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揮筆寫下這一副大字,蕭誠隨手將筆一擲,歪著打量著仍然墨汁濃郁的自己的這副作品。
絕對是自己這些年來寫得最好的一副字。
「好字!」一邊幫著拉紙的劉新看著這副字,滿臉痴迷之色,「相公,這副字送給我吧!」
蕭誠大笑著揮揮手,「你喜歡,便拿去!」
劉新大喜,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副墨跡都還沒有干的字,立刻便小跑著離開了首府官廨,等一會兒,六部九卿的官員基本上都會來這里與首輔議事,讓他們看見了,哪里還有自己這個小官兒的份兒!
搶不過他們啊!
現在自然是要近水樓台先得月,搶到手里藏起來再說。
這副字,完全是可以當傳家寶的。
劉新也是進士出身,本身一筆字就寫得相當好,輕易的書法,還真不如他的眼。
以前蕭誠的字,在劉新的眼中,也就是中規中矩,算不得十分出彩,不說整個大宋讀書人中間了,便是放眼江寧朝堂,比他寫的好的,也是大有人在。
但今天這副字,卻是大不一樣。
數封捷報雖然發出的時間不一樣,但卻無巧不巧的同一天抵達了江寧,而收到了這幾份捷報的首輔大喜之下,揮毫便寫下了這首大唐時期的詩詞。
劉新目睹了全部的過程,當真是大氣磅礡,一氣呵成。
如果當時寫字的首輔是一首提筆,一手提酒壺,那場景,就更讓人能銘記于心了。
劉新敢打賭,再讓蕭誠寫上這一副字,便遠遠達不到這個水平了。
幾份捷報分別是中部行轅大將軍王柱與大將軍魏武會師東京,幾乎沒費吹灰之力,便一舉收復東京城。
光復故都,光是這個消息,便足以讓所有從北方流落而來的宋人歡喜欲泣。
東部行轅大將軍高迎祥則在江淮擊破耶律珍主力之後,一路揮師北進,沿途消滅擊潰遼軍以及其僕從軍隊無數,最後與浮海而至京東路的劉益國會師于大名府。
早先在大名府的遼軍,則在宋軍合圍之前,由耶律隆緒、耶律乙辛等人指揮著繼續一路北逃,如今遼軍已經是一路敗退至河間府。
而張誠所率領的陝甘路與西軍聯軍,也在十幾天前拿下了真定府。
真定府的收回,也意味著遼軍在河北路再也沒有容身之地。
他們在河間府也呆不了幾天了。
多年較量之後,現在大宋又終于把邊境推到了戰前的位置。
丟掉的東西,現在差不多全都拿了回來。
復興大宋的第一步,到現在可以說是終于完成了。
怎麼能讓蕭誠不高興呢!
「首輔,首輔,該還都東京城了,該還都了!」外頭傳來了一個帶著哭腔的嘶啞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胡杞竟然搶在岑重的前面,一路小跑著沖進了房間。
跟在他後面的岑重一臉的無奈。
當年東京城破,大宋皇帝、太上皇以及皇室和文武大臣幾乎被遼人一網打盡,蕭誠擁立趙安于江陵登基,後來以江寧府為陪都,這一晃,便是七八年的時間過去了。
江寧,一直被稱呼為陪都。
從法律意義來講,大宋的都城,仍然還是東京。
還都于東京的政治意義,還是極其濃厚的。
這代表著大宋的絕對勝利。
由不得胡杞開心無比。
蕭誠看著外面扔在源源不絕地擁過來的文武百官,微笑著道︰「還都事宜,事關重大,卻是輕忽不得。胡公,現在的東京城,可不是我們記憶中的東京城了。當年的繁華,皆成煙雲,百萬人口,已十不存一,樓台宮廳,已化為灰盡,耶律隆緒撤退之際,還放了一把火,如今東京城,差不多已成白地了。」
「是不是白地並不重要,只要陛下重歸東京城,在那里立起王旗,便足夠了!」胡杞堅持道︰「重修王宮,再塑東京,這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是不是?」
「關鍵是,值不值得!」一邊的岑重開口了︰「東京城已成廢墟,再在刻墟之上重建有沒有必要?」
「你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道還都東京城意味著什麼嗎?」胡杞看著岑重,勃然大怒。
「當大宋的旗幟在那片土地之上飄揚的時候,便已經說明了一切!」岑重才不怕胡杞這個死硬死硬的老頭子,接著道︰「開封周邊,無險可守,不得不聚集重兵保護,可現實上大家也看到了,起到的作用實在是有限。我的意見是,王駕可以去東京城巡視,但都城,當真不必再建在東京城了!」
「贊成!」屋子里一群官員立時便附和起來,「江寧才是絕佳之地,如今京東兩路已經收復,江寧既有江河之險,亦有山川阻隔,方是一國之根本。而大宋立都于江寧,數年之間,便驅除韃虜,復我河山,當可見大宋氣運,便在江寧!」
「胡扯蛋!」胡杞勃然大怒︰「江山之固,在人心、在施政,山川之險固,不過小道耳!」
「如何便是小道?」屋內,江寧派冷笑著道︰「早先都城在東京之時,百萬民眾,吃喝拉撒一應所需,都要從外運入,一年耗廢幾許?無天險護衛,集數十萬禁軍四周守衛,又糜費幾何?胡公,這些錢,是可以省下來的,過去東京城百萬民眾,真要移都,牽扯實在太大,所以才無法施行,現在東京城已廢,正是順水推舟之時。」
「說來說去,你都是想讓大宋新都正式立在江寧羅?」胡杞哼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胡公慎言!」那人大怒︰「不管是不是在江寧,某家都反對重修東京。太祖當年便欲遷都,只是多方掣肘,最終沒有成行而已,如今正當其時!」
「首輔怎麼說?」胡杞轉頭,逼視著蕭誠,在他看來,蕭誠一直小心戒備著南方一系,必然會反對將都城設在江寧。
都城設在那里,這可是絕對的利益牽扯,只看看江寧這些年來,僅僅是作為一個陪都,便得到了多大的好處。
所有的資源,都在向著這里傾斜。
短短數年之內,江寧城的人丁便比過去翻了數倍有余,而經濟,更是一躍而成為整個南方的中心。
「這件事情,我覺得咱們還是要先問問官家的意思!」蕭誠笑著道。
屋里安靜了數息時間,所有人看著蕭誠的眼神兒很是有些值得玩味。
官家的意思,還不是你蕭首輔的意思。
「不過我的意思呢,江寧可以成為陪都,但的確不適宜成為正式的都城!」蕭誠接著道。「都城是一國之中心,不但在政治之上有著絕對的凝聚力,在經濟之上更是絕對的拉動力。現如今咱們大宋南方這些年算得上是政通人和,發展得頗好,而且已經踏上了正軌,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來可期。而長江以北,這些年來受遼人以及那些叛賊們的反復劫掠、盤剝,可以稱得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啊!」
屋里眾人都是默然點頭,當年東京城的盛景,已經如夢往事,如今的北地,當真是慘不忍言。
「這以說來,首輔是支持復建東京城的了?」有人問道。
「復建東京城,倒也不必!」外頭突然傳來了趙安的聲音,腳穿草鞋,挽著褲腿,小腿之上還有著泥巴的趙安,大步而走了進來。
「見過官家!」所有人叉手齊眉,向著這個大宋有史以來最不像皇帝的人皇帝行禮。
「正在暖棚里育苗呢,劉大伴突然跑來跟我說,東京城收復了,大名府也收復了,真定府也收復了,遼人已經龜縮到了河間府,正在狼狽北竄,大家都聚到了首輔之里,我便也來湊個熱鬧!」趙安笑著道。
「官家剛剛說不必復建東京城,想來是屬于江寧為都城了?」一名官員喜滋滋地道,在他看來,趙安兩三歲之時便到了南方,這些年來,一直便在南方長大,對于北方,只怕沒有什麼感情,也肯定不習慣。
「東京城是不必復建了,再怎麼建,也不可能恢復到往日之盛景了,留在那里,倒是可以時時提醒我們,警示我們,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趙安正色道︰「但江寧也不是最合適的地方。」
「那官家覺得那里最合適?」胡杞有些失望地問道,但官家既然已經發話了,對于他來說,這便是一錘定音了。
「首輔,當年你擬定的計劃,第一步便是驅除韃虜,收復故土,這一步如今算是做到了,那第二步,當是什麼?」
「自然便是北伐!」蕭誠笑道。
「我還記得,當年您說天子當守國門,君王應死社稷,這也是立陪都于江寧的原因,如今是否也當如是?」趙安笑道。
蕭誠恍然︰「官家,您是說,立都于大名府?」
「然也!」趙安笑道︰「建都河北,直面遼賊,奮起北伐,統一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