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取經人會是你,這一路上我怕是要被煩死了,你可別再問我哪吒是男是女了?要不我把他請來?」
「不會不會,貧僧現在穩重多了,你看我這模樣是不是很有風度?」
「倒是和我那兄長很相似。」
「嗯?」
「道貌岸然!看起來很正經,實際上鬼知道在想什麼東西。」
「我現在可是你師父,你稍微客氣一點好不好?要不我給你講講經?」
「以後再講,老孫先做一件事。」
「什麼事?」
「這座山壓了老孫數百年,也阻礙了周邊百姓數百年,如今老孫既然已經月兌難,便不用留著這座山了!」
孫悟空伸手取出金箍棒,雙臂微微用力,對著五行山便是一招豎劈。
強橫的勁力直沖而過,金黃色的月牙形勁力冷芒一閃,兩界山多出一條三十余丈寬、平整圓滑的山路。
兩側山壁明滑如鏡,沒有絲毫凸起嶙峋,也沒有危及行人的裂縫碎石。
多年過去,孫悟空對于勁力的掌控越發完美,早已不是憑借蠻力砸人的野猴子,而是真正的大神通者。
玄奘看得嘖嘖稱奇。
他小時候頗有俠義之心,也曾學了一些佛門武藝,但大多似是而非。
十幾歲的時候,發現自己沒有練武天賦,想要以經文渡化世人,經過觀音菩薩指點,有了西天取經的宏願。
雖然如此,見到這等強法,也仍舊是非常的羨慕。
事實上,玄奘作為金蟬子九世輪回之身,練武天賦並不差,只不過佛門武功大多是水磨工夫,見效比較慢。
若是一路勤學苦練,不說成為法海級別的高手,打個小妖絕不是問題。
……
師徒二人走走停停,行了不久,不知從哪兒蹦出來六個土匪。
土匪拿刀帶劍,為首一人高聲大喝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崩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
孫悟空自是半點不懼,玄奘有孫悟空保護,同樣半點不懼。
玄奘問道:「你們是土匪?」
土匪頭子喝道:「少廢話,和尚,把你們的包袱馬匹留下來,否則老子一刀一個,送你們去西天見佛祖。」
孫悟空打趣道:「你們幾個姓甚名誰,哪里人士?俺老孫認識幾個山寨的大寨主,沒準還是老相識呢!」
「我名眼看喜!」
「我名耳听怒!」
「我名鼻嗅愛!」
「我名舌嘗思!」
「我名意見欲!」
「我名身本憂!」
正常人沒有叫這名字的,六個土匪也根本不是什麼正常人,六個土匪的名字代表了「六賊」。
佛道之中均有「六賊」之說,代表了修行中的障礙。
《清靜經圖注》:人身因有六根,則有六識;因有六識,則有六塵;因有六塵,則有六賊;因有六賊,則耗六神;因耗六神,則墜六道也。
不論是玄奘還是孫悟空,听到這六個土匪的名字,便知道他們並不是實際存在的人,而是內心想法的顯化。
無需孫悟空出手,玄奘盤膝坐下,口中誦念經文,一陣佛光閃過,六個土匪的身形消散在了微風之中。
……
時光如梭,孫悟空和玄奘不知不覺走了兩月,此時正值早春時日,山林錦翠,草木發青,梅英落盡,柳葉初開。
師徒二人一邊趕路一邊看景,不覺間金烏西墜,已然到了傍晚。
也是巧了,兩人正好到了一處鐘靈毓秀的仙山,山上有一座恢弘寺廟。
孫悟空瞪起火眼金楮,遠遠地看了過去,發現寺廟看似香火鼎盛、佛光繚繞,實則充滿了銅臭之氣。
只不過污穢盡數被佛光掩蓋,凡人肉眼凡胎難以看破,卻瞞不過仙神。
在這等寺廟中修行,固然能夠富足的過完一生,成道卻是不用指望了。
玄奘沒有孫悟空的視力,卻也不自覺的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失望。
孫悟空笑道:「出門在外,有片瓦遮身已經不錯,更何況有寺廟借宿,師父為何覺得失望?」
玄奘道:「咱們距離寺廟數十里,卻已經能夠嗅到如此濃郁的檀香,依稀可見亭台樓閣,可見寺廟富貴,這等富貴豪闊之所,怕是會出亂子。」
玄奘畢竟是在大明成長,而大明對于佛道的態度,基本上來自呂雲澄,玄奘或多或少受到了些許影響。
寺廟就該有寺廟的樣子,修行者也該有修行者的模樣。
金碧輝煌的宮殿固然好,但在這金屋子白玉床之上,還能靜下心修行麼?
不求每個僧人都是苦行僧,卻也不能太過分,把寺廟修的比皇宮還好,那不是禮佛敬佛,那是在禮敬波旬。
孫悟空道:「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規矩,咱們已經出了大明地界,這里的規矩咱們不懂,入鄉隨俗便是。」
玄奘嘆道:「希望如此吧!」
兩人眼前的寺廟不是別個,正是金池長老的觀音禪院。
層層殿閣,迭迭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艷艷千條紅霧繞,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寂寞無塵真寂寞,清虛有道
果清虛。
孫悟空笑道:「這廟還真富貴,只是不知廟里的人究竟如何?」
廟富貴,廟里的人更富貴。
金池長老今年二百七十歲,是左近有名的老神仙真聖僧,每日來供奉參拜的不計其數,看他一眼便要上供大量香火錢,簡直是創收吉祥物。
雖然早已超過正常壽元,金池長老卻絲毫不見死氣,反而更像仙神。
穿著打扮亦是如此。
毗盧方帽上綴著貓眼寶石,錦絨褊衫上有翡翠金線,身上的袈裟,足上的僧鞋,手中的拐杖,無不價值千金。
端茶的托盤是羊脂白玉,喝茶的茶盅是法藍瓖金,茶葉更是萬金難求的寶貝,比寇仲用的還要奢華。
玄奘沒見過這等寶物,只覺得寺內僧人走的偏了,不由得連連搖頭。
孫悟空上天入地,什麼寶物沒有見過?什麼仙果仙茶沒有吃喝過?這點東西卻是絲毫入不得他的法眼。
玄奘連連搖頭,孫悟空面露不屑。
金池長老誤以為師徒二人覺得自己是老窮酸,心中更加慍怒,把自家珍藏的各種寶貝一一顯露出來。
珍珠瑪瑙、翡翠玉石、一人多高的珊瑚樹、兩丈多高的黃金佛塔,就差帶著玄奘去看自家庫房的金銀。
玄奘見此,越發覺得不妥,孫悟空面上不屑更甚。
金池長老氣的皺紋更加堆疊,只覺得自己是對著鳳凰炫耀的孔雀,開屏之後固然美麗,皮燕子也露出來了。
半晌,金池長老壓下慍怒,有些好奇的問道:「長老從天朝上國而來,想必廣覽奇珍,可有什麼寶貝,借與弟子一觀?讓弟子開眼?」
玄奘道:「出家人修心即可,金銀不過是外物,何足掛齒?貧僧是去西天拜佛求經,並非朝廷使者,除了通關文牒,只帶了尋常衣物。」
金池長老听了差點氣死,心說你個身無長物的窮和尚,憑什麼看不起我!
還有那邊那個身材佝僂的病鬼,把你的眼神收起來,真是窮人多作怪!
孫悟空心中不爽,存心惹事,故意說道:「師父不是有一件袈裟麼?」
金池長老道:「袈裟也算寶貝?」
知客僧道:「若說袈裟,貧僧這等小輩,有二三十件;若論我師祖,足有七八百件,算得什麼寶貝?」
金池長老存心賣弄,把自家珍藏的袈裟展示出來,霎時間寶光沖天。
孫悟空冷笑道:「你這袈裟不過是凡人做的,我那袈裟是菩薩給的,便是七八千件,也比不上一片衣角。」
說著,從包袱中取出錦斕袈裟,輕輕一抖,金池長老畢生珍藏,照亮整片寺廟的寶光,盡數被壓了下去。
……
普陀山。
呂雲澄喝了口龍女獻上的仙茶,打趣道:「菩薩現在還坐得住?」
觀音菩薩道:「怎的坐不住?」
「你的廟要被猴子燒了。」
「這猴子當真頑皮。」
「菩薩不怪罪?」
「有什麼好怪罪的?帝君不是經常說麼,那種人供奉的是波旬,只不過披了一層佛皮,以此來哄騙世人。」
「金池打著菩薩的名號招搖撞騙,蒙騙周邊百姓,換取大量金銀,菩薩難道不管管麼?怎的還給他延壽?」
「不是貧僧給他延壽,而是金池的來歷有些特殊,本就可以長生。」
「什麼來歷?」
「這事說出來比較丟人,帝君莫要說貧僧背後嚼舌頭。」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
「金池的真身是阿儺。」
「阿儺?我認識的那個阿儺?化為石橋一千五百年的那個阿儺?」
「阿儺昔年轉世歷劫,不想沒能渡過情劫,只得繼續轉世,結果心中有了掛礙,一步錯步步錯,終于招致心魔入體,欲念纏身,不可自拔。」
「然後呢?」
「佛祖賜下神通,讓阿儺分離了部分欲念,金池便是阿儺的貪婪之心。」
「可這和菩薩有何關系?」
「阿儺生出貪心之時,正趕上貧僧顯化‘眾寶觀音’,阿儺的貪心因此越發加重,連帶著貧僧也有了因果。」
「菩薩可曾點化于他?」
「貧僧曾點化金池三次,但這三次每次都失敗了,顯化為人形後,貪心看似已經收斂,實則嚴重了數倍。」
「金池怕是過不了這一難。」
「日後玄奘和阿儺還會有因果。」
「那是阿儺活該,倘若祂能夠學學我,哪會有這些破事兒?」
觀音菩薩面無表情的看著呂雲澄,意思非常的明顯——阿儺若是學你,怕是早就五毒俱全身死道消了!
三界五毒俱全六欲纏身還能修為高深的,除了你這個異類,半個也沒有。
呂雲澄奇道:「我听說靈山有幾人想要開闢另外法脈,那一法脈中有一門特殊的禪法,與此便是相關。」
觀音菩薩道:「帝君無需遮掩,密宗之事在靈山並不是隱秘,貧僧也卻有參與,只是事情早已過去,便是阿儺找到那個女子,也已經晚了。」
「情劫難過啊,尤其是和尚!」
「道士的難道不難過?」
「道士有的禁止婚配,有的不禁止婚配,倘若只是情劫,還真就比和
尚要好過一些,只不過佛道修士,情劫之中往往摻雜大劫,卻是有些艱難。」
「帝君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這怎麼說?」
「若不是太閑了,怎麼有空來貧僧這里,開著玄光術,讓貧僧看自己的廟宇被燒毀?帝君還是這麼惡趣味。」
「我就是好奇猴子到哪里了,沒有別的意思,對了,我問你個問題,你知道孔雀大明王的情劫是誰麼?」
「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
「別以為我不知道,孔雀大明王菩薩是有後裔的,既然有後嗣,那便肯定有配偶,佛爹是誰啊?」
「看來帝君真的是太閑了。」
「嗯?」
「要不怎麼有空問這個。」
「你就告訴我吧,我是真的真的非常好奇,到底是誰啊?」
「不存在。」
「啊?」
「某一日意外生產出來的,別的什麼都不知道,帝君不妨試試,可否能夠掐算到相關因果?」
「如果我說能,你信不信?」
「帝君莫要說笑!」
當初孔雀大明王菩薩誕下後裔,讓靈山議論紛紛,後來傳出是和昔年的鳳祖一樣,吸收先天之氣而生。
諸佛掐算不到相關因果,這才把此事壓下,靈山誰也不會再提。
呂雲澄竟然說能算到因果,說的這般斬釘截鐵,事關靈山聲望,觀音菩薩自是不允許有半點玩笑。
「敢問帝君,什麼因果?」
呂雲澄輕輕彈指,屏蔽了周圍的天機,觀音菩薩會意,又加一層防護。
「菩薩可知阿修羅界魔羅?」
「知曉。」
「想听我講一個故事麼?」
「帝君請講,貧僧洗耳恭听。」
……無天的故事分割線……
「帝君的意思是,孔雀大明王菩薩在孕育黑蓮的過程中,吸收了部分魔羅的氣息,然後才有了後裔?」
「有這種可能,或許是黑蓮的部分碎片,又或者是魔羅的分魂,我推算到的因果只有這些,別的算不到。」
「這件事情是靈山隱秘,燃燈古佛早已封鎖屏蔽,連貧僧也不知,帝君為何知道這些?從何處得知?」
「我可以告訴你問題的答案,但你必須回答我一個問題,一問換一問。」
「帝君請講。」
「如果我把一個人的天機抹去,會發生什麼?比如把我自身抹去,會發生什麼?你對我的記憶會變成怎樣?我的妻兒又會如何記憶這些?」
「帝君還是忘不了大劫之事。」
「這個問題不會很過分,不會引動任何變數,菩薩可以放心回答。」
「記憶會遭遇修改,帝君既然已經遇到過陰蝕王,就應該明白,我們對于大劫的記憶,都出現了偏差,最為明顯的偏差就是時間問題。」
「為何不改變?」
「因為沒必要,過度的回憶,很可能會打破天機封鎖,我們的記憶,便是開啟封印的鑰匙,現在不能開啟。」
「會修改很多記憶麼?」
「至少大劫我們都記得。」
「明白了,現在換我回答,如果我告訴菩薩,曾經見過魔羅的分魂,菩薩會不會相信?」
「什麼時候見過?」
「魔羅暗中算計過我,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闢寒、闢暑、闢塵,或多或少受到過祂的影響,我曾經把握住一絲痕跡,和祂對了一招。」
「結果如何?」
「只是一絲記憶碎片,如果從暫時的結果來看,應該是我贏了。」
「魔羅現在情況如何?」
「修為很高,絕不亞于佛祖,只是暫時不能離開阿修羅界,而且我一直都覺得,阿修羅界很有幾分古怪。」
「帝君想去看看?」
「以後一定會,我有一種感覺,我曾經去過阿修羅界,那里對我很重要,我可能在阿修羅界找回過去。」
「帝君不是喜歡把握現在麼?」
「菩薩難道不明白我的意思?」
「記憶找回之日,大劫將會開啟。」
「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希望到時候咱們不會是敵人。」
「貧僧可以保證,咱們不是敵人,那個所謂的邪魔絕不是帝君。」
「這是我听過最斬釘截鐵的保證,能不能繼續多說幾個字?」
「菩薩本無相,邪魔亦無相,在最終戰斗的時候,邪魔顯化為女相。」
「女相?」
「女相!」
「記憶無錯?」
「保證無錯。」
「如何保證?」
「貧僧的形態,某些地方便參考了邪魔的女相,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多謝菩薩解惑,我明白了,作為回報,我會把門人弟子派出去,助菩薩一臂之力,完成佛法東傳。」
「禮尚往來,本就如此。」
話音未落,觀音菩薩背後光相,好似斷了電一般,忽明忽暗,即將崩碎。
花費大量法力屏蔽天機,哪怕是觀音菩薩這種高手,也已經維持不住了。
呂雲澄拿出一顆六千年蟠桃遞給觀音菩薩,笑道:「悟空當年拿到的。」
「這個‘拿’用的很妙啊。」
「猴子吃桃,能叫偷麼?」
「聖人渴不飲盜泉。」
「所以呢?」
「貧僧不是聖人。」
說著,觀音菩薩拿過蟠桃,大口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