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人心浮動

戴煒提了一包袱的紙錢,腳步匆匆地往家的方向奔去。

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本來是要多買些紙錢,冥器等來祭祀先人,可現在的東京城內,像冥器之類東西,壓根兒就買不到了,便是這些紙錢,自己也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弄到手。

想到這些,戴煒便感傷不已,一年時間不到,整個東京便已經敗落到了如此地步。

「老戴,老戴!」耳邊傳來呼喊之聲,戴煒回頭,看到一條挎刀漢子大步而來,卻是老熟人,一起共過生死的陳璟,如今兩人都在東京衛戍軍中任職,分屬不同的指揮,兩人都是營將,統率著數千士卒。

陳璟手里提著的那包東西一看形狀便知道也是紙錢之類的物事,戴煒不由笑道︰「咱哥兒倆倒也真是心有靈犀,回家送個紙錢,也能踫上。你也不當值?」

陳璟嘿嘿一笑︰「這幾天,趙王府外圍的警戒不要我們了,由人家自個的心月復武勝軍包辦了。求之不得,要不然,我還得守在王府外頭呢!」

「武勝軍可是趙王的心肝尖兒,平素除了內衛由他們負責之外,從來不肯讓他們受一點點委屈的,怎麼現在連巡夜這類苦差事都交給他們了?」戴煒有些驚訝。

「你不知道呀?」

「我能知道什麼?」戴煒一攤手︰「不像你,是負責城內達官貴人們安全的,我就是一城門軍頭兒。」

陳璟左右看了看,「想知道,你得請客!」

「你倒還真是見縫插針啊!我今兒個是走運呢,還是不走運呢?」戴煒笑道。

「別扯澹了,請我喝一杯,虧不了你!」陳璟道。

「要不去我家里?這外頭,那里還能輕易找到吃的?你別說還開著的那幾家樓子啊,我是真請不起!」戴煒道。

「去州橋那邊吧!」陳璟道。

「那里還能找到吃的?」戴煒訝然。

「總是還有漏網之魚的,走,老手藝,如今在東京城內,可不多見了。」陳璟笑道。

所謂的州橋,正名叫做天漢橋,是東京城南、東、西三條御路的交匯點,早先,圍繞著州橋分布著官府、民居、店鋪、妓館,城中士庶、外地客商都在這里聚集,自然便是飲食行業最為理想的經營場所,這這里,主食也好,小吃也罷,當真是應有盡有,是東京城中最為熱鬧的地方之一,一般晚上都要經營到三更天左右。

但這一切繁華都隨著遼軍破城而煙消雲散了。

州橋周邊數百間房屋被付之一炬,人被殺得血流成河,無數財富都成為了遼兵的戰利品,如今的州橋,早就變成了一片廢墟。

雖然將道路收拾出來了,但周邊因為死人太多,仍然是普通人的禁地,特別是夜晚,壓根兒就沒有多少人敢來這片地轉悠。

听說有夜行人偶爾能听到鬼哭之聲,也看到過有形容可怖之人如同風一般地在這片區域內飄來飄去,當真是把人嚇得屁滾尿流。

不過戴煒與陳璟兩人自是不信這些鬼話,兩人這兩年見過了太多的死人,都看得麻木了。

從西征西軍失敗開始,兩人從陝西路一路逃到河東,再逃到滑州,又回到京城,那里不是一片一片的死人,就算是現在的東京城,你稍微走偏一點,都有可能在那個犄角旮旯里,倒伏著一具尸體。

東京城里死了太多的人,現在還有好多坊市連個鬼影兒都找不著呢!

隨著陳璟到了地頭兒,居然是一個下陷式的小房子,得沿著石階往下走十好幾步才到門前,一間來去最多十幾步的小屋子,門前有個不大的壩子,可以放下三五張桌子,現在當然是空空如也。

看了這個地形,戴煒也大致明白了為什麼這家當初能逃過一劫,主要是殺起來不太方便,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去找其他家,反正這州橋周邊,看起來都是有錢人,那些遼人何曾見來過此繁華之地,倒是這家小石屋,不那麼起眼。

殊不知,和平時節,這塊小地方,可是得提前預定才有位置的。

「羅氏老字號,批切羊頭,旋煎羊白腸都是一絕。」陳璟笑咪咪地道。

「老陳,你坑我,這一家,戰前,都得一貫錢起步,現在這年節,不翻個好幾倍才怪!」戴煒嘴里叫著屈,臉上卻並沒有半分為難之色。

他現在倒也並不差錢,說起來趙王為了拉攏他們這些大頭兵,向來是舍得往外花錢的。像戴煒陳璟這些既是軍官又是老兵的,更是舍得下血本。

「不過三五貫而已,但我知道的這消息,絕不止這點子小錢,你我兄弟一場,我得先跟你透個氣兒。」陳璟一邊捶著門,一邊道。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瘸腿的老漢兒站在了門里,看到陳璟,倒是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陳營將啊,快請進,請進!」

「老羅頭,我給你帶了個新客人過來,南燻門的營將戴煒戴兄弟,你以後想要偷偷出城,不妨便去南燻門找他。」陳璟笑嘻嘻地說,看起來與羅老頭兒很熟。「不過今兒個可得拿出好手藝來,讓我這兄弟吃得開心。」

羅老頭嘿嘿笑起來,露出缺了一半門牙的大嘴來,連連點頭請了二人坐下。

「陳營將,我今兒這有新鮮的狗肉,要不要弄一盤下酒?」

陳璟臉色一變︰「滾,如今東京城內的狗肉吃得嗎?都是吃了人肉的狗子,你湖弄別人可以,還想湖弄我?一個羊頭,兩份旋煎羊白腸,老羅頭,別耍花樣,要不然以後你從我那里可就弄不到羊了!」

「不敢,不敢,不是想讓你嘗嘗鮮嗎?滋味真得不錯,狗肉就酒,越喝越有嘛!」

「滾蛋,快去弄羊頭!」陳璟笑罵道。

桌上放了個沒了把子的老茶壺,一摞個個都豁了口子的瓷碗,不過倒也洗得干淨。取了碗,給兩人倒滿了茶,戴煒道︰「老陳,這馬上就要中元節了,今天還辦燈會嗎?」

「辦個錘子,真要辦的話,不早就操辦起來了嗎?」

「也是,現在只怕東京城里,連能扎燈的匠人,都剩不下幾個了,更別說燈山了!」戴煒感慨地道。「今兒個本想去買點冥器,可扎紙的匠人都沒了,你說遼人把這些人也擄去干什麼呀?」

「只要有一技之長的,都會被弄走,這是那位皇後下達的命令。」陳璟搖頭道︰「不過今年不辦燈會了,倒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

「兩件事,一件,是因為蕭二郎不是搞了一個什麼通輯令嗎?咱們趙王可是高居前三啊!殺之封候,你說會不會有很多人對這事兒很感興趣?」陳璟壓低了聲音道。

「那有這麼好殺的!」戴煒搖頭道。

「這可說不準!」陳璟神神秘秘地道︰「我可是听說,大理國的那個當了幾天皇帝的短命鬼,便是被遠距離一弩斃命,那可是大理國吶,實力比我們現在的趙國強吧,都讓人給做掉了,你說趙王能不怕嗎?所以什麼燈會不燈會的,真辦了燈會,循以往慣例,他不得拋頭露面啊,指不定到時候便有一支冷箭飛來呢!」

「也是!」戴煒道︰「蕭二郎有本事吶,一份通緝令,一個空頭承諾,便讓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惶惶不可終日了,只怕看誰都像是刺客!萬一那天要是那個傻大膽真能成功地搞一個,而且蕭二郎也兌現了承諾,那這天下,只怕要更瘋了。」

「真要做成功了,蕭二郎必然會兌現承諾,千金市馬骨的道理,他能不知道?」劉璟道。

「第二個消息是什麼,你說的這個消息,我略有耳聞,這可不值今兒個一頓飯啊!」戴煒道。

劉璟點了點頭,「新野那邊,我軍大勝,擊退了對面兒的進攻,守住了新野的消息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報捷的信使就是從我這邊進城的。這有啥?」

「老兄,這里頭名堂大著呢,曲大將軍在新野,但鄧縣、泌陽可都是趙王的心月復,趙王恨曲大將軍不死,但這一次鄧縣和泌陽救新野可帶勁了!」

戴煒一驚︰「那兩位投靠曲大將軍了?」

羅老頭端著一個大托盤走了過來,一個批切羊頭,兩份旋煎白腸,一壇子酒。

陳璟給兩個滿上了酒,喝了一口,皺眉看著羅老頭︰「你這酒里的水,摻得越來越多了?」

「陳營將,沒辦法,這不是越來越難搞了嗎?這也就是您來,別人來,連這酒也沒有呢!」

「去吧去吧!」陳璟沒好氣地揮揮手。

「老戴,今兒個我下值的時候,隱約听到了一牆根兒,只怕這才是我們被換下來的理由。」

「什麼事?」

「上京那邊的事,皇後變成承天皇太後了!」陳璟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一般哼哼了。

戴煒的臉都有些僵了。

皇後蕭綽與趙王有什麼瓜葛,他們這個層級的,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大名鼎鼎的耶律敏他們可都知道。

耶律敏就是秦敏,

秦敏的老爹以及他一大家子,都是被趙王宰掉了的。

現在耶律敏率領大軍就在南陽。

「這豈不是說」戴煒的聲音都有些抖了起來。

「遼國那邊,跟我們這邊大不一樣!」陳璟一邊大口吃著羊肉,一邊道︰「沒什麼女人不得干政的傳統,相反,他們那邊,女人當權的事情比比皆是,這一下子皇後成了皇太後,而且還垂簾听政,那耶律敏必然就會抖起來了。」

「我們這里要內斗!」戴煒咽了一口唾沫,一仰脖子喝了一口酒,卻是將自己嗆得大聲咳嗽起來。

陳璟點了點頭,「必然,耶律敏沒了後顧之憂,必然要報這血海深仇,只怕什麼時候耶律敏奉詔回國,我們這里便又要燒起戰火了。」

戴煒伸手抓了一塊羊肉,無聲地咀嚼起來。

「老戴,咱們得先想好出路,那屬珊軍如狼似虎的,咱可真不是對手。而且現在這城里,那些消息靈通的家伙,只怕都在打主意呢!」

「你的意思是,咱們得另想出路?」

「你以前不是在曲大將軍麾下干過嗎?」

戴煒眨巴著眼楮,「老陳,咱們今兒個不是偶遇吧?你小子專門在那里蹲我!」

陳璟一笑︰「的確,不知我一個,我後頭還有不少人吶,大家都覺得趙王要完蛋了,但以前咱們不是跟曲大將軍都不熟嗎?怎麼取信他是一個問題。咱們兩個從陝西路便一路逃亡,算是知根知底的,便只能來找你了。」

「萬一走漏風聲,只怕趙王馬上就會砍了我們!」

「等到承天皇太後垂簾听政的消息一傳開,還有幾個人能听他的話都是問題!」陳璟冷笑︰「不過先在曲大將軍那里去報個道,總是能佔點便宜的,你說是不是?」

「好,我馬上派人去,不過這頓飯可得你請了!」

陳璟大笑︰「當然是我請!」

「你背後還有誰啊?」

陳璟說了幾個名字,戴煒頓時沉默了下來。

「夠份量吧?」

「這算是牆倒眾人推嗎?」

「這算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陳璟冷笑︰「這個奸臣,必然不得好死。」

又吞了一塊羊肉,戴煒嘆道︰「咱們也不是啥好東西。」

「咱們只是小人物,只是為了活著,為了家人能有口飯吃,國家大事,跟咱們這些小人物能有什麼相干?咱們能決定什麼呢?還不是他們那些人瞎比比!」陳璟憤怒地道︰「現在的東京城,還是東京城嗎?差不多就是一個大墳堆了。」

「換了人,就會好一些嗎?」

「不知道!」

過去的東京城,是從來不宵禁的,像州橋這里,一向都會營業到三更天,可是現在的東京,早就開始執行宵禁了。

當然,對于戴煒和劉璟這樣的人來說,宵禁還是形同虛設。

而在東京城中,像他們這樣的身份的人,倒也是車載斗量,這個夜晚,也不知有多少人趁著夜色在奔忙,在聯絡,在交換消息。

被黑暗籠罩著的東京城,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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