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侯不必多禮,本公今日前來是想與兩位商議一番,使團何時出發,本公也好提前做好準備。」蕭晨落座,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淡淡開口。
「本侯已經與天使商議過,三日後便是一吉日,若是錯過便需要到下月才有合適的日子。考慮到燕皇旨意中的催促,我們便選定了三日後為離京之日,不知國公意下如何?」
「三日後?」蕭晨微微皺眉,略微沉吟,道︰「時間是否太過倉促了一些,使團禮物尚未準備,侯府出嫁燕皇迎娶更是需要好生布置,萬不能出現差池,一切可來得及?」
「國主已同意了三日後離京之事,並下令著宮廷禮部出面幫助侯府準備送親事宜,雖然倉促了一些,但也能完成。」
「既如此,本公沒有意見。」
燕明月一直未曾開口,余光時刻關注著蕭晨的神態舉止,卻未曾察覺到半點異常,暗道莫非這位青雲公當真對程夫人無意,還是城府太深,竟能隱藏的如此高明,點滴不露。但不管是哪中可能,他既然能夠明白眼下局勢做出明智的選擇自然最好,也能免去一番殺身大禍。
不說程夫人對燕皇的重要程度,即便她是尋常的妃嬪,那也是燕皇的女人。
膽敢對燕皇的女人心懷不軌,便只有死路一條!
「本官與國公一見如故,正在感嘆離去太早,不想竟能與國公同行歸返大燕。這一路之上,還要勞煩國公多加照顧,待回到薊都,本官必定做東請國公玩的痛快!」
一路歸返大燕,老師已經有過提醒,恐怕不是坦途。若蕭晨可以干淨利落斬斷與程夫人之間的些許情愫,對于一路之上可以有這樣一名修道強者同行,燕明月自然是歡迎。
「天使客氣了,本國公受王命出使大燕,也有諸多需要天使照拂之處。」
兩人對視,臉上同時露出淡淡笑意。
又就三日後離京之事進行了一番商議,蕭晨略微沉吟,道︰「本公既然到了威遠侯府,自然要去拜見一番程夫人,不知是否有所避諱?」
燕明月目光微閃,笑道︰「國公既是使臣也是送親之人,算是夫人娘家人,自然是可以拜見的。本官也要去驛站準備一番,便不再久留了。」
一路歸返大燕,蕭晨少不得與夫人相處,若當真心有二意,防是防不住的。既如此,索性讓他去見,現下是在侯府之中,威遠侯自然會暗中留意,當真有異常之處,也好盡早防備。
威遠侯送走燕明月,又命人先去向程夫人稟報,這才親自引領蕭晨向春暖閣行去。
「誠誠如今接了燕皇聖旨,身份便成了燕皇的女人,地位尊崇。即便本侯相見,也要執君臣之禮,世事造化瞬息萬變,一日之隔,便再不相同,當真讓人心中唏噓。」威遠侯低聲開口,似是自抒其懷,又似意有所指。
蕭晨暗中搖頭,看來威遠侯也誤會了日前壽宴之事,趁此機會暗中提點。如今他只好故作不懂,點頭應付過去。
威遠侯見蕭晨神色安然平淡,心中稍稍安定,便在交談中,春暖閣已經到了。
「國公自去拜見夫人便是,本侯便在此處等待國公,等下尚有一些事情需要與國公商議。」威遠侯笑著拱手。
蕭晨點了點頭,對他的小心謹慎雖然不喜卻也能理解,邁步跟在婢女身後向院中行去。
婦人已經候在花廳外,眼見蕭晨過來,斂衽行了一禮,道︰「國公請,夫人已在廳內等您。」語態之間,比較之前多了幾分敬畏與恭謹。
蕭晨對她微微點頭,腳下卻無半點停頓,直接邁步進了花廳,目光直接落在上首少女身上。
一日之隔,再度相見,氣象卻已經大有不同。
壽宴上那柔弱孤苦的少女,如今已是華服加身,雲發高挽插簪戴珠,俏臉上少施粉黛,遮蓋了那一絲沒有血色的蒼白,越發顯得美麗嬌艷。
氣度雍容,貴氣逼人,儼然已有了一國之主女人的風度,與之前相比,當真判若兩人。
蕭晨心中微動,卻也未曾深思,略微拱手,道︰「臣青雲公,見過夫人。」燕皇下旨冊封為夫人,雖然位分不算太高,但終歸是皇家女人,身份自然尊崇。以蕭晨國公身份,不用大禮參拜,但應有禮儀卻不可廢。
誠誠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看他從廳外行來,芳心還是忍不住劇烈跳動起來,一股酸澀苦楚從中彌漫而出,讓她整個身體微微僵直,數息後方才勉強壓下心緒波動,淡淡開口,「青雲公不必多禮,請坐。」
「謝夫人。」蕭晨微微皺眉,他雖然不算施下了太大的恩惠,但總算增火龍玉在前,壽宴相助在後,這位誠誠小姐的態度轉變的未免太快了一些。這淡淡語氣中的疏遠,他豈會察覺不到。看來被燕皇冊封,誠誠小姐另有依靠,眼界也隨之提升了許多,已不將他這區區屬國國公看在眼中了。暗中搖了搖頭,雖然不明白這其中緣由,但蕭晨亦不願深思太多,他原本就沒有攜恩邀功以求回報的意思,此刻自然也就沒有太多的感觸,只是神態間也多了幾分公事公辦的漠然。
「經天使、威遠侯與本公議定,又經國主點頭認可,使臣離京日期便是三日後,本公作為出使使節將會兼送親之事,護送夫人一路進入大燕。」
「此事我已經知曉,這一路之上,還要勞煩國公費心了。」
「夫人不必客氣,此乃臣份內之事。」
蕭晨語落,思慮一番並無需要多言之事,便直接起身,拱手開口,「若夫人沒有其他的吩咐,臣尚有出使一應事物需要忙碌,就先告辭了。」
誠誠心中一痛,臉色越發蒼白,卻在上好的胭脂腮紅遮掩下無法看到,點了點頭,道︰「雲姨,送國公出去。」
「是,夫人。」
婦人身影出現在花廳口,恭謹開口,「侯爺,請。」
蕭晨微微點頭,大步離開花廳,跟隨在這婦人身後出了春暖閣。
威遠侯眼中有著遮掩不住的訝色,未曾想蕭晨進入後,竟如此之快便退了出來,但心中卻是徹底松了口氣。看來青雲公也知事情輕重,已經收斂了心中的一些念頭。
如此,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婦人看著蕭晨與威遠侯離去身影,臉上露出遲疑之色,最終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步履匆匆向花廳走去。
誠誠依舊坐在上首,只是先前的淡漠與雍容此刻卻已經盡數消退,嘴唇緊緊抿在一起,泛起一層蒼白。
「夫人,您累了吧,我扶您回房休息。」
誠誠點了點頭,從座位上起身,腳下卻突然一軟,若非婦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竟是要直接摔倒在地上。
「夫人,您沒事吧?要不要去叫御醫來看一看。」
誠誠臉色黯然,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向前走去。
婦人只好小心扶著,將她送入臥室。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夫人召喚,誰都不得靠近臥室半步。」婦人揮了揮手,將所有侯府婢女打發離開,開啟了臥室內的禁制,這才轉身看向靠在床上的少女,眼中閃過幾分痛惜。
輕輕走到床前,道︰「小姐,如果您心里苦,就哭出來吧,在這里不會有人知道,您不能將這些苦都壓在心里。」
誠誠搖了搖頭,低聲開口,「雲姨,我不覺得苦,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早就想好了要面對怎樣的後果。」聲音雖然努力的想要保持平靜,但想到他微微皺起的眉頭與舉止間透出的漠然,還是讓她感覺心頭好痛,聲音微微顫抖。
婦人伸手輕撫這少女的秀發,臉上盡是不忍之色,「小姐您何必一個人承受這些,將心里想說的話告訴國公,即便不能走到一起,也可以讓他知道小姐你的心意。」
「雲姨,別說了,我不能這樣做。」誠誠抬起頭來,臉上努力的露出微笑,「我今天看著他走來,差點就忍不住要撲到他的懷里,抱著他,然後告訴他我願意放棄現在的一切,跟他永遠離開這里。但我做的很好不是嗎?他沒有看出來我的偽裝,現在肯定認為我是一個自私自利而且勢利心很重的女人,他一定不再喜歡我了,甚至會從心里開始厭惡我,覺得自己以前看走了眼。這樣就好,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
她努力的笑著,眼中卻變得一片晶瑩,淚水沖刷掉了她臉上的淡妝,露出了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面龐。
「小姐,要不然我去告訴國公,告訴他您的心意,我想國公如果真的喜歡你,一定會願意帶你遠走高飛,到時候隱姓埋名做一對尋常夫婦,沒有人可以找到你們。」
「不!不要!」誠誠伸手抱住婦人的腰肢,「雲姨,在我心中,一直將你當做我的母親,這次你一定要答應我,絕對不能將這件事情告訴他。我只想他能徹底忘了我,找到一個真正喜歡他的女人就足夠了。」
「現在我是燕皇的女人,身份尊貴而敏感,如果我真的跟他走了,會引起軒然大波,整個威遠侯府都會受到牽連,我雖然對他們沒有感情,卻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們因我枉死。而且我知道,他是成大事的人,浩瀚的大千界才是他奮勇拼搏的戰場,而不是簡簡單單為了一個女人,便要放棄自己的一切,這一生注定要在躲藏和追殺中度過。即便重新選擇,我還是寧願他徹底忘了我,這樣就不會被人尋到破綻,我就不會成為會給他帶來災難的禍水。」
「雲姨,你答應我。」
婦人伸手攬住少女消瘦的腰肢,眼中淚花泛起,連連點頭,「好!好!我答應你,小姐你不能太過激動,御醫說了您要好好休息,情緒不能有太大起伏。」
「雲姨,我想哭,我就哭這一次好不好?」
「小姐你想哭就哭吧,哭出來,總比藏在心里要好受許多。」
誠誠微微點頭,抱著身邊唯一的親人,淚水灑落,浸濕了衣衫不知過去多久,當婦人將她小心放在床上的時候,少女已經心力憔悴沉沉睡去,只是一雙玉手下意識抱著懷中的火龍玉,身體微微蜷縮,似乎只有它,才能讓她感應到一絲溫暖。
少女初戀的情懷,滋味卻是如此的酸澀苦楚。
花兒尚未綻開,便已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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