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蕭誠主導成立的江寧新宋,取消了過去東京舊宋時期以兩府三司為主的兩套班子的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內閣加六部制。
而六部之中,排第一位的,毫無疑問的,自然是吏部。
不管什麼時候,管人的部門,地位總是最高的。
不過成紹這個吏部尚書,卻是有名無實。
所有人對成紹的評價,都是說這家伙是一個軟蛋。
的確,他很軟。
但他並不蠢。
相反,他足夠聰明。
因為軟,所以作為淮南制置使的時候,他不願與偽齊發生任何沖突,只想守住自家一畝三分地。在謝鴻、劉俊悍然發起奇襲徐州的戰事的時候,他也沒有向其派出援兵。
但因為聰明,當蕭誠在荊湖路發起成立新宋之時,他是第一個響應並且一路南下前往荊湖江陵。
在這一點上,蕭誠自然也要承他的情。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蕭誠酬功,這吏部尚書一職,便從天而降,落到了他的頭上。
作為前淮南制置使,他是有這個資格擔任這一職位的。
他的頂頭上司,是岑重。
他手下的吏部左侍郎,是曾經擔任過黔州簽判的周衛,這個人,也算是蕭誠的老相識,蕭誠當年去黔州,接的就是他的位置。
所以,成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上任之後,去吏部衙門上班的日子屈指可數,大部分時候,他都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懶得去理事。除非必須他這個尚書到場的場合,他才會抵達,而到了之後,他基本上也是一個應聲蟲。
反正岑重說什麼,他便說什麼。
他是真沒有想到,閩浙總督這頂帽子,又這麼莫名其妙地砸在自己的頭上。
這只不過是一次平級的調動,但兩個位置的重要性,卻完全不同。
在朝任吏部尚書,並不得自由。
上有主管吏部的岑重,再上頭還有首輔蕭誠,像次輔司軍超這些人,自然也是瞪著眼楮看著他,只想抓住他什麼大的把柄然後轟他下台。
而閩浙總督,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封疆大吏。
蕭誠一直要做的行政區域的重新劃分,過去因為司軍超等江南派的竭力反對而一直沒有得到實施,但這一次,司軍超等終于退讓了。
江南東路、江南西路不復存在。
省取代路,省下直接設縣,而在一些重要的節點地方,設府。
過去的路、府、軍、監、州、縣等比較復雜的行政體系,將被取消取而代之的將是省、縣、村里等垂直管理體系。
省,設巡撫,主管一地民政。
而總督,則根據實際情況,管理一到幾個省。
像自己馬上就要去上任的閩浙總督,轄下便有福建省與浙江省。
而這一次最大的贏家,則是謝鴻,作為兩江總督,此人轄下有江蘇、安徽、江西,這可都是真正的好地方。
「首輔,紹自知才能不夠,實在是擔不起閩浙總督這樣的重擔,還請首輔收回成命!」成紹一揖到地,聲音懇切。
蕭誠哈哈一笑,道︰「成公,且坐,次輔要請你喝酒,我這里,可是只有茶,你總可以喝一杯吧?」
成紹苦笑一聲,盤膝坐下,看著蕭誠有條不紊地在那里沖泡著茶。
「知道外頭怎麼評價你嗎?」蕭誠將一杯茶推到了成紹的面前。
成紹臉龐微紅︰「知道,都說我是一個軟蛋。」
蕭誠點了點頭,拈起小小的茶杯,在手里慢慢地轉著,緩緩地道︰「有些時候,軟一些,不見得就是壞事。成公,我也不瞞說,這一次要用你作為閩浙總督,我恰恰就是看中了你的軟。」
成紹頓時面紅耳赤,抬頭看著蕭誠,眼中滿滿都是委屈。
蕭誠接著道︰「一地總督,軍政,民政可謂是一把抓,權力極大,而福建、浙江兩地,接下來都會有新的巡撫上任,巡撫主管一省,總督雖說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但巡撫的任命權卻也在朝廷,而且巡撫也是可以直接上折子的,所以,如果總督與下頭的巡撫頂著干起來,那頭疼的還是我。」
成紹干巴巴地道︰「首輔是要我到了閩浙總督任上,下頭兩個巡撫要做什麼,我都不聞不問嗎?浙江那邊,也不管?」
蕭誠哈哈一笑,福建的巡撫,是他的人,但浙江那邊,卻還是江南派系,成紹此問,倒是透著些意思,投效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次輔這一次吃了虧,憋著勁兒想要找回場子。而劉明義這一次被江南派系拋出來頂缸,心中自然不憤,必然也會使壞。如果去一個性格剛硬的總督,比方說羅綱,說不準就會中了他們的奸計,到時候,閩浙局勢一壞,我不免就要被動了。」蕭誠道︰「不是沒有人提議讓你去雲貴,調羅綱來閩浙以霹靂手段整頓,雲貴各項制度早已成型,你去了,蕭規曹隨便可把握局勢。但我思之再三,還是覺得你去閩浙更合適。」
成紹拱手道︰「還請首輔明示。」
「閩浙等地,一向是被江南派系視為後院的地方,這些年來,我費盡心力,也不過是在往內里打了幾根鍥子,比方鄭家便是。但鄭則仕終究只是鄉紳,而且還是一個不干淨的鄉紳,鄭之虎常年在海上,鄭家雖然有武力,但且難以在岸上形成更大的影響力,閩浙,和朝廷終是沒有形成合力啊!」
「正是如此,首輔,我實在是覺得自己難堪此大任啊!」成紹苦著臉還想推托。
成紹很清楚,蕭誠是要將閩浙兩地屬于江南派系的人,從上到下清洗得干干淨淨,將這兩地拿回到手中。
但這事容易完成嗎?
當然很難。
一個搞不好,性命搭進去都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逼得急了,不過是一匹夫就能完成的事情。
「你被人稱為軟蛋,可從來沒有人說你是一個笨蛋!」蕭誠淡淡地道︰「成公,軟只是你的處事態度,並不代表你的處事能力。而且,你去,司公他們也會放心,認為你以你的性子,必然折騰不出什麼大事來,反而在許多事情之上,會選擇息事寧人,得過且過,維持現狀。這,才是他們同意劉明義下台而由你來接任的緣故。要是換羅綱,你看司軍超他們會不會甘心,必然會掀起更大的亂子來迫使我讓步。他們很清楚,我不欲這半壁江山當真陷入內亂當中。這是我的軟肋,也是他們的必殺之招。」
「首輔,終究還是會刀子見紅的。」
「所以我讓你去,以柔克剛!」蕭誠道︰「你是揚州人,在他們的眼中,不能全算是外人,去了閩浙,你能夠較容易的與那些本地豪強說上話,如此一來,分化,拉攏便很容易上手。換了羅綱這樣的,可能嗎?他人還沒去,對付的法子,只怕就是一套一套的來了。」
成紹嘆了一口氣,看這模樣,他不去只怕還不成。
「成公,你今年五十一!」蕭誠道︰「當真頂著軟蛋這個名號過上一輩子,七十致仕,你還有一十九年時間呢,也該為你的兒孫們想一想,如果你這次能讓閩浙徹底變成朝廷的閩浙,不但可以洗刷你過去這個不太好的名聲,還會成為朝廷的大功臣,便是你的兒孫,也可以從此挺胸抬頭做人吧?」
「我是怕搞砸了!」成紹道。
「誰去,都有搞砸的可能!」蕭誠道︰「我想來想去,你,反而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個。」
「楊泉真會听我的?」
「他是福建巡撫,是你的下屬!」蕭誠微笑道。
不知不覺間,成紹挺直了腰身,「首輔,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試試。」
楊泉是蕭誠一直以來的心月復,既然蕭誠說了這個話,那至少兩個巡撫之間,已經有一個會听自己的了。
「首輔對閩浙有什麼要求?」
「其一,海貿所得,一年之後,翻上一番。」蕭誠豎起了一根手指。「二年之內,完成禁軍和廂軍的改編,閩浙兩地,編練兩萬精銳兵馬,其它的那些累贅,給我盡數扔掉。你如果完成了前頭這兩件事,那麼,想必那時候,閩浙上上下下的政改,吏改也都已經完成了。」
成紹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站了起來,道︰「下官盡力為之。首輔,我這便告辭了。」
「至少要喝三杯茶吧?」蕭誠指了指茶壺,笑道。
「且留余味吧!」成紹道︰「下官今晚還要去喝次輔的酒,這便回去好生琢磨一下,怎麼跟次輔說話。」
蕭誠大笑起來。
「那我就不送你了!」
成紹剛走,從里頭小間里,楊泉走了出來。
剛剛成紹與蕭誠的談話,他在內里,听得一清二楚。
「成紹,他真行嗎?」楊泉坐了下來,直接拿起成紹剛剛喝過的杯子,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首輔,您看人的眼光,向來不錯,我是佩服的,但這個成紹,真的是讓人不敢托之以大事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你,也有!」蕭誠笑道︰「但只要放在合適的位置之上,就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知道為什麼調你去福建嗎?」
「我是您的嫡系人馬啊!」楊泉笑道︰「您讓我往東,我不會往西,你讓我趕狗,我絕不會殺雞。」
「都是一省巡撫了,還當自己是當初黔州的那個二百五嗎?」蕭誠道。
「還別說,真懷疑那段時光!」楊泉滿臉惆悵︰「那時候的首輔,可是大刀闊斧,毫不手軟,現在都是這天下第二人了,做事反而縮手縮腳了。當年您是怎麼收拾馬亮的?現在怎麼就不能那樣收拾這些蛀蟲呢?」
「能一樣嗎?」蕭誠瞪了他一眼︰「當時在黔州,即便失敗了,也無礙大局,了不起就是我蕭某人身敗名裂,狼狽而去罷,再怎麼也不會讓黔州更壞是不是?可現在我是稍有不慎,便會危及天下千萬人性命,你說我能不如履薄冰?」
「得,我曉得了!」楊泉擺手道︰「首輔您卻穩坐釣魚台,這福建路上,我去給您趟一條路出來。我可是干刑名的出身,泉州府、市舶司我非查他個底兒掉不可。將泉州知府以及市舶司全都換上咱們的人,然後再聯合鄭之虎打擊走私,護航海留,一年之內,我必然將海留利潤給您翻上一番。」
「你大膽往前沖,成紹在後頭給你擦以及穩定大後方。」蕭誠道︰「你可別小瞧這個人,他軟是軟,可手段並不缺。以前看不準形式,所以顯得很窩囊,時時刻刻都想著給自己留條後路。但只要他看清了道路,他也是敢于往大步往前跑的。」
「這麼說來,這一次他是更看好首輔你,決定一門心思地站到我們這邊了?」楊泉笑問道。
「當然,徐州大勝,東部行轅大勝,咱們的勢力已經通過微山湖等四湖延伸到了京東月復地,西邊拿下了商丘、宋城,中部行轅大勝,奪下了南陽,兩路兵馬形成夾攻之勢,兵鋒直逼開封,這兩場大勝之後,秦風路那邊李淳風的使者,屁顛屁顛便來了,益州路上的李世隆,也立即有糧食銀錢往江寧送了。成紹又不比他們蠢,怎麼會看不清天平在往那邊偏呢?所以,現在已經是他作出決擇的時候了。」
「都是些聰明人啊!」楊泉搖頭道︰「這世上就是因為這樣的聰明人太多,所以才變成了這般模樣。」
「說不準,再過些年,你也會變成這樣的人!」
「我不會!」楊泉斷然道︰「因為我只需要小聰明就好了,大聰明不必,跟著首輔便好。首輔你比我年輕,而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跟第二個人了,所以我絕不會在大方向上犯錯誤,如此,足矣!」
蕭誠一笑︰「沒去見見田疇?」
「不去了,怕他難堪。」楊泉道︰「我現在是福建巡撫,他是江寧知府,我可是比他高了半格了。而十年之前,在他面前,我還是一只小蝦米呢!這十幾年,楊家的發展,完全壓倒了田家。所以,不見了吧?除非偶遇!」
「明白了,要不你們今晚便在我府上去偶遇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