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東路軍破陳橋,旋即渡過了廣濟河,全軍進逼東京城。
而在中路,崔昂曲珍等人自是不甘落後于劉豫,破郭橋鎮之後,全軍渡過金水河,亦將兵鋒直接推近到了東京城下。
對于此刻趙宋的作戰主力上四軍而言,看到崔昂、曲珍等人,對他們士氣的打擊是極其巨大的,這些人,可都是曾經的大宋高官顯貴啊!
駐守在外的上四軍,掀起了一陣子叛逃高潮。
本來就已經半殘的捧日軍,在趙正的帶領之下,投奔了崔昂。
對于趙正來說,此時的投降,並沒有什麼心理障礙,畢竟在數年之前,他在歸義城,就已經被遼軍俘虜過一次。
龍武軍安巍戰死,捧日軍趙正投降,上四軍的殿前司親軍兩支直屬部隊,土崩瓦解。而侍衛親軍的狀況雖然要好一些,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侍衛親軍駐守城內,都指揮使黃淳統一指揮,而龍衛軍指揮使向海在荊王叛亂之時,已經死在當時還叫秦敏的耶律敏手中,龍衛軍也是一直沒有恢復元氣,能依靠的,也就是許泰指揮下的神衛軍了。
可是人心散了。
遼軍進逼東京城下,稍事休整,城內已是亂象四起。
而崔昂,在此時又出了一個極其歹毒的主意。
遼國騎兵四處,從東京城周邊擄掠驅趕來了無數的普通百姓,當成千上萬的百姓,哭泣著被遼軍驅趕著,恐懼地向著東京城牆一步一步的走來的時候,守衛在城牆之上的趙宋軍隊的士氣便跌無可跌了。
上四軍的士兵,基本上都選自東京城以及周邊,
也就是說,現在駐守在城上的士兵們,有很多的家人、親屬,此刻便在城下哀哀哭泣。
當父母喊著兒子,
妻子喊著丈夫,
兒女喊著爹爹,
你覺得城上的士兵,還有多少人能硬起心腸,舉起手中的刀槍,拉開手里的弓弦呢?
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渠道,溜出東京城去,向遼國軍隊輸誠,甘作內應。
城內的動亂也是一天比一天更烈。
如果說起初,還是一些有心人以及遼國的諜探精心策劃、組織起一場場暴動的話,到得現在,城內暴亂已經烽煙四起了。
他們有的是諜子組織的,
有的就純粹是想趁機搶上一把發發國難財,
但更多的,還是普通百姓因為吃不上飯而爆發出來的一些搶糧搶大戶的行為。
朝堂之上,剛剛當上官家沒幾天的趙敬一籌莫展。
都堂夏誡又氣又急,在這當口,竟然重病不起。
最初不少人還以為他是學著老官家詐病逃避責任,還氣勢洶洶地闖進夏府之中問罪,可看到當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夏誡之時,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都堂四位相公,夏誡重病,羅頌被抓,崔昂投降,還剩下一剛剛從陝西路回去,連狀況都沒有搞清楚的原陝西路安撫使蘭四新,已是完全不頂用了。而被新官家倚為心月復臂膀的趙援,此刻也是無計可施。
他擅長的是在小事之上展轉騰挪,出謀劃策,在螺絲殼里做道場,可真要把國家大事放在他手上的時候,他卻是左右支絀,難以招架,拿不出真正有實在意義的主意。
這個時候,能挑起大梁的,也只有一個陳規。
不過此時此刻,便是陳規有三頭六臂,又有何法可施?
求和的使者,連派了三撥,去的人的級別亦是越來越高,但無一例外,這些人,連遼國人的大營都進不去就被驅趕了回來。
遼國人向趙宋朝廷發出了最後的通諜,三天之內,若不投降,將無法保證趙宋皇室在戰後的生命安全,亦無法保證趙宋宗廟的安全。
「官家,豈可如此,豈可如此啊!」陳規跪地大哭,「數百年基業,豈可屈膝事敵?」
「相公,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趙敬也是垂首哭泣︰「如今東京,尚堪一戰嗎?」
「官家,城內尚有數萬大軍,即便東京已不堪守衛,但突圍並非不可能!」陳規大聲道︰「北方雖然如今已經盡陷敵手,但南方我們仍然有半壁江山,還可以集結數十萬將士,更有淮河、長江等天險之地,江南半壁,水網發達,遼軍擅馬戰,在江南必不能勝我,只要能突圍而出,便可重振旗鼓,再造乾坤啊!」
听著陳規的話,趙敬眼中閃過一絲希翼之光。
「大家意下如何?」他掃過朝中群臣。「蘭相公?」
蘭四新猶豫半晌,道︰「官家,臣在西北之時,見過西軍騎兵作戰,來去如風,而遼人騎兵更勝于西軍。官家要突圍而去,只怕甚難,城中宗室子弟又眾,還有太上皇,怎麼能周全呢?」
「當然是官家輕身而出!」陳規大聲道︰「優選城中敢戰能戰之士組成衛隊,護衛官家突圍。」
「城風層層包圍,官家如何能走月兌?」
「官家,我有一法!」陳規的眼光掃過殿內所有人,緩緩道︰「官家輕騎而出,我等大臣、宗室擁太上皇出城,假意向遼人投降,趁其不備,突然發動猛攻,遼人必然不防。」
「如此,太上皇安能無恙?群臣安能無恙?宗室安能恙?」趙敬驚呼。
陳規臉色鐵青地看著殿內一幫子也反對的大臣,冷笑道︰「是忠是奸,此刻可見分曉。官家為國之鼎,官家走月兌,則國家猶存。官家不在,則國祚滅。國朝走到如今這一地步,我等穿紫著紅之輩,罪莫大焉,為國盡忠,便在此時!」
「我等不懼死,可太上皇呢?爾敢讓官家不孝乎?」樞密副使李光疾呼,他倒不是怕死,這家伙就是死腦筋,御史出身的他,一向以頭鐵敢說話而聞名。「吾不懼死,願為先鋒,請官家帶太上皇一齊走。」
「出城詐降,要麼是官家領頭,要麼是太上皇領頭,否則,如何騙得了遼人?」陳規厲聲道︰「官家正當壯年,太上皇年事已高而且身體羸弱,如何經得起逃亡之苦?此刻國家興亡之時,匹夫亦有責,太上皇自然首當其沖。」
李光頓時沉默了好半晌,才低聲道︰「國朝以孝立國,孝之不存,國將安在?」
「行大事者,不拘小節!」陳規大聲道︰「太上皇仁慈愛子,亦是我等之楷模。」
「樞密,還請你與我同去見太上皇。」趙敬道。
「臣願往。」陳規轉頭看向蘭四新,趙援,李光等人,這幾個無奈,也只能點頭道︰「吾等願齊往。」
萬歲宮中,趙瑣臉色雪白,看著下頭跪著的趙敬與東西兩堂的相公,勃然作色道︰「不孝之子,國家被你作踐成這個樣子,此時居然還要為父去受此辱嗎?」
趙敬垂淚泣道︰「還請太上皇示下。」
趙瑣站了起來,在屋中來回走了幾步,看著趙敬,卻是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詫異的話來︰「你登基不久,威信不著,即便逃到了南方,也很能駕馭那些地方大臣,不如你我交換位置,你率眾去詐降,我突圍,你現在目標比我大,更能掩護我突圍。」
趙敬張口結舌地看著太上皇。
原以為這次來只不過是走個過場,太上皇為了大局,必然會同意陳規的意見,不曾想自己卻是自投羅網,自己能說不願意嗎?
要真說了,這幫子大臣,豈不是更要看輕自己?
傳了出去,即便自己到了南方,又如何做人?
他轉頭看向陳規。
陳規黑著臉,卻是徑自從地上爬了起來,冷眼道︰「太上皇,此刻國朝之主乃是官家,非太上皇您了。官家存,則國家存。還請太上皇為國計,為趙氏祖宗計,以自身殘燭之軀,換官家一線月兌逃希望。」
「逆臣,你想造反嗎?」趙瑣勃然大怒。
陳規卻是毫不退讓,昂首道︰「國家之所以有今日,太上皇當負最大之責。若非太上皇一意拿下荊王,河北路怎麼會敗壞?西北怎麼會靡亂?若非太上皇寵幸崔昂,前線怎麼會一敗再敗?太上皇,如今該當到了您負責的時候了。臣身為樞密,難逃其咎,願陪太上皇一齊赴死。」
「臣,李光,願陪太上皇赴死!」
「臣,趙援,願陪太上皇赴死!」
「臣,蘭四新,原陪太上皇赴死!」
殿內,不管眾從紫袍大臣是怎麼想的,但此時此刻,卻也只能這麼說。
趙瑣倒退幾步,跌坐在軟榻之上,看著逼宮的趙敬與眾臣,竟然失態大哭起來。
「來人!」陳規大呼!
外頭涌進來一群武士,盡皆是官家趙敬的心月復武士。
「好生服侍太上皇!」陳規扶起仍然跪在地上以額觸地的官家趙敬,「官家,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安排,此刻,卻不是盡孝的時候啊!」
「兒臣拜別太上皇!」趙敬大哭著再向趙瑣連叩三個響頭,這才起身離開。
只不過出得殿來,臉上卻是不小心露出一點點笑容。
一路飛快地回到了勤政殿,只留下了陳規與趙援商議接下來的出走事宜。
「陳樞密,你隨我一起走吧!」他低聲對陳規道。「到了南方,如之奈何?上皇有一點說得著實不錯,朕根基尚淺,又孤身逃去,很難讓眾人服膺啊!如果樞密能去,便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陳規搖頭︰「官家,主意是臣出的,太上皇敢是臣逼迫的,現在,也只有臣,能擔起得這個名兒了。到了南方,官家勿需做什麼,只要您到,自然便能讓各路輔臣將領為您效命,因為您是國朝的真命天子啊!」
說到這里,陳規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官家,如果真能逃出,一定要倚重貴州路安撫使蕭誠蕭崇文,只要能使此人真心效力,則貴州路,雲南路,廣南西路都可成為官家臂助,這三路看起來都是窮弊之地,實則上現在實力,只怕是冠絕南方各路。」
「蕭誠能用?只怕此人與那蕭家三娘子一般?」
陳規搖頭︰「別說是蕭二郎了,便是蕭大郎,將來也要努力想辦法接納,陛下,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僅僅是禮賢下士的時候了,便是三顧茅廬,低聲下氣,也得以國事為重。」
「好,我曉得了!」
陳規站身起來,看向趙援︰「官家,子玉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官家如果能逃出去到了南方,切不可再讓子玉手握大權了。」
趙援大怒,但此時此刻,卻又說不出話來,因為陳規這一句話,便代表著他能跟著官家一齊逃。
「這一路之上,正要借重你的那些小聰明,助官家月兌逃。但以後治國理政,還是讓蕭誠這些人來吧!子玉,听我一句勸,你真要與蕭誠相爭的話,他會弄死你的。」陳規淡淡地道。
趙援咽了一口唾沫,無奈地向陳規抱拳。
「官家,臣去安排一切了,您這里,也作些準備吧!」陳規袍袖一拂,大步向外走去。
「陳樞密,真忠臣也!」趙敬感慨萬分,頗有些後悔沒有在以前更加地重用陳規。
不過等自己逃出去之後,一定會重重地追封陳規的,不但要給一個大國的封號給他,還要給他一個能青史留名,無人可比的響亮的謚號。
朝廷準備向遼人投降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陣風一般吹遍了整個東京。
沒有憤怒,沒有哀傷,相反,東京城內,竟然是反常地平靜了下來。
似乎這個結局,大家都料到了一般。
城外,蕭綽笑吟吟地坐在軟榻之前,輕聲地跟耶律俊念著一封信。
一封來自東京城內某個大人物的信。
「父子反目成仇,趙家走到今天這一步,也當真令人唏噓!」耶律俊的身體愈發的虛弱了一些,說上幾句話,就要喘上一口氣。「而這樣的臣子,也讓人反感。」
「不過這樣的人,對于我們將來還是很有用處的,到時候這封信一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他就要成為眾矢之的,只能死死地依靠著我們才能生存。陛下,有一點,陳規沒有說錯,拿下東京,我們一統天下的任務,還只完成了一大半,可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啊!南方,會比北方更加地難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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