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儒是魔?」
曹長卿神情一怔,開始細細咀嚼這個問題。
少頃,他重新抬起頭,滿腔的書生意氣、浩然正氣,統統化作了江湖豪氣,進而噴涌成朗朗笑聲︰「是儒是魔當然是由我自己來定,何曾輪到他人指手畫腳?就憑他們,也配?!」
「哈哈哈——」
蚩曜也隨之撫掌而笑,「說得好!這才是一人敵國的曹青衣該有風采!」
從這笑聲之中他已經明白了曹長卿的選擇,自然不會繼續去講什麼「如果別人說你是魔,你最好真的是」之類的說辭。能始終如一堅持自己道路的人,總是值得敬佩的。
笑聲漸歇。
曹長卿端起桌上的酒盞暢飲一口︰「雖然我不會轉入魔道,但我們雙方也不是沒有合作的余地。」
「哦?」
蚩曜故作驚詫,「我們現在可同時惹上了包括龍虎山、廣陵王、軒轅家族在內的諸多大勢力,跟我們合作,你能撈到什麼好處?」
「哼,」
曹青衣不屑地拂袖道「只要有人跟離陽趙家作對,我多少都會幫幫場子。龍虎山暫且不說但是趙毅那邊,他如果真的因為對付你而導致大凰城內部空虛的話,說不得他的那顆藩王頭顱,就要先于他的兄長去傳首九邊了!」
「哈哈哈哈——好!」
蚩曜哈哈大笑,對于曹長卿這樣直來直去毫不避諱的言辭十分欣賞,「其實算一算,龍虎山能找的幫手也就那麼幾個。除了廣陵王和徽山軒轅之外,頂級勢力中最多再加上一個東越劍池。太安城那邊也可能會派出趙勾在暗地里搞一點小動作……連六大門派都湊不齊,能奈我何?」
「蚩兄好氣魄。」
曹長卿拱了拱手。他自己雖然也與離陽為敵,但因為行蹤縹緲的緣故,除了趙勾如影隨形外,到還真沒被這樣規模的敵人圍攻過。哪怕三入太安城遭遇的最強陣容也比不了上述五大勢力的聯合。畢竟他是進攻方,永遠掌握著主動權。
但蚩曜不一樣,他既然自認是逐鹿山之主,那麼不到萬不得已,這塊基業肯定是不能丟的。失去了閃轉騰挪的余地,便只能硬踫硬了。
這樣一來……
「趙勾可以交給我來處理,他們追了我許多年,是時候讓他們知道究竟誰才是獵物,而誰又是獵人了。但其他人,你有把握嗎?」
一起調侃過離陽皇帝,又結成了臨時的同盟,關系大不一樣之後,曹長卿問得也就更深了一點。
實際上,這二十年來,曹長卿堪稱是全天下最寂寞孤獨的人。
這份孤獨不僅僅在于他失去了故國西楚,失去了自己最珍視的那個女子。同樣的經歷老劍神李淳罡也有,上一代魔教教主劉松濤也曾體會過。
但問題在于,李淳罡失去了他的一席綠袍兒之後,整個人就頹廢了,藏身听潮亭內數十年一動不動;劉松濤也是一樣,他大殺四方為心愛之人報仇,後來敵不過龍虎山請下的仙人手段之後,便歸于西域佛門,去修四大皆空了。
唯獨曹長卿還在一直堅持著,為了一件幾乎被全天下所有人都認為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而舍生忘死,拼盡全力。
他刺殺離陽官員,行刺趙氏皇帝,目的並不僅僅只在殺戮和報仇,而是為了讓離陽亂起來,好讓西楚有復國之機。
但實際上,力挽狂瀾于繼倒之際已經是連聖賢都難以完成的偉業了,當狂瀾已過,大局早定,滄海桑田之後再想要復還舊觀,又哪里是人力能為的事呢?
曹長卿在江湖、百姓之中的名頭大多源于他三次殺入皇宮且全身而退的事跡。但是在那些被一般人當做高人看待的人眼里,他這種不畏艱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信念才更加值得欽佩和贊許。
而且他還很聰明。
離陽定鼎中原之後,可以說朝堂江湖八成勢力其實都跟這個王朝有著各種各樣的聯系,但是曹長卿並沒有擴散他的復仇打擊面,而是緊緊盯住了趙氏皇族這一個點去針對。
這才是讓他以悖逆之身還能贏得天下美名的關鍵。
他要是跟當年發狂後的劉松濤一樣,跑出去隨便大殺特殺的話,早就被離陽皇室串聯江湖上各種名門正派的給圍剿了。
但偏偏像現在這樣,目標集中在皇室,甚至是皇帝本人身上,不胡亂波及別人。那皇帝便也只能派自己麾下的力量去對抗,沒有招呼大家「並肩子上」的借口。
所以這一次,曹長卿只開口說將趙勾交給他,並承諾若有機會的話可往大凰城一行,而沒有選擇對付明明更弱一些的軒轅世家。
蚩曜對于曹長卿的選擇也沒有多少意外,若對方真的大包大攬說要與自己同進退一起對抗龍虎山,他才要懷疑這家伙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呢。
交情沒到那個份上。
就像曹長卿說的那樣,他只是想給跟離陽趙家作對的人幫一幫場子,而不是為之賣命。
在真正達成目標之前,他可是惜命得很呢。
「那就多謝了。」
蚩曜敬了一杯酒,「如果在外野戰,面對這些勢力的圍剿,我恐怕只能狼狽逃竄,最多保證自己不會死。但他們要是來到逐鹿山……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
蠱師最擅長的就是提前布置戰場,更別說這里作為涿鹿古戰場,風水氣象與蚩曜極為相合,在這里他就是正兒八經的陸地神仙!除非對面能找到一個血脈比他還要更近的真正黃帝後裔,否則……
而且敵人若是沒有本事能將整片逐鹿山脈一起拔除的話,自己將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拼消耗,在這塊地界上,沒有人可以戰勝他。
但這些就沒必要跟曹長卿細說了,只需要表達一下自信的態度就行了。
曹長卿也不是一個會刨根問底的人,見蚩曜有自信,他也就收起了疑惑。
兩人又推杯換盞了幾個回合,閑聊了一番天下大勢後,那一襲青衫便飄然而去,瀟灑豪邁一如他來時那般。
蚩曜放下酒杯,卻沒有繼續去閉關推演新的蠱術神通,而是眺望著山外某處,嘆息道︰「麻煩的家伙一個接著一個來,真是不讓人安生啊!」
但這個人與曹長卿不同,他還必須得去見一見。
曹長卿就算不與自己達成同盟,也不會對逐鹿山落井下石,但這次前來的這個老家伙不同,他陰起人來可是要命的緊。
而且最重要的是,經過這段時間的反復思考,蚩曜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堪稱宏偉的大計劃。
他有信心可以跟這位黃三甲真正面對面地談一談。
大家都是穿越者,連你自己都在我看的書里,我就不信忽、咳咳,說服不了你!
……
……
逐鹿山外,一座小樹林中。
騎著黑白大貓的少女一臉不開心︰「你不是說往這邊走也能見到他嗎?人呢?」
「嘿嘿,閨女,我是說能讓你見到,可沒說立刻就能見到不是?」
儒袍老人的回答成功讓少女提起來手邊的向日葵跑過來抽他。
正當兩人鬧得正歡時,老者忽然神情一肅,探手握住了少女的胳膊︰「距離這麼遠竟然都被發現了?」
少女雖然不知道老者發現了什麼,但她也並不是一位什麼都不懂的單純女子,聞言身形矯健地回到黑白大貓的背上,眼神銳利。
片刻之後,騎著貔貅的蚩曜終于出現在一老一少的視野之中。
「看來老夫望氣得出的結論果然沒錯,這整座逐鹿山都被你化成了道場。」
黃龍士用感慨的語氣說道,「莫非你是哪一代的魔教教主,還是某位大天魔的轉世?」
即便以他數百年的閱歷,也實在想象不出,有誰能在如此之短的時間里將逐鹿山這塊魔土徹徹底底的化為己有。只能猜測是對方轉世之前就留下了什麼手段玄機。
「呵呵,」
蚩曜對此避而不答,以問題回應問題,「那麼大名鼎鼎的黃三甲,敢不敢到我這魔土一行呢?」
「激將對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
黃龍士搖了搖頭,似乎是在鄙夷對方激將法用得粗劣。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就換一種邀請方式。」
蚩曜灑然一笑,「不知道您有沒有听說過這樣一段話︰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黃龍士的臉色遽然一變。
這話讓別人听起來或許沒什麼,無非就是局內局外、預判對預判,看誰站得層數更高的那一套話術罷了。
但黃三甲不一樣,他可是翻書人啊!
什麼叫翻書人?
就是他原本並不在書里面,但卻了解這本書中的一切。如今他來到了書里,比拼小節謀劃或許有能勝過他的,但縱論大局,誰還能比他站得層次更高?
如果是一般人說這話,黃三甲只會覺得對方狂妄!
但蚩曜不同。
這個人他沒在書里面見過。
當然了,無論黃三甲當初翻閱的是一本什麼書,都沒有道理能將這個時代的千千萬萬人一一覽遍。
但任何一個有資格影響天下大勢的人,也分明不應該被遺漏才對。
這說明了什麼?
黃三甲的心在顫抖。
蚩曜嘴角微翹,「如何,現在肯隨我入山一敘了嗎?」
「……好!」
黃三甲不愧是黃三甲,他雖然震驚于自己的猜測,但卻並沒有真的亂了方寸。
安頓好身邊的小丫頭賈家嘉之後,便跟著蚩曜走進了逐鹿山。
一路上兩人各自沉默。
蚩曜是不急,黃三甲則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詢問。
「你也是穿越的?那一年過來的?」
黃三甲翻書人的身份雖然在寥寥幾位頂尖人物那里並非絕密,但他也不至于這麼被人一詐隨便和盤托出。
逐鹿山主峰,三千級白玉台階在兩人腳下一晃而過。
峰頂。
蚩曜回到了自己的教主寶座之上,伸手指引︰「請坐。」
黃三甲也沒客氣,坐在剛才曹長卿的位子上,端起面前的酒壺喝了一口。
隨即眼楮一亮︰「好酒!」
「自然是好酒。」
蚩曜也不介意先跟他東拉西扯一番,「此酒是我新釀,名為涿鹿,與山外風情當是大不相同吧?」
「確實不同。」
黃龍士號稱三甲,但他懂得東西可不止三樣,哪怕只是閑聊一點酒的文化也能滔滔不絕。
但今天的他並沒有這個心情。
「行了,也別賣關子了,說說看吧,你非要請老夫上山,究竟要說些什麼?」
放下酒壺,一雙滄桑的眼眸之中,透出智慧的光彩。
「你是翻書人,一甲子來,不惜背負魔頭之名,也要將這座天下改造成你理想中的樣子。」
蚩曜言歸正傳,「是覺得你看得見的未來,比當下更好,對嗎?」
「那是當然!」
黃三甲先是斬釘截鐵的回答了他的問題,而後眼楮微微眯起,意有所指地問道,「看來你的來歷也不簡單啊!莫非跟老夫一樣?」
「你只需要知道,你平日里夸口的未來世界,什麼普通人不修行也能遨游青冥,什麼大部分人讀過的書比大儒還多等等之類的情形,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蚩曜也不諱言,以他現在的實力,並不擔心這個秘密被別人知道,更何況只是對來歷差不多的黃三甲說說。
「既然如此,那你難道不認為,那個時代比這個時代更好嗎?」
得到了答桉的黃三甲心頭一定,轉而問道。
「這個時代,有仙人們高高在上撥弄氣運;有武道宗師動輒傾城波及無辜;有世家門閥敝帚自珍壟斷書籍和知識;有官員貴族視百姓如草芥隨意打殺……自然是比不上未來那個時代的。」
蚩曜澹澹說道,「但是,那個時代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問題嗎?況且,你也不能一路保駕護航到那時。比如說我們都知道,沒有皇帝比有皇帝更好,但你為什麼不朝這個方向努力?因為時代不允許,一個時代自有一個時代的桎梏。
「所以你真正能做的事其實只有一樣——斬斷天上和人間的聯系,摧毀人間的修行體系而已。那我就要問了,不能修行對于未來之人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如果是別人這麼質疑自己,黃三甲恐怕根本不屑于跟對方爭辯。
因為他自詡眼光見識遠超世人,你們都只能看到當下,而我可是能看到千年之後的光景!
但蚩曜不同,一位與自己來歷相似的翻書人,這讓黃三甲面對其他人時候的優越感打了非常大的折扣。
好看的言情
「那你的意思是?」
黃龍士的灼灼目光與蚩曜在半空中對撞。
「黃三甲,既然你已經從書外來到了書中,那何妨更大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