地從他的手里溜走了。
即便是多年以後,岳騰回想起這一戰,還是感嘆不已。
有時候人這運氣啊,要是來了,啥都擋不住,你爺爺我這一輩子運氣好到了極點。
他牽著一匹小矮馬,馬上坐著他的小孫子, 得意地道。
岳家一直便是騎兵,到了岳騰這一輩子終于發達了。
五十歲成了大將軍的他,曾帶著上萬騎兵,一路向西,殺得無數夷人聞風喪膽。
黃色旋風成為了他所率領的那支騎兵的外號。
所以,岳家的男丁,會騎馬甚至比會走路要更早一些。
跟對人,走對路,有時候比起拼命的努力,真得是要重要得太多太多了。
「爺爺,您不是騎兵嗎?騎兵是怎麼能率先破城的呢?」騎在馬上的小孫子滿臉的不解之色。
「你爺爺我,運氣好啊!」岳騰哈哈大笑,眼前閃過的,卻是當年那讓他和他的部下都瞠目結舌的一幕。
大宋貴陽路都鈐轄楊萬富親自指揮,三路大軍從三個方向上逼近善闡城,而此時, 因為國相董羨帶領主力部正被高迎祥拖在會川, 堂堂國都內的兵力,只有區區五千人。
這麼一點點兵力, 別說是防守了, 便是把人都拉到城牆上去,手拉手,還不能將城池站滿呢!
大理皇帝慌了。
留守的大臣也慌了。
說起來得用的人,都被董羨帶走了,留下來看家的,本來就是一幫眼高手低的家伙。
他們開始征集城內的青壯男子。
可是城內的青壯男子也不多了。
這個時候,這些人將目光,投向了城外的難民身上。
這些年來,逃難而來的百姓,在善闡城外越聚越多。
每當災荒年到來的時候,逃難的人,都會向大城市周邊集中,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活下去。
從難民之中選拔青年敢戰之士組成軍隊來守衛都城,這便是留守大臣給皇帝的建議。
然後,一支支的選拔隊伍就出城了。
張貼告示,敲鑼打鼓,宣稱只要加入軍隊, 便能得到吃食。
效果非常的好, 來報名入伍的人絡驛不絕。
不過半天功夫, 便已經募集到了數千人。
官員的目標,是一萬人。
他們覺得在天黑之前,一定能完成這個任務。
被選中的人,立時便得到了一個飯團子。
這對于難民來說,就等于是最好的保障。
餉午之後,官員開始組織這些募集者進城了。
半天之前還是難民的他們,當然不可能有什麼組織紀律的觀念,在官員們的喝斥和皮鞭之下,勉力排成了四行開始入城。
而亂子,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耳邊,傳來了悶雷一般的聲音,抬眼天空,陽光燦爛,有經驗的士兵已是驚得面無人色。
騎兵,大隊的騎兵。
還沒有等他吹響示警的號角,視野之中,便已經看到了鋪天蓋地的騎兵向著這邊沖了過來。
飄揚的旗幟,震耳的吶喊,都在向他們宣示著,這是敵人。
敵人來了。
騎兵上萬,無邊無際。
岳騰其實沒有這麼多人,滿打滿算,此刻跟在他身邊的也就只有四千騎而已,三千騎天鷹軍,還有一千騎是被谷正收攏過來的一些原來的大理殘軍。
眼前的一幕,讓岳騰張大了嘴巴。
城門居然大開,無數的人正在擠著進城。
他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城上敲起了警鐘,才讓勒馬茫然而立的岳騰反應了過來。
天授不取,必遭天譴。
岳騰咆哮著舉起了手中的騎槍指向前方。
「攻城,攻城!」
數千騎兵在稍微整頓了一下隊形之後,便如同破堤的洪水一般,向著城門沖了過來。
而此刻,城門關不上了。
不但外城門關不上,連內里頭的翁城門也關不上了。
因為這個時候,里里外外,都擠滿了人。
那些正在入城的青壯拼命地向城里跑,那些本來在外頭避難的人此刻也想著往城里跑,
面對著數千騎兵沖擊而來的駭人景象,似乎只有逃進城里,才是唯一的活下來的正確方式。
騎兵們沖了過來。
面對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騎兵們毫無憐憫之心,揮動著手里的馬刀,硬生生地在人群之中沖出了一條血路。
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他們越過了城門,
他們越過了翁城。
城上的士卒拼命地往下面射著箭,但這並不足以阻礙這些騎兵沖進城來。
當岳騰在十數名親衛的保護之下,如同一只刺蝟一般策馬沿著城內運兵斜坡沖上城牆的時候,最後一批還在那里勇敢地抵抗的大理士兵也崩潰了。
他們沿著城牆向著兩側逃去,然後被騎兵們輕而易舉地追上砍倒在了馬前。
岳騰在城門處損失了五百人馬。
而事後清點城門口附近的死尸,卻足足有數千具。
有被刀砍槍刺斧斫而死的,
有被戰馬沖撞而死的,
而更多的人,卻是互相踐踏而死的。
騎兵入城,直奔皇宮。
而城內幾無防御,偶遇一些小規模的軍隊,要麼在騎兵的沖擊之下煙消雲散,要麼就雙腳抹油,溜得比兔子還快。
天擦黑的時候,岳騰包圍了皇宮。
留下兩千騎,將皇宮圍得鐵桶一般,剩下一千騎,卻是派出去牢牢地控制住了他們殺進來的那座城門。
至于其它幾座城門,岳騰才懶得管呢!
只要皇帝逃不掉,其它人想跑便跑,無所謂。
他在等著楊萬富趕過來。
說句實話,皇宮里的這位皇帝,雖然只是大理的皇帝,但對于岳騰來說,還是覺得這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絕對不是自己能隨意處置的。
棘手的玩意兒,自然是要交給上司來處理的。
楊萬富得到岳騰的通報之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剛剛趕來向他報到的天義軍統制田真更是張大了嘴巴滿臉的不可思議之色,那嘴巴,足足可以塞進去好幾個雞蛋。
田真奉楊萬富之命,帶了本部人馬,急如星火的趕向善闡城。
岳騰只有三千余人,要是被城內反擊,立足不住,被打了出來發,那可就前攻盡棄了。
事實上,城內不是沒有想過組織反攻,他們想要救出皇帝段瑞。只要皇帝還在,以後便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必竟此時大理,至少還有大半壁江山在手呢!
但岳騰放開了三座城門不管的這一下意識的策略,卻讓所有的反攻組織者的希望都化為了泡影。
謠言瘋傳,城內的人,不管是官吏還是百姓,第一反應,都是逃。
逃得越遠越好。
三座大開的城門,為他們提供了逃離的最佳通道。
等到田真率領大軍趕到,大局已定。
善闡城再也沒有了翻身的可能。
一天之後,楊萬富趕到,大理皇帝段瑞帶領著他最後的臣子、妃嬪、太監,捧著璽印、戶冊等具有象征意義的東西,向楊萬富投降。
大理,國滅。
消息一路傳到會川,尚在想著如何攻下會川的所有大理將領們都傻了眼。
他們還在奮戰,皇帝卻已經投降了。
還有比這更傷士氣的嗎?
他們本來就是被強行捏合在一起的,此刻,不用再多說什麼,那一口氣已是泄掉了。
董羨瞬息之間便似乎老了許多,整個人的精氣神兒完全垮了下去。
而本來聚集在他的大帳之中的數十員將領,紛紛離去。
有的,甚至都沒有向他告辭。
然後,會川城外聚集的數萬大理軍隊,便開始了毫無組織的撤退。
與其說是撤退,不如說是逃跑。
誰能跑到前頭,誰說不定還能有一條生路。
可是道路卻只有一條,誰都想先過,那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用刀子來說話。
宋軍還沒有追擊,大理軍隊已經先自己干起來了。
董羨沒有逃!
他自殺了!
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他最後的尊嚴。
他絕不想在狼狽不堪的逃命之中被高迎祥追上,然後像殺一條狗一般的殺死。
或者他不會殺自己,但那可以想象到的侮辱,更是他不願意接受的。
他目睹了整個大營的崩盤,目睹了大家爭先恐後的逃離,然後,他遣散了自己的衛隊,強令他們各奔前程。
最後一遍巡視了一片狼藉的大營之後,他走到了指揮作戰的壘土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放著一把大圈椅。
坐在這把大圈椅之上,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遠處的會川府城。
想必此時,高迎祥正在頂盔著甲,要快馬加鞭地好來居高臨下的審視自己這個失敗者吧!
自己不會給他機會的。
轉了一圈,他尋了一柄丟在地上的長槍,尾部深深地插進了地下,槍頭卻是順著大圈椅中間的一個擋格穿了出來,探出足足一尺有余,伸手試了試,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遠處傳來了如雷一般的鼓聲,他能清晰地看到騎兵狂奔而出,然後在騎兵的身後,更多的步卒分成數隊,跑步向前。
最前面的那一個,該是高迎祥吧。
董羨坐了下來,背後頂住了鋒利的槍頭,兩手扶在椅背之上,雙目直視前方。
騎兵率先入營。
片刻之後,高台之下便出現了一小隊騎兵,然後,號角之聲在台下響起。
董羨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兩手握住椅扶手,上身向前,整個胸脯都貼在了大腿之上,然後猛然發力,抬起上半身,向後面撞去。
哧的一聲響,鋒利的槍頭,毫無阻礙地扎進了董羨的後背。
喉嚨里發出了吭吭的聲音,鮮血從嘴里一股股的涌出,董羨的眼楮瞪得溜圓,瞪視著前方。
片刻之後,握著椅背的手慢慢地松開,兩眼沒有閉上,卻也沒有了神彩。
高迎祥策馬而來,站在台下,仰頭看著台上坐在那里的董羨。
即便是死了,董羨也要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對方。
高迎祥吐出了一口濁氣。
看到董羨的前一刻,他還恨不得將對方扒皮抽筋,下油鍋炸上十八遍。
可是現在,他只覺得胸口里一片空蕩蕩的,什麼愛呀恨呀,竟然是無影無蹤了。
高家殺光了董家,
然後落家又殺光了高家。
殺來殺去,嘿嘿,最後卻是誰也沒有落著好。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還有比眼下更精典的寫照嗎?
「好生收斂了他!」高迎祥打馬便走。「送回威楚府去下葬吧,他們董氏的祖墳在那里!」
貴陽,安撫使府。
蕭誠站在巨大的沙盤跟前,俯身凝視著面前的如畫江山。
瀾滄江以東,已經盡數被貴州路軍隊與廣南西路軍隊聯手拿下。
在楊萬富率部攻克了善闡府之後,廣南西路安撫使岑重又增派了清遠軍進入大理,與先期進入的清平軍一起,推進到了瀾滄江邊。
「目前瀾滄江西岸以騰沖府木正為首,沿江布防抵抗。」剛剛返回貴陽的楊萬富指點著沙盤中的那條蜿蜒曲折的江水道︰「不過也是秋後的螞蚱,等到我們稍事休整,然後弄到了足夠的船只,就可以渡河攻擊了。具體的作戰計劃,已經做出來了,回頭就能送到您的手里。」
蕭誠點點頭︰「木正翻不起什麼大浪來,軍事壓迫之外,派人勸降也是一個選擇。」
「撫台,您不是要平了大理舊有的統治階層嗎?」楊萬富有些訝然地問道。
「不是被你們已經宰得差不多了嗎?」蕭誠笑道︰「總還得留下那麼一兩個來表現我們的大度與仁慈,古話不是說了嗎?凡事留一線。」
楊萬富哈哈笑了起來︰「您說得是。撫台,三天之後,我便要隨著後勤物資出發了,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打仗我可不如你們,特別是這樣的大仗,我就更迷糊了!」蕭誠揮揮手︰「你去打你們的仗,我在這里與那位大理王好生聊聊,馬上就要送他去汴梁了,咱們得好生地把他的價值最後再榨一榨,怎麼也是姓段,也是大理的末代皇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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