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回來啦?」
拉開房門,魯宛帶著一身寒意跨進門來,其妻魯章氏趕緊迎了上來。
「已經用過飯啦,家里還給里留著呢!」
聞到魯宛身上的酒氣,魯章氏又趕緊轉身吩咐身邊的小丫頭︰「快去給官人準備醒酒湯!」
小丫頭答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扶著魯宛坐下,魯章氏問道︰「是首輔留飯了嗎?」
擺了擺手,魯宛道︰「是與何督一起喝的酒。」
「怎麼喝這麼多?」
「高興!」魯宛笑道︰「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也能給你掙一個誥命回來了。」
魯章氏輕笑起來︰「當初嫁給你的時候,你可是一個窮書生,父親覺得你以後會有一番前程,我卻是覺得你人好,倒也沒指望你給我掙什麼誥命。現在也挺好的,平平靜靜的多好啊!你啊,可別學何公那般掙前程。完全是賭上身家性命,贏了倒還好說,可要是輸了呢,一家子的命都沒了!」
「婦人之見!」魯宛哼了一聲。
魯張氏都都嘴,三十出頭的婦人,倒也還頗有風韻。
「我與健兒都只希望咱們一家人永遠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就好了!」
「男子漢大丈夫,生于世,如果沒有機會,永遠被泥土蓋著不能發光發熱,那也就罷了,圖個安逸也算是一種選擇。可既然現在有人賞識我,願意給我機會,我還不緊緊抓住,那就是蠢了!」魯宛從小丫頭手里接過了醒酒湯,喝了一口,道︰「娘子,你可知道機會有多麼難得嗎?」
「我當然知道,這十幾年來,你一直郁郁不得志,在何公家里做清客,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這番成就!」魯張氏有些傷心︰「可是當初你跟著何公去徐州的時候,我一夜一夜的睡不著嗎?官人,你才學過人,不必冒險,其實也可以做一番事業的。」
魯宛搖頭︰「這天下,有才能的人,如同過江之鯽,何其之多也!我以前眼高過頂,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且啊,你即便有再大的才能,可只要被一塊抹布蓋在你的頭上,你就不見得能被人發現。所以現在,我得緊緊抓住啊!」
魯張氏接過空碗,「官人自己做主就好,只是你做任何決定,都不要忘了我跟健兒。」
「我曉得!」魯宛笑著道︰「當初我一事無成,老泰山將獨女嫁給我,這些年來,你無怨無悔地跟著我,讓我在外打拼,不給你掙一個誥命回來,我都對不起過世的老泰山!」
正說著話,外頭卻有人輕輕拍門,老家人章大郎在外頭道︰「姑爺,何大官人來訪!」
「何大官人?」魯宛輕笑起來︰「這人消息,倒真是靈通啊!娘子,你先下去吧!」
「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來找你,夜半三更上門,必然不是什麼好事!官人,你……」魯張氏瞅了一眼魯宛,提醒了一句,卻還是順從地去了後堂。
「縣尊,恭喜恭喜啊!」譙縣豪紳何書文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
「何大官人,這喜從何來啊?」魯宛大笑著伸手相讓︰「坐,請坐,管家,上茶,上茶!」
「縣尊,你的事,可都傳遍了,首輔對你,是賞識有加啊!只怕用不了多久,您就得高升了!」何書文連連拱手,態度比起以前,可是更加恭敬了好幾分。
看著何大官人喝茶的時候,微微一皺眉,魯宛不由一笑,比不得這些豪紳,自家的茶,可真不好,苦、澀,不過卻極其提神,是自己的最愛。
但這些人,肯定是不喜歡了。
「大官人,這個時候上門,必然有事,咱們也算是老相識,就不必轉彎抹角了,有話直說!」魯宛笑著指了指後堂,「從知道首輔要來咱這譙縣起,足足十幾天了,今兒個是第一次回家。娘子已經頗有怨言了。」
「明白,明白!」何書文連連點頭,然後從袖筒里模出一樣東西,輕輕地推到了魯宛的眼前。
魯宛瞅了一眼,眼皮子不由一跳。
一張足足一千兩的聯合錢莊開出的銀票。
「何書文,這是何意?」魯宛的眼神冷了下來,身子微微向後靠。
何書文臉上笑意不減,道︰「縣尊這還是連升了兩級嗎?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魯宛哼了一聲。
何書文這才道︰「縣尊,我那兒子,不是在廂軍里當差嗎?」
「不錯,還是一個營將,可謂是年輕有為啊!」魯宛道。
「縣尊,我那孩兒病了,想去掉這營將的差使。」何書文道。
魯宛眯起了眼楮,「何大官人,你是听說了什麼嗎?不然好好的差使,怎麼說干就不干了?至于說有病,這幾天你那孩子不是奉命在外圍警戒,我看生龍活虎的嘛!」
何書文咽了一口唾沫,道︰「縣尊,我也不瞞您了,我是听說了縣里馬上就會征發廂軍前往徐州行轅,說是馬上要打仗了。」
「這是謠言!何大官人從哪里听來的?」
「縣尊,草民在這譙縣,總也還是有些根腳的,這件事情,還請縣尊成全!」
「你是想害我嗎?」魯宛將銀票推了回去︰「現在首輔、何督、高總管都還在譙縣呢!何大官人,也不瞞你說,你所說的事情,的確是有的,而且高總管這一次走,便要帶走第一批了,你的兒子,表現很好啊!我正準備向高總管好生推薦一番呢!」
何書文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再也沒有半分矜持了,竟然是不通一聲跪了下來。
「縣尊,我兒子,萬萬不能去徐州啊!」
「何大官人,眼下正是建功立業的機會,令公子此去,指不定回來的時候,就有大出息了!」魯宛笑道。
何書文連連搖頭︰「縣尊,那是我的嫡子啊,我指望著他繼承家業的。徐州,那里現在太危險了。上一次何督守徐州,亳州、宿州數千好漢,回來的不到一半啊!而且我听說,這一次的戰事,只怕比上一次,只強不弱。要不然,為什麼首輔會過來,要不然,怎麼會全面鱗選禁軍、廂軍發往徐州行轅啊!」
「你這消息是從哪里來的,我怎麼都不知道呢?」魯宛瞪大了眼楮。
「縣尊就別開玩笑了。」何書文帶著哭腔道︰「縣尊,不管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只要何某能辦到的,絕無二話。」
魯宛干咳了一聲︰「何大官人,你兒子是營將,名氣也大,難度的確很大啊。不過嘛……」
「草民在谷陽鎮清水河畔,還有一個小莊子,兩百畝地,縣尊來譙縣不久,還沒有一個安靜讀書的地方,那莊子很幽靜,明天,我就把契書拿來,不不不,今晚上我馬上來辦這件事情。」
魯宛哈哈一笑,扶起了何書文︰「何大官人,有心了,有心了。這件事情雖然有些難度,但還是有辦法可想的。」
「多謝縣尊,多謝縣尊!」何書文大喜過望。
何書文剛剛走,魯宛卻並沒有清閑下來,因為又有客人上門了。
如同是約好一般,何書文悄無聲息的一個人離開後,新的客人便上前拍門了。
這一次,來的卻是魯宛在縣里的同僚,戶曹主事潘毅。
「縣尊!」潘毅將幾張銀票推到了魯宛的面前。「這是二百兩,我也只能拿出這麼多了。我那妻弟,想從廂軍里退出來,那個正將,不當了。」
魯宛卻是將銀票推了回去︰「潘主事,咱們是同僚,我來譙縣這段時間,你對我也是支持有加,不過這事?」
「縣尊,您是何督心月復,如今又得首輔賞識,這事兒,也就只有您能幫忙了,當初我幫著我那妻弟在廂軍里謀了這個職司,不想如今卻又可能害了他。」潘毅愁眉苦臉,「家中老妻撒潑哭鬧,我實是在沒有辦法啊!」
「潘主事,你是官員啊,這個時間節點之上,你卻讓自家妻弟退出廂軍,這意思,太過于明顯了,你說讓何督,首輔怎麼想?首輔還不說,興許一笑了之,但何督只怕就不會那麼好相與了,你這事,讓何督在首輔面前直接跌了面子,我可告訴你,這件事,何督可是在首輔面前拍了胸脯的。」
「還請縣尊出個主意!」潘毅愁眉苦臉。
「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怕你和你媳婦兒還是不滿意啊?」魯宛想了想,道。
「只要不去徐州,不去打仗就行!」潘毅道。
「那行,眼下除了征發廂軍去徐州行轅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情,首輔也很上心,這兩天與何督議事的時候,我都听到了好幾次。」
「是什麼事情?」
「西南大開發!」魯宛道。「首輔準備召集兩江、閩浙、兩湖等地失地百姓等前往西南之地,在那里,官府發地,發房子,發牲畜。」
潘毅勃然變色︰「西南煙瘴之地,比徐州也好不了多少啊!」
「潘主事,你別忘了,首輔是從那里出來的?高總管是從哪里出來的?他們都是從你所謂的煙瘴之地出來的。」魯宛搖頭道︰「而且潘主事,你我同僚一場,我會害你嗎?」
「可是?」
「潘主事,據我所知,第一批入西南的人,都會安排在州府邊上,而且現在絕大部分人,都視這件事為入虎狼之地,如果你那妻弟第一個站出來響應此事,必然會引起首輔的關注,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而且你那妻弟本身就算是吏員了,過去之後,升上幾級,那真是輕輕松松的事情。」
「當真如此?」潘毅有些猶豫。
「千金市馬骨嘛!移民充實西南之地,這件事情,首輔很堅決。最開始是采取自願,接下來只怕就是要逮流民充邊,或者將罪犯充邊,潘主事,如果事情走到了這一步,你覺得會怎麼樣?這些被逮起來送到那邊去的人,會被放在哪里呢?你那妻弟,怎麼選擇還不明顯嗎?」
「多謝縣尊提點。」潘毅躬身,行了一禮︰「我這就回去跟我那悍妻分說這里頭的厲害,要麼去徐州,要麼去西南,現在去,還能分到貴陽府周邊,這可是首輔曾經呆過的地方呢!」
魯宛笑著點頭,一把抓起桌上的銀票,塞回到了潘毅的手里。
「你我同僚,這些就不必了。」
蕭誠準備去徐州勞軍。
在譙縣,他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也知道了下頭不是沒有人才,就看你沒有一雙慧眼去發現他。
像魯宛這種人,身上被刻上了何鴻的烙印,當上譙縣縣令也是因為何鴻的關系,很多人便不大瞧得起他,認為他是靠裙帶關系起來的。
可事實上是,這個人是有真才實學的。
離開了何鴻,這個人會另起一番事業的,只要他有這個機會。
「首輔,我受賄了!」魯宛陪在蕭誠的身邊,道。
听著魯宛將那些事講了一遍,蕭誠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那一千兩銀子,我已經入了公帳了,還有那兩百畝地,正在過戶呢,等成了我的名字,也會充作公田,正好可以用來安置一些難民。」魯宛道。「說不定接下來,還會收到不少賄賂的,我照單全收。」
「錢充了公就算了!」蕭誠笑道︰「那兩百地的那個莊子,那何書文既然送了你,你就收下嘛,反正你的田,也要雇人種不是嗎?」
「啊?」魯宛有些茫然地看著蕭誠。
「不能又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蕭誠笑道;「這個莊子,便當是朝廷給你的獎賞,你這件事辦得好,你看吧,馬上,會有很多人效彷的。我也正想看看,咱們現在這朝廷的官員,有多少人會收受賄賂?」
魯宛立刻閉上了嘴。
首輔這又是挖了一個大坑,也不知到時候會有多少人跳下去。
自己可是成了誘餌了。
「何督,咱們魯縣令,這不一下子便給其它地方的官員們開了兩條路子嘛!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咱們的財政就會又充裕一點了,咱們手中可以掌握的位子又可以多一些了,那些懷才不遇有真本事的,那些立下功勞卻暫時無地安置的人,便有了地方可去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