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的戰斗,永遠是那樣的迅猛,快捷以及執血澎湃。
蹄聲如雷,喊聲震天,刀光雪亮,迅速地接近,然後交錯而過, 然後空地之上便留下無數的人尸體以及失去主人的戰馬。
然後,重整旗鼓,再次來過。
一般來說,數次往返之下,勝負便已經基本分了出來。
騎兵決戰,很少說有鏖戰多長時間的說法。
但步兵作戰就不同了。
一萬個人听起來很多,但當他排成陣列, 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就不那麼顯眼了。
就像現在, 一萬步跋子分成了十個方陣,前三中四後三,每一個方陣也就五十步寬,二十步厚。主將站在這個方陣的中間,他的左邊是旗手,右手是一名鼓手。
旗手撐大旗同時接受主將的號令,鼓手則以鼓點來調整所有步卒們的步伐、速度。
整個西軍,只有兩萬步跋子。
受蕭定直接控制的軍隊,便是五千鐵鷂子,二萬步跋子,剩下的軍隊,都屬于各大軍司,而各大軍司的軍隊多寡, 又直接受制于本地財才如何。
財力多的, 軍隊便多一點,財力少的,軍隊便會少一點。
當然,每一年, 興慶府會向各大軍司撥付一定的軍費,但這個軍費,只是一個最基本的保證。所以各大軍司麾下,平時軍隊並不多,只有在戰爭來臨的時候,才會征集適齡的百姓入伍。
西軍各大軍司,基本上都還保持了過去部落軍隊的一些特點,那就是戰馬自備,盔甲自備,武器自備。而戰場之上的繳獲,也是歸他們所有。
這些年來,靠近宋朝的幾大軍司,其實是不差錢的,比如嘉寧軍司、祥佑軍司以及左廂神勇軍司,他們與宋人貿易,也允許宋國商人大舉進入他們的領地,不僅是官府, 便是百姓也都是賺得盆滿缽滿的。
而賺了錢的百姓, 會花更多的錢去買更好的盔甲、武器。
其實這些事情,只要官府稍稍引導, 就能很輕易地做到。
西北的冶鐵技術,武器制造,在當年蕭誠的策劃之下,現在是發展的一點兒也不比宋國差。
而在興慶府的各大武器制造工坊,也因此而大賺特賺。
這些武器工坊,都是隸屬于總管府的。
如今興慶府最大的生意,就是武器生意。
這些工坊,不僅要生產出滿足西軍直屬部隊的最好的兵器,還要生產出質量上差了一個檔次的供應普通百姓的兵器。
說是差了一個檔次,但在一般人看來,質量已經是相當的高了。
在興慶府里,超過五萬人,就靠著這門生意生活著,而且還活得很是滋潤。
而各大軍司,從這里采購回去武器,再出售給百姓。
西軍控制下的地盤上的百姓,幾乎人人帶刀,即便是在一些婦女,腰帶之上也會插上一柄短刀。
彪悍的民風,就是這樣被培養出來的。
盔甲這玩意兒太貴,一個家庭最多置辦一副,那是準備給上戰場的家里的男人用的。
一般而言,戰爭來臨,一家一戶,一次也最多征召一人。
而這個人戰死了,像盔甲這樣的東西,也一般都附送還。
畢竟一副盔甲幾十貫錢,對于普通人家來說,還是相當昂貴的。
南邊是這樣,北邊,西邊尚武之風就更加的濃厚了。
南邊畢竟是與宋人交界,大家更多的時候是做生意,打架的日子少。北邊的像黑水鎮燕,黑山威福等地與遼國交界,生意也做,但那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大家卻更熱衷于搶掠,所以買武器的熱情就更高了。像南邊幾大軍司很少買的克敵弓這種玩意兒,在北邊就很暢銷。也就是西軍不許買弩,不許買賣神臂弓,否則像這些玩意兒,也能生產出來多少,便給你買走多少。
而西邊的鄭吉華、雷德進控制下的地方,因為一直保持著激進的西進戰略,所以武器交易之風更盛。
西軍麾下,人人帶刀,這可不是一句玩笑話。
而蕭定能夠控制住這麼廣大的地盤,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麾下的五千鐵鷂子,二萬步跋子冠絕西北的戰斗力。
沒有那個軍司有力量挑戰蕭定的統治力。
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興慶府這些年來治理西北卓有成效,一條條的政策出爐,讓西北眾多的族裔能夠和平共處,同舟共濟,糧食年年豐收,商業收益步步走高,讓每個人都感到這個日子很有奔頭,跟著大總管很有希望。
民心的向背,人心的支持,這玩意兒有時候看不見模不著,但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
所以,即便是有些人心里存在著某些野望,但在這樣的大形式之也,也只能將野望小心翼翼地藏著不敢露出分毫來。
你敢露出狐狸尾巴,絕對有人一刀喀嚓下來,就給你斬得干干淨淨。
用張元的話來說,西北這些年來發展得太順利了,總管的基業已經大體奠定,所差的,也就是一次危機,只要能順利地渡過一次危機,那人心的凝聚,必然會再上一個新台階。那總管的大業,便再沒有任何人能動搖得了。
而眼前的危機,在張元看來,便是蕭定要渡過的天劫。
東受降城已經敗了,陳倉帶著幾千人退回到了中受降城。
耶律環大軍逼近中受降城,遼軍騎兵四出,已經截斷了中受降城與外邊的聯絡,只等眩雷寨的蕭定與蕭思溫的這一場決戰分出勝負。
一旦蕭定失敗,耶律環必然會揮兵猛攻中受降城,近而進軍西受降城,一舉迫近興慶府。
當然,如果蕭定獲勝,耶律環這樣老奸巨滑的家伙,肯定便是一溜煙兒的退走。
所以,眼前這一戰,對于西軍來說,是極為關鍵的。
也是絕對輸不起的。
所以,蕭定才親自前來。
所以,蕭定才帶來了五千鐵鷂子,兩萬步跋子。
傾力一戰。
看著隨著鼓點之聲步步向前的步跋子,張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算是真正明白了蕭定蕭誠兄弟兩人為什麼都不願意稱孤道寡的原因所在了。
西軍精銳齊出,為的是一場生死攸關的決戰。
而遼人,只不過是隨意派出的一支偏師而已。
輸了,對于遼人來說,最多能算是一點兒斷胳膊斷腿的輕傷而已。
休養一段時間,便又恢復了。
步跋子是真正的重步兵。
全身甲冑重達三十余斤,手持長矛,腰上左邊別著一支鐵錘,右邊插著一柄短刀。
作戰之時,只要隊列齊整,他們連騎兵都敢硬撼。
長矛如林,徐徐前進,壓迫感十足。
即便是隊列被擊散時需要單人作戰,他們的戰斗力也是相當的強悍,丟掉手中長矛,一手持鐵錘,一手提鋼刀,殺傷力十足。
步跋子與遼軍步卒剛一交鋒,立時便佔到了上風。
將遼軍步卒壓得步步兵退。
然後,雙方的騎兵按捺不住,開始登場了。
先是遼軍騎兵要援助己方步卒,順著步跋子的軍陣縫隙插了進來,步跋子立時便停止了向前的腳步,陣腳緊縮,對抗騎兵。
而西軍的騎兵卻是從外圍又包將上去,將遼軍的騎兵包裹起來一陣亂砍亂殺。
雙方一層又一層地糾纏到了一起。
從朝陽初升,到日頭漸西,戰斗仍然沒有停歇下來的跡象,反而因為雙方的一再的增兵,變得更加的激烈了起來。
雙方主將的中軍大旗,自開戰以來,都沒有移動過分毫。
有時候主戰場會向蕭思溫那邊靠近一些,有時候又會向蕭定這邊靠近一些,向著那邊靠近,自然就代表著另一方佔據了上風。
又一個戰營的步跋子被派了出去,在蕭定的身後,等待著加入戰場的步跋子,已經只余下了不到三千人。
一萬七千人的步跋子已經投入到了戰場,近兩萬騎兵,現在待在蕭定身邊的只余下了不到三千的鐵鷂子。
「天快要黑了!」張元突然道。
「看起來要夜戰!」蕭定的神色很輕松。
「磨古斯能按照約定發動嗎?」張元有些擔心。「或者不該放他帶人去那邊?那些北阻卜人不見得還認他這個過去的老首領。」
蕭定一笑道︰「磨古斯還在等待,他在等待誰能佔到上風。如果是我們佔了上風,他必然會奮起一擊,助我們功成,如果是蕭思溫佔了上風,那他就會對我們下手了。你沒有發現,他麾下的騎兵開戰以後,便一直游戈于戰場邊緣嗎?看起來熱鬧得很,其實並沒有下大力氣。」
張元笑了笑︰「這個狗東西倒是安逸,等到戰事結束才來慢慢地收拾他。」
「不必,如果咱們勝利了,最溫順的一定會是他們。」蕭定道︰「北阻卜部落也是大部呢,即便這一次我們又降服一批,在大草原之上,他們還有更多的部族,以後說不準還用得著。」
「只怕遼人回頭便會收拾他們。」
「遼人收拾得越狠,對咱們就越有利!」蕭定笑道。
「總管,是不是該增兵了!」
「是啊,該增兵了,我率兵出擊,你帶著剩下的步跋子壓陣吧!」蕭定抽出了馬鞍邊的那把黑沉沉的刀。
蕭定的大旗在戰場之上相當的顯眼。
因為那是一桿白色的大旗,大旗的頂端飄揚垂掛著九條白色的狼尾。
白色大旗,玄衣黑甲,每當這桿大旗一動,便代表著決戰的開始。
蕭定率麾下五百親衛直入戰場。
而在另一側,辛漸帶著剩下的鐵鷂子也是直撲而下。
兩支軍隊,一左一右,都是取向遠處蕭思溫那飄揚著的中軍大旗。
戰場之上歡聲雷動。
西軍士氣大漲。
他們有一個在戰場之上所向無敵的統帥。
這些年,在這個統帥的帶領之下,他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這些在戰場之上正在奮戰的士卒,無疑都是西軍崛起最大的受益者。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興慶府的周邊有房產,有田地,有的甚至有商鋪。
家有嬌妻稚子,屋里有美酒熱炕頭,這一切,都是蕭定帶給他們的。
誰也不能奪走。
過去,他們一直在勝利,今天,也不會例外。
白色的狼旗撲入戰場,便如同虎入羊群,所過之處,遼國如同水波被大船劈開一般向著兩邊讓開,白色的大旗在戰場之上走出來的竟然是一條直線,沒有半分的彎曲。
斑鳩本來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
在他的身邊,野豬也渾身上血,頭盔不知去了那里,臉上血糊糊的。
五年之前,他們兩個還只是一個統制,一個營將,都可以算是西軍之中真正的中高級將領了。
但在這樣的會戰之中,他們這樣的將領,也是要親自上陣沖殺的。
斑鳩指揮兩個戰營整整一千人,是第一排靠左邊的位置,此刻已經鏖戰了整整一天,隊伍里此刻大約只剩下了兩三百人。
他們沖得極深,此刻,放眼望去,四周幾乎都是遼人。
「野豬,老子沒力氣了。」一刀砍了一個遼人,代價是胸甲之上又挨了一刀,甲葉裂開了一道口子。「你力氣大一些,回去之後,別忘了照顧好大丫和你干兒子。」
「滾蛋你,我有二丫照料,有自己的兒子要管,才不管你!」野豬哼哼唧唧地道。「平常讓你多練練武,你說你是統制官,上戰場機會不多了,現在咋樣,不行了吧?」
「老子那知道還會打這樣的大仗!」斑鳩以刀拄馬,突然他听到了戰場之上震耳欲聾的歡呼之聲。
他回頭,便看到了夕陽之下,那桿白色的大旗以及那飛舞的九條白色的狼尾。
「總管出手了!」斑鳩歡呼起來。
「殺啊!」野豬的反應比他更直接,手里刀子不知去了那里,卻是兩手各持了一桿鐵錘,左一錘右一錘,錘錘下去,都將人砸得稀亂。
兩百多人的隊伍,一時之間居然像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的生龍活虎起來,竟然他們往右邊硬生生地殺出了數百步,與另一支被包起來的步跋子匯合在一起,整支隊伍變成了約五百人。五百人,已經穩穩地能列一個軍陣了。
斑鳩終于能喘一口氣了。
瞅了一眼野豬,突然又想起往事來。
「狗日的野豬,老子兒子滿歲時送一百貫錢,弄得到現在都還有人懷疑兒子是不是我的種。」
「狗日的斑鳩,老子都娶了二丫,做了你妹夫了,你還記恨這事,老子生兒子,你送得可是兩百貫。」
「別說這話,說了我就來氣,你故意激我送你兩百貫,實際上就是貪老子的錢。你拿兩百貫置了莊子,弄得大丫讓我一個月沒有上床!」
野豬大笑︰「那是你蠢!」
兩人互相瞪視,轉眼卻又是大笑起來。
每次以為都要死了,但轉眼之間,就又有機會活過來。
而每當這個時候,那些往事就顯得特別的清楚。
遼軍大旗之下,蕭思溫也翻身上馬,冷笑一聲︰「圖窮匕現,八哥,該我們了!」
完顏八哥呵呵一笑︰「都說蕭定是天下第一猛將,今日卻是要見識見識,看看他與秦敏相比,到底誰強誰弱!」
完顏八哥被稱為遼國第一悍將,但一直以來,正面與秦敏,現在叫耶律敏兩人之間,不管是過去在戰場之上還是後來在校場之上,都沒有分出勝負。
但耶律敏一向卻對蕭定服氣得很,弄得完顏八哥一直想與蕭定見個真章。
今天,終于有機會了。
對于他們這個級別的將領來講,想找一個棋鼓相當的對手,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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