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渾王城,貴族府邸。
正堂之上,李彥閉目練功,婉兒和小王子看書自學。
丘英走進來時,就看到如此和睦的場景,不禁感嘆︰「元芳,沒想到你也收徒了,換做別人未免胡鬧,但你教出來的這兩個孩子,真是人中龍鳳。」
李彥微笑︰「丘叔實在過獎,我其實也沒教他們什麼,他們是自己成器!婉兒,復兒,還不上前見禮?」
婉兒上前,嘴甜甜的道︰「謝丘爺爺贊!」
小王子跟在後面,低垂著頭道︰「謝丘爺爺!」
丘英滿面笑容,從腰間取出一只準備好的玉鐲︰「婉兒戴上!」
又將佩刀取下,遞給小王子︰「復兒拿著!」
眼見兩個孩子收下禮物,他模模花白一片的頭發︰「看到這些小輩,我才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李彥道︰「什麼老不老的,丘叔還正當壯年呢,攻佔王城時,你不也上陣殺敵?」
丘英哈哈大笑,十分驕傲的道︰「不錯,我還能上陣殺敵,兩度殺入吐谷渾王城,軍中沒有幾人吧?」
李彥道︰「丘叔的身體比起長安那會兒好多了,孫真人給你看病了嗎?」
丘英嘆了口氣︰「孫真人給陛下和太子殿下看病的這段時間,我恰好不在長安,等我回去後,孫真人歸隱了,福緣薄啊!好在有劉神醫為我診脈,開了不少藥,吃了後感覺好多了。」
李彥道︰「身體是本錢,不可大意!」
丘英點頭︰「我昔日征戰沙場,受了不少傷,涼州蕭賊的那一刀淬了毒,毒本身就夠折磨人的了,還把我的舊傷給引了出來,如果不是那時你一路上照顧,為內勁為我療傷驅毒,我肯定回不到長安。」
李彥道︰「可惜我修煉的內勁,並不擅于療傷,如果換成另一種內勁,丘叔也不會那麼痛苦了……」
丘英頓了一頓︰「我們不說這個了,你這次請我來,不會光為了介紹兩個好徒兒吧?」
李彥笑笑︰「當然不是,你們兩個下去練功!」
「是!」
婉兒和小王子起身行了一禮,走出堂外。
李彥正色道︰「丘叔,剛剛涼州韋刺史傳訊,之所以大軍糧草供應不及,是因為關中災情極為嚴重,隴右的糧食許多都支持關中了,稍加喘息之後,就能繼續供糧。」
丘英冷笑一聲︰「他這是見我大軍已經攻克了吐谷渾王城,可以就地取糧,才敢如此作為,哪有大軍出征在外,糧食先不供應軍中,反倒拿來賑災的?」
李彥皺眉︰「這兩者都很重要,只是我很奇怪,關中近些年缺糧,太子殿下早定了平糶之策,為何此次還如此嚴重?」
丘英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是一片好心,可近年來就沒有不缺糧的,頭幾回關中士族也就忍了,後來都開始從中漁利,如今縣衙放出的糧食,已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多少問題了。」
李彥眼中厲色閃動︰「該殺!」
丘英嘆了口氣︰「殺不得啊,但凡災情嚴重,都是這些高門中飽私囊的機會,沒有能免俗的。」
李彥清楚,這意思就是隴西李氏的子弟,也有不少發國難財的。
他微微閉了閉眼楮,接著問道︰「既然關中災情嚴重,糧食稀缺,陛下此次為何沒有去東都?」
「長安對于漕糧的需求太大了,偏偏黃河的這一段,河道狹窄,又多暗礁,漕糧難運,陸路花銷巨大。」
「而東都有洛水貫于城中,水路交通發達,是大運河的交通樞紐,一旦百官去那里就食,關中的壓力會減輕許多。」
關中這片地方,是極佳的軍事要地,但對于民生來說,其實並不適合作為一國都城。
尤其是長安這座超級大城,這個年代的百萬人口,給關中造成了太大的糧食壓力。
歷史上這個時期,關中也受災嚴重,李治和武後帶著文武百官,去東都洛陽就食,太子留在長安。
不止是這一次,李治執政時期,七幸洛陽,武則天執政的二十一年時間,更是幾乎全部在洛陽度過。
後來李隆基在對漕運采取新舉措,使得長安糧食供應問題得到解決之前,也數次去洛陽。
這不是單純的游玩,是地利因素決定的,想要百姓不鬧饑荒,皇帝就必須帶著百官去洛陽「討飯」。
听了李彥的話,丘英苦笑︰「元芳你看事情真是透徹,但是不是去東都,還有一個原因啊!」
李彥道︰「政治中心東移?」
丘英點頭︰「正是如此!」
武則天時期,先後任命了五十六位宰相,而可查籍貫的,更是有三十九人是關東籍。
這與洛陽神都變為了大唐的政治中心,有著密切的關聯。
李彥皺眉︰「那按丘叔之意,陛下不去洛陽,是因為政治中心不需要東移了,現在朝中是什麼情況?」
丘英露出不滿︰「你們出使的這一年,朝堂可不太平,李敬玄罷相,來恆入閣,江南士族折騰起來了!」
李彥眉頭一揚︰「來侍郎入閣?」
來恆是江都人,也就是江蘇揚州,楊廣擺爛的地方。
隋末江都兵變時,楊廣被宇文化及所殺,來恆的父親來護兒和三個哥哥一同遇害,只剩下年幼的他和兄長來濟。
而兄長來濟,在貞觀時期就入朝為官,到了李治登基後成為宰相,卻由于反對立武媚為皇後,被流放而死。
現在讓來恆入閣為相,江南士族確實會大為喜悅,他們終于有主心骨了。
丘英的話也證明了一點︰「來侍郎入閣後,兼吏部侍郎,提拔了不少江南官員,朝中反對者眾多,每日朝會可夠熱鬧的。」
李彥覺得江南士族應該得到公正對待,關中士族可不會這麼認為,官位和權力就那麼多,你多了我就少了,那可不死勁掐麼?
政治斗爭是永恆不變的話題,李彥知道避免不了︰「該去洛陽,還是要去洛陽,那些關中士族不願去,是因為大運河與江南的漕運供給息息相關,他們不願意受制于江南士族,可陛下應該贊同啊!」
丘英道︰「我離開長安時,陛體不適,整日昏沉,無法動行。」
李彥問︰「太子殿下呢?」
丘英低聲道︰「太子確實上奏請命去洛陽就食,陛下回絕了,想也知道,陛下不可能讓太子帶著百官去洛陽的,這不奇怪……」
李彥知道不奇怪,但目光還是寒了寒。
李治的身體再不好,能比太子更差?
這個年代,車馬勞頓,除非如楊廣那般坐船下江都,否則路上確實不好受。
但皇帝和百官不去洛陽,老百姓就更不好受。
李彥冷聲道︰「士族百官的花銷用度,絕不會因為災情而削減,食祿者不與民爭利,他們卻在與民奪食,怪不得今年的災情如此嚴重,原來不僅是天災,還有人禍!」
丘英臉色微變︰「元芳,這話回長安,是千萬說不得的!」
李彥語氣依舊冷冽︰「我在吐蕃王城,見那流民處處都是,就知噶爾家族看似勢大,卻有滿族傾覆之禍!平民百姓過得已經夠苦了,至少要給一條活路,太宗之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都忘光了?」
丘英嘆了口氣︰「我知你從小貧寒,知民間疾苦,但這些事情,唉……等一等也就過去了!」
李彥目光閃了閃︰「那我就等一等!對了,丘叔,我之前拜托你查一查內衛老人, 你可想到有什麼舊識,符合我所說的那些條件?」
他話題轉得太快,丘英不由地怔住,瞳孔明顯的收縮了一下,搖頭道︰「暫時還沒有。」
緩了片刻,丘英問道︰「不過元芳,你為什麼會認為那人會是內衛老人?刺客到底是誰?」
李彥道︰「刺客身份敏感,我還在審訊,此人極難開口,我才要直接鎖定他背後的黨羽。」
丘英又問︰「那與內衛何干?」
李彥道︰「因為刺客的言行舉止之間,對于內衛不僅熟悉,而且有著相當程度的好感,明明是敵我雙方,為何如此?」
丘英恍然︰「內衛重立不過兩年,此人背後是內衛老人的可能性確實很大,好,這件事我會留心的!」
他舒了口氣︰「元芳,還有別的事情嗎?」
李彥道︰「無事了,我送丘叔。」
一路送出府門,丘英轉身凝視了李彥片刻,張了張嘴,終究化作一句︰「別送了!」
「丘叔慢行!」
李彥目送丘英離去的身影,久久不動。
直到兩個徒弟來到身後。
小王子有些緊張的道︰「師父,雖然聲音完全不一樣,但這位丘閣領說話的停頓節奏,真的很像那個在扶風縣指點我武功的人,他那時教我刀法,現在又送我一把佩刀,這是不是警告啊?」
李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多想,有我在呢!」
小王子放松下來。
婉兒則鼻子嗅了嗅,小臉上露出不解︰「師父,這位丘爺爺身上,有一股濃濃的宮內太監味!」
李彥閉上眼楮︰「那就對了,謎題解開了,我真的不希望真相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