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四章︰下邑

出擊!」魏武一揮手,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鼓聲如雷,一隊隊的士兵們擁著各色攻城武器,向著遠處的下邑城緩緩推進。

抵達下邑已經五天了。

黃海沒有跑,只是也沒有了再出城與魏武在野戰之中一爭長短的心思。

他試過了,在白羽軍抵達下邑的第一天,他便親自率部向立足未穩的白羽軍展開了攻擊。

一場大戰下來,擁有兵力優勢的黃海,被打得大敗虧輸。

出城的五千步騎,被二千白羽先鋒軍打得狼狽不堪。

隨著白羽軍主力抵達戰場,黃海只能斷尾求生,拋棄了被白羽軍咬住的後軍,在副將的接應之下,逃回了下邑城中。

下邑是軍事重鎮,在這片區域一共駐有兩萬趙軍。

可戰事一起,率先展開進攻的白羽軍行動太過于迅速,而且分駐各地的趙軍,要麼是不禁打,要麼就是望風而降,差不多一半的軍隊,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沒了。

而更讓黃海憤怒的是,不少先前還是他部下的趙軍,換了一面旗幟,現在居然就變成了圍攻下邑的宋軍了。

現在,下邑城下的宋軍兵馬,差不多有七八千人。

而白羽軍,本身只有五千人。

也就是說,在宋軍展開進攻之後,便有好幾千趙軍投降而且成為了宋軍先驅。

這不能不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其實這也怪不得這些人做了牆頭草,兩邊搖擺,委實是所謂的趙國,實在是不太得人心。

汴梁趙宋算是亡了,可是江寧新宋成立的速度卻是極快,算是完美承接起了宋國的國祚,這讓很多宋人,心里頭又有了些期望和指望。

畢竟做大宋的百姓做了這麼些年,驟然換成了趙國的旗子,根本還談不上什麼凝聚力。

更何況,短短不到兩年的功夫,趙國就已經換了一個王了。

崔昂被宰了,曲珍上位了。

你要說什麼忠心,那就是笑話了。

更多的,只是利益的牽扯與一種服從的慣性以及嚴刑峻法帶來的震懾。

可一味地御下以嚴,動輒便禍家妻兒、家族,也讓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

但這種不滿,如果有了一個渲泄的口子,很有可能就一發而不可收拾。

就像那些駐外的軍隊一般。

換了一面旗幟,他們便毫不猶豫地向過去的上司發起了進攻。

當然,與過去不同的是,魏武在他們投降的第一時間,便先給他們發足了一月的薪餉,今日上陣前,敢為前鋒者,又是每人一貫錢的賞錢。

談不上重賞,但對于欠餉已成習慣的趙軍而言,魏武就顯得太康慨了。

欠餉這樣的事情,對于本身就是武將出身的曲珍、黃淳等人而言,自然也是曉得其中的厲害的。

他們也想足額發放啊!

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錢從哪里來呢?

遼人大軍是走了,可他們走的時候,卻是將他們佔領下的大宋領土之上,如同用篦子篦過一遍一般。

崔昂接手的,是一個破敗不已的爛攤子。

曲珍接手之後,情況就更加地不堪了。

不管怎麼說,崔昂還是當過相公的人,對于治政,總也有些手段,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嘛。

而曲珍就不行了。

他是一個武將,對于如何治政,如何發展經濟,發展民生等事,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而更惱火的是,遼軍走的時候,將東京的官員們幾乎擄掠一空,這便讓曲珍想禮賢下士請一些人來幫他,都找不著人。

于是,能頂上來又能讓曲珍放心的,便是一些武人了。

于是上馬管兵,下馬管民的家伙們,便將地方之上折騰得一塌湖涂。

最簡單的賺錢的辦法,便是刮地皮。

可是地皮刮了一層又一層之後,終究是有枯竭的時候。

到了這個時候,便只能先緊著自己的心月復嫡系來了。

其它的關系遠一些的部隊,便也只能讓他們自求活路,自己去找路子發財去了。

沒餉沒糧,人家憑什麼替你賣命?

眼下還沒有賣命呢,魏武已是大把的錢發了下來。

而且抵達下邑這幾天,魏武還真沒有準備把這些降軍當成消耗品來對待,而是砍伐、收集了大量的木材,開始打制各色攻城器材。

就像現在這些降軍們推著的填壕車一般。

很多攻城一方,是懶得花時間來打造填壕車這樣的東西的,更簡單的方法,是驅趕周邊的百姓負土填城,至于為此而要死多少沒有多少防護能力的百姓,大概率是不在統兵將領的考慮之內的。

當年遼軍攻打東京城的時候,便是派出了兵馬,從周邊驅趕了大量的百姓作為先驅來攻城,而這,也正是東京兵無戰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東京禁軍,大部分都召自京畿地區,他們的家人,要麼在城內住,要麼就在周邊,這些被驅趕來的百姓,相當一部分便是東京禁軍的家人。

你說要讓這些人向自己的家人開弓射箭,潑下滾油、金汁,只怕大多數人是下不去手的。

而現在新宋北伐,自覺是佔了道義高點,是要去收復故土,去解救淪陷的百姓,自然也就不能采取這樣的措施了。

于是花費一些時間來打造填壕車便成了必選項。

當然,魏武不緊不慢,也有著更多的整個戰略之上的考量。

下邑,只不過是這一次整個大棋之中一個爆點而已。

引爆這一次的戰事,但重點卻不在這里。

所以,魏武不著急。

但他這不經意的舉動,卻是讓剛剛投降過來的士卒們歸心不少。

畢竟願意花時間打造填壕車,巢車,還用邊角廢料為不少沒有盾牌盔甲的士兵們打造了一些木盾,進攻的時候,舉著這個家伙遮當羽箭,總是比光著膀子強吧。

要說你真要被強弩干上了,別說是木盾,你便是舉副大鐵盾,照樣一弩把你干翻。

這是一個機率問題。

打了這些年仗,有幾個人是死在強弩之上的呢!

鼓點聲中,旌旗招展,單看這些正在逼近城池的士卒,你很難相信這是一只投降才剛剛不過十來天的軍隊。

當然,現在也由不得他們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畢竟投降這些日子來,魏武給他們的待遇相當的不錯,更何況,在他們的身後,亦步亦趨的便是頭插白羽的魏武本部士卒。

那種密如蝗群的弩箭,誰也不想嘗上一嘗。

沖擊的速度加快了,到了壕溝的邊上,半蹲在地,豎起了手中的鐵盾或者是粗制濫造的木盾抵御著來自城上的箭羽,偶爾有人運氣不少被射中,一個倒栽蔥落下壕溝,本身也做了填壕的材料。

戰後,這些壕溝自然是要被填平的,倒也省得了挖墳坑。

身後的填壕車終于被推了上來,伴隨著隆隆的聲響,填壕車被推到了壕溝之中,上部被依次展開,寬達一兩丈的壕溝之上,便多出了一道木橋。木橋之上的板子釘得稀疏,但這並不妨礙士卒們能踩著它迅速地越過壕溝。

嗷嗷叫著的宋軍們迅速地向前奔跑,這是一段死亡之路,因為這段路程,完全被羽箭覆蓋,倒是跑到城牆之下會顯得更安全一些。

而白羽軍則是在壕溝的另一側,齊唰唰地舉起手中的神臂弩,與城牆之上的趙軍對射。

城上城下,不時有人中箭倒下。

張藉舉著盾,貓著腰,帶著他麾下的一百人向前迅速沖鋒。

他是會亭鎮人,在白羽軍攻擊會亭鎮的時候,營將很聰明地選擇了投降。

但那營將的智慧,似乎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落在後面的營將,眼里閃過一絲鄙夷。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貪生怕死有個卵用啊!

上得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難不成現在你還指望過去的同僚對你手下留情嗎?

當真是笑話。

此刻,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只能奮勇上前,如果能立下功勞,或者還能往上爬一爬。

家人都在會亭鎮,還能有什麼想法,這個時候亂來,只怕不但自己要死,還會連累家人。

「止!」他收回思緒,一聲大喝之後,他麾下的一百人,齊唰唰地都停了下來。

這一百人,大多倒都是會亭鎮的鄉黨,這也是他們能有著極強凝聚力的原因。

「舉!」伴隨著他的呼聲,一百人中的二十名弩手齊唰唰地舉起了手中的弩箭。

也就在這個時候,看起來平坦的地面之上突一陣翻滾,一批趙軍從地下冒出頭來,揮刀沖殺向他們這些越過壕溝的攻擊者。

「射!」張藉怒喝。

二十支弩箭伴隨著嗡的一聲響射向了對面,雙方此時只不過相距二十來步,羽箭一出幾乎沒有一支落空。

「殺!」張藉沒有半分猶豫,一手提盾,一手持刀,一個縱躍,跳過了前面的盾手,殺進了那批埋伏在城下的趙軍之中。

城下陷入到了混戰之中。

在整個攻擊面上,黃海埋伏了大約五百精兵,還別說,這一支奇兵立時便給攻城者造成了很大的傷亡,誰也沒有想到城下居然還藏著有人。

也就是張藉他們這一段,因為他的提前預叛,反而是佔得了上風。

將面前的趙軍倒逼而回的張藉所部,耳邊突然傳來了嗡的一聲響,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便一矮身子,將盾頂在了頭上。

唰唰羽箭落下,將他周邊幾乎插滿。

「狗娘養的!」張藉怒罵。

城上居然對城下進行無差別的覆蓋性射擊,這下頭可還有他們自己這麼多人呢!

伴隨著遠處白羽軍的凶 還擊壓制住了城上的箭雨,張藉趁機收攏了自己麾下的人手。

一下子便少了近二十人,這讓他紅了眼楮。

「隊將,隊將,胡營將被射死了!」有人大聲喊道。

「死了就死了!」張藉怒喝,「接下來都听我的!」

怕死的營將,終究還是死在了前頭。

張藉知道城牆之下有藏兵,是因為他在河北邊軍中干過,遼軍這麼對付過他們。不過遼軍不是在地下挖坑,那些遼軍是在城牆之上開很多暗門,在宋軍攻城的時候,這些只容一人一馬進出的暗門打開,里面的騎兵一躍而出發起沖鋒,這樣的打擊,對于攻城的步卒來說是極其致命的。

而這些騎兵並不回城,他們一陣掃蕩之後,如果沒有死,便會打馬揚長而去。而宋軍根本就追之不及。

當然,一擊得手之後,這些暗門旋即就會被填死,不會給攻擊者任何可趁之機。

剛剛張藉只是下意識地防了一手,沒想到黃海還真在城下埋伏了一支兵馬。

只不過遼軍使這一招,是因為他們是騎兵,突襲之後,還能破圍而去,而黃海伏下的這支人馬,差不多就是有死無生了,張藉可不相信黃海敢開了城門,讓這些人逃回城去。

五百人而已,雖然對攻城者造成了一些損失,但馬上便被穩住了陣腳的攻城者們給包圍起來砍殺殆盡。

後方突然響起了鳴金之聲,張藉為之怔,這才剛剛開始呢,怎麼就鳴金收兵了!

像現在這種攻擊,勉強算是熱了一個身吧!

但軍令便是軍令,而且張藉覺得現在撤退也不是一件壞事。

因這一次是他們打前鋒,下一次就該換另的戰營了。

自己的兄弟,能不死或者少死,那是最好的了。

「撤退!」

張藉在這個戰營之中,相當的有威信,在他的組織之下,這支軍隊互相掩護,交相撤退,穩打穩扎,與其它地方的一窩蜂往回退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不是白羽軍就在壕溝的對面嚴陣以待,指不定城中的黃海還真敢開城門來沖殺一陣子。

可是黃海不敢。

因為這個撤退有些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守城一方,也擔心這里頭有詐。

撤退回來的張藉看到,他們剛剛沖過來的壕溝,現在已經基本上都被填平了。

不過,他回頭看了看城牆之下,

那里也被挖出了一段壕溝,雖然不深,但卻是自己這邊是個斜面,想要攻城,巢車也好,雲梯也好,都架不上去。

黃海這個軍二代,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黃海還是有幾分能耐的嘛!」魏武笑顧身邊副將周光,「這一輪攻防,有模有樣,更有出乎我預料之外的反擊之舉,算不得是虎父犬子啊!」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嘛!」周光滴咕道︰「也說不準城內有高明的家伙。」

「也是,對了,剛剛西邊那個戰營表現很不錯,回頭你把他們主事的給我叫來!有本事的,咱們得賞。」魏武道。

「明白!」

「收兵回營,今兒個都打得不錯,晚上,今天上陣了廝殺了的兄弟,殺豬宰羊,有酒水嗎?只有醪糟,也行,每人弄一碗不成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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