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替趙安整理好服裝,退後幾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道︰「我們家小安當真是一表人才,穿上這套禮物,果然是威儀自顯啊!」
趙安有些靦腆地垂首道︰「多謝師母。」
江映雪笑道︰「可別行禮了,再過些日子,你就是咱大宋的官家了,那時候,師母見了你,可也是要行禮的了。」
趙安雙手亂擺,「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
「這不是使得使不得的問題,這是禮儀的問題,也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一邊的蕭誠微笑著道︰「你心里尊重先生,那是極好的,但在大禮儀之上,卻是絲毫馬虎不得,先生我也是不能有半分馬虎的,這天下,可都看著呢!」
「那里還有天下,不過半壁江山罷了!」趙安嘆息道。
「現在只有半壁,往後自然會天下一統!」蕭誠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小安,坐吧!」
「多謝先生!」趙安先道了謝,這才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之上,抬頭看著蕭誠。
「知道怎麼做一個好的官家嗎?」蕭誠認真地問道。
趙安想了想,道︰「我听先生的話便是了,先生的話,總是對的!」
「這可就錯了!」蕭誠搖頭道︰「從你啟蒙之後,我便一直把你帶在身邊,稍大一些,更是讓你做一些記室的事情,目的就是讓你能近距離地接觸到施政是怎麼一回事。這些年來,你難道就沒有發現先生在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這過程之中,是怎樣施政的嗎?」
趙安偏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先生很少強令下邊的人一定要做什麼,反而是不停地在商量,跟各種各樣的人商量,特別是那個黔州商業聯合會。嗯,現在改名,只叫聯合會了。」
「知道為什麼先生要這麼做嗎?」蕭誠接著問道。
趙安搖了搖頭︰「以先生的威望,不管什麼事情,只要您開口,必然是言出法隨,沒有人敢反對,可是先生卻偏偏什麼事都要放在會上商量。」
停頓了一下,趙安接著道︰「然後很多事情,明明是好事,可是卻有人硬是反對,最終也沒有立即辦成,反而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去解釋,去協調,去試點,最後有些事情辦成了,要有些事情,卻是被擱置了,先生,我不理解!」
蕭誠笑了笑道︰「就是因為那四個字,言出法隨。你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
「可事實證明,先生您一直是對的啊!」
「過去先生一直是對的,可是能保證先生以後一直是正確的嗎?」
趙安一愕。
「當然不能!」蕭誠道︰「先生只是人,只要是人,就會有犯錯的時候。可正如你剛剛所說的那樣,先生現在在西南之地,真正是可以做到言出法隨的。那如果先生的決定是錯的,那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假如有一天師傅變得昏聵了,變得剛愎自用了,那對于整個西南的損害又有多大?」
趙安若有所思。
「所以,必須要有一個機制來約束像你先生這樣的人。」蕭誠微笑著道︰「不能讓他想干什麼就干什麼。當大多數人反對的時候,他就不能干。哪怕他知道這件事情是對的,也不能蠻干,而必須懂得去妥協,去商量。」
「我明白了!」趙安似有所悟。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地推行這種機制,不管是誰,都不能讓他的權力,凌駕于這種機制之上。」蕭誠道︰「就拿大宋來說吧,如果以前便有這種機制,便能約束咱們的那位官家,那大宋何至于走到今日這一地步,何至于數千皇室子弟,盡皆被遼人擄掠而去呢?」
听到這里,趙安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陳規也好,夏誡也好,他們都不是廢物啊,能一步步地走到今天這個位子,他們已經是這天下人物中的精英了。可為什麼還是敗亡了呢?就是因為沒有一個機制來約束咱們的那位官家。他任性地想干什麼就干什麼,也就是你所說的那勞什子的言出法隨,一言九鼎,然後,就把大好的江山給葬送掉了!」
「所以,小安,你以後坐上了皇帝這個位子,一定要好生記著,一人計短,十人計長,多多傾听,作為一個上位者,不要輕易地做出決斷,而是要好生地權衡利弊。每一件事,都會有很多種解決的辦法,不同立場的人,看問題角度,解決問題的方法,必然是大不一樣的,有時候甚至是南轅北轍,但他們不見得都是壞人。而這個時候,你要做的,就是協調,就是要想辦法讓大家的利益盡可能地靠攏,然後找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辦法。」
「可是先生,這樣也太不爽利了!」趙安嘟起了嘴巴。
蕭誠大笑起來︰「這些年來,你看著先生很爽利嗎?」
趙安想了想,搖了搖頭︰「倒是很多次看到先生當著人笑呵呵的,一背過身便摔盤子砸碗還破口大罵的。」
蕭誠大笑起來︰「這也是一種渲瀉情緒的方法嘛,總比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要好是不是?」
趙安也呵呵笑了起來。
「是啊,很不爽利。可是呢,你看看先生治下的貴州路,不過短短數年時間,便有如今這樣的成就,不是先生夸口,都說咱們貴州路窮蔽,可現在你先生能吊打他們任何一個所謂的富裕的州路。」蕭誠傲然道。
「先生自然是比他們強很多。」
「不是先生比他們強很多,而是先生現在正在推行的這一套制度要更好一些。」蕭誠道︰「先生能把所有人都團結起來,大家在做事情的方法之上或者有不同,但在方向之上卻是一致的,有時候會讓人有一些損失,但也會讓他明白,在別的方向上,他會得到補償,或者說在長遠的方向上,他會得到的更多。而這種集體決策,能讓大家更好地團結在一起,力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自然也就會比別的地方發展得更快一些。」
「是。」
「而雲南路,廣南西路這兩年來也是按照先生設計的這些方法來治理地方,你也能看到,他們的經濟、軍事等方面的實力,都是一天一個新台階!」蕭誠接著道。
「先生的意思是,等到我登基做了皇帝,便要在天下推行這一套治理辦法?」趙安道。
蕭誠點了點頭︰「是的,你願意嗎?你要知道,這一套辦法,實際上便是限制最上頭那個人的權力的。我這等于是讓你自己有繩索綁上你自己的手腳,用你的說法就是,以後你會有很多不爽利的時候。你雖然是皇帝,但很多時候,卻會發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不了,辦不成。」
趙安笑道︰「那我可以在一個人的時候砸盤子摔碗嗎?」
蕭誠與江映雪都是大笑起來。
「先生,我登基做了皇帝,先生便是自然而然的首輔,誰也不可能與您爭這個位置,所以您還是可以按照您的思路來治理國家啊,小安還小呢。」
蕭誠微微搖頭︰「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小安,等你登基成了皇帝,聚在你麾下的,可就不僅僅是過去的這些人了,江南半壁江山,無數英才干士,都會奔赴你而來,便是北方,也必然會有人來投奔。而人一多起來,自然便會有各種各樣不同的想法,會形成不同的小圈子,有些人為了利益,為了權勢,便會做出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來。」
「先生目光雪亮,豈能容這些人得逞?」
「要是這些人簇擁在你的周圍,而且讓你認為這些人是真正對你好呢?那個時候,先生該怎麼辦?」蕭誠笑問道。
趙安不由啞然。
「小安自然是听先生的!」
蕭誠搖頭︰「不是听先生的,而是听大家的。這便是先生這麼多年來費心費力也要打造出來的機制,大家一起來決策,而最上們者,需要做的,只是選擇。」
「小安明白了!一切軍政大事,當廷議而決,決不能出自密室私殿,或者少數幾個人的決斷!」趙安道。
「正該如此!一旦廷議而決的事情,即便你再不喜歡,也要遵照執行。當然,回頭你可以一個人摔盤子砸碗,就像先生以前做的那樣。但是砸完了呢,該怎麼干,還得怎麼干!」
「小安記著了。」
「好,接下來一段時子,你可是有的忙了,劉鳳奎、胡屹他們會教你各種各樣的禮儀,這可不能出半點錯的,等你登基的時候,這南方的世家大族,撫臣武將,可都是會來觀瞻儀式的,你要是出了半點差錯,不免會讓人笑話。」
「可是這些禮儀,當真是太繁瑣,太累人了!我不想學!」趙安嘟起了嘴巴。
「人世之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呢,你以後啊還,還會踫到許許多多你不願意干卻又不得不干的事情,這一次啊,便算是一次演練吧!」蕭誠拍了拍他的腦袋,看著一名僕從領著趙安向著外院而去。
「以後小安再也不可能與我們同住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變?」江映雪看著趙安的背影,微嘆道。
「變那是一定的,不就那才是怪了。」蕭誠道。
「他現在還小,等他再長大一些,就會發現這一套機制,就是為了約束皇帝的,甚至讓皇帝沒有了絕大部分權利,到時候,只怕這師生情誼就很難維系了!」江映雪有些不安。
「沒什麼,這不僅僅是對他,也是對以後所有的皇帝!」蕭誠道。
「會有人反對的。」
「反對?」蕭誠呵呵一笑︰「到時候反對的,必然都是一些不得志的,他們之所以反對,之不過是想借著皇帝的手把這些權力拿回來然後分發到他們的手中。可那些真正在這套體制之中握有議事大權,決斷大權的人,會反對嗎?他們只會拼命地維系這套體制。必竟,誰也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某一個人來把握。所以啊,這套體制一旦成形,只會越來越牢固。」
「這樣也好,要不然啊,我真怕咱們以後,也沒個什麼好下場!」
「放心吧,從我來到這個世上起,我一直就在為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而努力,現在卻是離成功越來越近了呢!」
「那里就近了?在我看來,現在卻是形式最危急的時候,南方還是一片散沙,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捏合在一起,要是這個時候,三妹妹揮軍打過來,我看你怎麼辦?」
「她那邊一攤子,不比我們這里更好辦!」蕭誠搖頭道︰「只會更難。我這里還有小安在頭里頂頭,還有這樣一面大旗。她一個女人,想要掌握整個遼國的大權,哪有這麼容易?」
「小三啊,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還說這一生接下來的日子,就是要以全面擊敗你為樂!」江映雪道。「以前,她不是最喜歡你的嗎?一直都粘呼著你。」
「她把這天下當成了一局棋,把所有的人都當成了一枚棋子。」蕭誠皺起了眉頭。「算了,不說她了。現在的她,早就是以前的蕭旖了,她是遼國的皇後,馬上就要變成太後了。她一旦真正地全面掌握大權了,會對我們形成巨大的威脅的。」
「還不是你培養出來的。」
「那時候誰能想到今日之事!」蕭誠苦笑︰「我只是想讓自家妹子與眾不同,誰能想到蕭旖會變成成蕭綽呢?那時候的我,還在想著考中進士,有朝一日成為當朝首輔呢!」
「現在你的確要成為首輔了!」
「半壁江山而已!要走的路,卻是更長了。」
想起往日東京種種,兩人卻是不由更加唏噓了。
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兩人抬頭,隔窗便看見羅信撩著袍子,一路小跑著而來。
「撫台,撫台,大喜,大喜!」
「襄陽那邊打贏了?」蕭誠笑問道。
「好事成雙,好事成雙啊,不僅僅是襄陽那邊打贏了,剛剛從淮南西路那邊傳來了消息,徐州也被拿下來了!」
「什麼?」蕭誠一下子失去了從容之色︰「誰,誰把徐州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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