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鳳奎親眼目睹了一場說不上很精采,但卻足夠酷烈的水戰。
偽齊水師自以為有內應,沒有多加防備地便被所謂的內應,引到了陷阱區域里成為了待宰的羔羊。
原來那看似波光鱗鱗,一片平靜的水面之下,居然別有玄機。
自己進來的時候一葉扁舟暢通無陰,輕輕松松地便進了微山島,當時還在奇怪,鐘無憑是憑著什麼能抵擋住當時劉豫的 攻,從而一直拖到宋軍奪去了徐州。逼得劉豫不得不拉下面子與鐘無憑講和,免得後方生亂。
現在劉鳳奎終于明白了。
隔行如隔山。
便是江雄率領的烏江水師,在不明就地的情況下來了這里,只怕也要吃虧。
一望無際四通八達的水面之下,機關重重,有數的幾條安全水道使鐘氏船只來去自如。
而那些被引進陷阱之中的偽齊水師,進退不得,你擁我擠,然後便成為了對方的活靶子。
水在燒!
大大小小的船只,被引燃,成為了一支支巨大的水上火堆,燒得 啪作響,無數的偽齊水師為求活命,跳船逃生,然後被鐘氏士卒用撓鉤一個個的鉤上船來,往船艙里一扔,然後便捆將起來。
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在水里泡得時間長了一些,只怕就會有性命之虞了。
鐘無憑名氣並不大,但其果斷卻也讓劉鳳奎頗為嘆服。
一舉殲滅了來犯的偽齊的水師之後,鐘規鐘矩兩兄弟旋即率領兩支船只出擊,一舉襲擊了偽齊的兩個碼頭,焚毀了數十萬石的糧食,擄掠了大量的馬船以及其它商船回來。對于那些帶不走的,直接便是一把火燒掉。
對于偽齊來說,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點水師隊伍,又一朝盡喪。
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現在連船一時都湊不齊了。
別說進剿微山湖的鐘氏水匪,便連保證前線軍隊的糧食供應,都成了大問題。
以前都是通過水路,現在水路已經被堵死。
而通過陸路,卻又需要大量的人手。
寒風凜冽當中,偽齊的暴力機關再一次出擊了,不過這一次他們對付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治下的子民。
他們需要足夠多的民夫,將糧食運往前線。
否則前線的軍隊餓了肚子,鬧將起來,可就不好玩了。
至于這些民夫家里是個什麼情況,能不能安穩地這這個冬,是不是已經出了青壯丁口去服這場戰爭的徭役統統不重要了。
先應付過眼下這一遭再說其它。
劉豫掀了桌子。
讓他憤怒的,不僅是微山湖上的慘敗,還有宋軍東部行轅的大膽行徑。
人家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兩支騎兵直接穿過了戰場,從兩支齊軍的接合部,漂亮地穿插到了齊軍後方。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宋軍騎兵的配合,才使得鐘氏水師對于齊軍碼頭庫藏的攻擊輕易得手。
讓人頭痛的是,這兩支騎兵神出鬼沒,在某一個地方,從來沒有停留超過一天。
不停地攻擊,騷擾,破壞,在齊地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而最為歹毒的是,這些騎兵還焚燒了無數百姓的房屋,然後驅趕著這些人一路逃向縣城,然後便揚長而去。
無數的人要吃要喝,偽齊治下的那些基層官員們,頓時便坐了臘。
要應府上頭的軍糧征集,現在又出現了大規模的難民潮。
青壯可以編起來成為廂軍,但那些老人、孩子、婦孺怎麼辦?
不給吃不給喝嗎?
真要大規模地餓死了怎麼辦?
劉豫可以不理會這些事情,但那些工作在第一線的親民官們,不管行嗎?
自然是不行的。
可是又能拿什麼管呢?
劉豫集結了騎兵對這兩支敵人圍追堵截,但卻收效甚微。
搞到後來,劉豫也算是明白了,這兩支敵人的騎兵,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目標。他們完全是隨意為之,往哪里跑,去打誰,完全取決于帶隊的將領,絲毫沒有脈絡可尋。
這給圍追堵截他們造成了相當大的困擾。
當然,也跟後方兵力嚴重不足有關。
有生力量都被抽調到了前線,而想要堵住靈活機動的騎兵,沒有大量的兵力又壓根行不通。
原本劉豫寄予最大希望的騎兵,跟在敵人的後頭跑了兩天之後,便開始大規模地減員。
倒也不是人不行,而是馬受不了。
人一少,齊國騎兵追擊的勁頭便少了一大半,要是一個不小心,被敵人反過來干一票,那樂子可就大了。
你追人家,人家何嘗又不是在追你呢?
這樣的騎兵作戰,跟步卒作戰完全不一要產。
步卒還可以說我列個軍陣,苦苦堅守以待後援。
騎兵,就是打了就跑。
搞到後來,齊國軍隊突然發現,與其追著對手軍隊喝西北風,累得七葷八素還討不了上頭的歡心,倒不如干脆來搞點兒別的。
于是,他們也開始燒殺搶掠起來了。
而且,他們比宋軍騎兵干得更過份。
當然,最終這一切,都將栽給宋軍騎兵,現成的背鍋俠,不用白不用。
追擊的齊國騎兵,發現了新的大陸之後,立即便醉心于其間,追敵人,多危險啊,一個不好便有可能有把自己貼進去,而干這個,好輕松啊,沒有一點兒風險,便賺得盆滿缽滿。
宋國騎軍搞破壞。
齊國自己的騎兵搞大破壞。
偽齊境內,烽煙四起,哀鴻遍野,原本日子還算過得去的齊國百姓,有很多人一夜之間便淪為了赤貧,甚至有人失去了性命。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耶律大樹馬鞭輕輕地敲著手心,看著臉色鐵青的劉豫,道。
「國相的意思是?」
「宋人能派人去齊國境內搞破壞,我們自然也能去!」耶律大樹微笑道︰「這件事,我來辦。我麾下三千大遼騎士,對于機動作戰最為擅長,宋人想跟我們玩這個,我就讓他們開開眼!」
劉豫眼楮一亮︰「他們讓我們不安生,我們便讓他們更痛苦,如此,便有勞國相了。」
「不辛苦不辛苦!」耶律大樹笑咪咪地道。
怎麼會辛苦呢?這樣的出擊,可是發財的好機會。
耶律大樹不缺錢,可是不代表他麾下的士兵們不缺錢啊!
遠離故鄉,駐扎在異國他鄉,士兵們的士氣需要維持,無非就是金錢、權勢、女人。對于普通士兵而已,金錢和女人則更加地直觀。
可軍餉就只有這麼多。
雖然耶律大樹逼著劉豫給這些遼軍開出了數倍于齊軍的軍餉,但錢這個東西,自然是不嫌多的,對于這些士兵來說,再多的錢也不夠花。
但齊國現在終究是大遼的屬國,也不好意思去明搶。
不過現在可以去宋地搶。
不管是亳州,還是宿州,那可都是膏腴之地。
听說越往南,宋人便越富裕,這一次,倒是可以見識見識。
三千遼騎,在耶律大樹的率領之下,躕躇滿志地踏上他們心心念念的新征程。
幾年之前的破東京以及掃蕩東京周邊的戰爭,讓遼軍士兵們永生難忘。
宋人的富庶,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之外。
那一場戰爭,幾乎每一個參戰的人,都發了財。
風光還鄉,聚妻生子,購買牛羊,牧場,置辦全新的家什,可怕當時在後方鎮守的那些人饞得流口水。
現在,終于也輪到他們發財了。
听老人們說,南方的宋人更富裕呢!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這支遼軍騎兵便直撲宋軍內地。
讓耶律大樹歡喜的是,宋軍自己干這樣的事,卻似乎沒有想到遼人也會干這樣的事情,三千遼騎,居然輕輕松松地便從兩支宋軍的接合部穿越了前線,幾乎是以不久之前宋軍同樣的手段。
這讓耶律大樹對宋軍的將領有些鄙夷,顧頭不顧 的家伙。
你這樣弄人家,就不防著別人同樣弄你嗎?
徐州,彭城。
高迎祥緊盯著掛在牆上的地圖。
敵人上鉤了,而且如他所願,釣來了他最想釣到的大魚。
齊國的國相耶律大樹和他麾下的三千騎兵。
他早就張網以待了。
現在他要做的,卻是只能靜靜等待了。
撒網的是高迎祥,但網本身,卻並不是高迎祥的部隊,而是來自江寧府,剛剛奪取了南陽的韓錟所統率的江寧守備軍。
四千江寧守備軍,再加上岳騰的三千天鷹軍。
蕭誠所規劃的這一場橫貫東部、中部上千里戰場之上的戰役,最主要的,便是奪取南陽這個軍事要點,以南陽盆地作為中部行轅的後方支撐。次要的,便是在徐州、下邳、碭山等地給予齊國迎頭痛擊。
這場最初看起來毫不起眼,但在真正拉開大幕之後卻會讓所有人驚詫莫名的宏大戰事,便是蕭誠送給江寧府諸君的一場驚喜。
或者說,是一場驚嚇。
只要這兩場戰事大勝,那麼在江寧朝廷之中,那些還跟蕭誠唱著反調,喋喋不休的家伙們,將統統閉嘴。
壓制住這些人,蕭誠才能放開手腳,來推行自己的治國之策。
戰爭,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以及手段。
但軍隊,卻又是政治的最可靠的後盾。
兩場戰事,將會促使蕭誠將絕大部分的軍事指揮權攏到手中,槍桿子里頭出政權,做完了這件事,就不會再有人跟自己唧唧歪歪了。
皇帝是自己的學生,對自己言听計從,
軍隊是自己的心月復,如臂使指。
你們這些本土派,綏靖派,只想發財不想北伐,不想一統天下的家伙,從現在起老老實實地給我站到跟前來,要不然,就讓你們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這個戰略,具體到高迎祥這里,便是想要擊殺掉齊國的國相耶律大樹。
這個人的份量,可是一點兒也不比劉豫輕。
劉豫身為齊王,極其小心,根本就不會身陷險地,但這個耶律大樹可就不一樣了。
反復斟酌推敲,高迎祥才拿出了這樣的一個計劃。
事實上,最初高迎祥並沒有覺得這個計劃一定有成功的可能。
畢竟牽涉太大,面太廣,各環各節,過于精密了。
而太復雜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反而是越低的,隨便那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有可能導致計劃半途夭折。
計劃越簡單,成功的可能性便越高。
可是簡單的計劃,又怎麼可能釣到耶律大樹這樣的大魚呢!
高迎祥已經準備為了實現這個計劃而付出一定的犧牲了。當然,他也準備好了挨罵。
慈不掌兵,有時候為了大局,就不得不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在這一點上,高迎祥可是一點兒也不會心慈手軟。
他犧牲的對象,便是防線之後的大宋百姓。
耶律大樹會因為貪婪而越來越深入,而他每進一步,都將使他陷得更深一些。
不過南陽戰事的進展順利,讓高迎祥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氣。
韓錟他們回轉的速度,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得多。
只要他們回來的夠快,那麼大宋百姓將要蒙受的損失,就會越小。
如果能全殲了這支遼國騎兵,那大宋百姓對于軍隊的尊重和依賴,將會迎來一個新高度。
「韓錘子,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希望你真是首輔手中的一柄無堅不摧的大錘!」朱砂筆在地圖之上劃了一個圈,高迎祥深吸了一口氣。
凜冽的寒風之中,韓錟倚著自己的戰馬,這是一匹毛色全黑的戰馬,只有四個蹄子雪白。戰馬叫追光,是蕭誠送給韓錟的。
蕭府當年那匹聞名東京的戰馬逐影,隨著蕭誠到了南方。而追光,便是逐影的後代。
肩高超過八尺五的追光,比起其它的戰馬,整整大了一圈。
四千江寧守備軍,正在靜靜地守候著他們的獵物。而三千天鷹軍,則在與他們相距五十里的地方,同樣在守株待兔。
一騎自遠方風馳電掣而來。
「統領,遼軍襲擊了板橋鎮,現在正在那里燒殺搶掠!」斥候沒有下馬,直接在馬上大聲喊道。
一把撿起地上的鐵槌往空中一拋,韓錟翻身上馬,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鐵槌,往馬鞍之上一架,也不作聲,策馬便行。
四千江寧守備軍,紛紛翻身上馬,緊隨韓錟而行。
等待,是最惱火的,此刻終于听聞到了敵人的消息,眾人反而是感到無比的輕松。
接下來,殺敵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