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山島。
朱以海親自到海邊迎接張國維、劉宗周等一眾大臣。
君臣見面,都互相打量許久。
「又見老大人,身體尚安否?」
朱以海先向張國維問安,須發花白的張國安剛才打量朱以海許久,眼中有異色。說來兩人不是頭次見面,甚至是有些淵源的。
張國維在北京淪陷前一個月奉旨出京,前往江浙募兵籌餉,還順帶兼了個差事,就是和太監龐天壽同去山東兗州順路給鎮國將軍朱以海宣旨,冊封其為大明第十一代魯王。
時隔不過一年多,張國維卻幾乎認不出當初印象里那個年輕人了。
判若兩人。
那時的朱以海是一個談吐不凡胸懷抱負的年輕宗室,不過雖胸有抱負但有幾分夸夸其談略顯浮夸,甚至好客喜奢愛講排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位魯王殿下,雖能放銃打炮,但卻又還留著長長的指甲,甚至還向他展示過他收藏的百多副金玉各種珍貴材料制成的指套。
魯王的指套能跟潞王的古琴一爭高下,雖不如潞王古琴三千張,卻也有指套八百副。
那時張國維對這位的評價是宗室里難得有抱負的,但有幾分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可這段時間,他听說了許多魯王的種種行為,卻總跟印象中那個人對不上號。今日一見,他更直觀的感受到了這種變化。
原以為外面傳說都是過于美化夸張了魯王,現在卻從他身上明確的感受到他的變化。
「老臣還要留此殘軀,為大明和殿下奔走。」
朱以海扶起張國維,感慨道,「當日老大人奉旨南下,途經兗州宣旨,你我只怕都想不到這天下劇變如此,短短一年間,大明江山傾頹,岌岌可危也。」
「幸有殿下英明神武,力挽狂瀾!」張國維道。
「老大人就不必拍孤馬屁了,孤現在所做的也不過是盡力而為,但仍然還是實力懸殊,只能勉力求存,幸得有老大人等出山相助,讓孤又增添幾分信心。」
張國維听的這話十分感慨,大明真出了個好監國。
「臣等趕到余姚,殿下卻已渡海,只得一路追隨而來,臣有一勸,請殿下回紹興登極正位。」
朱以海搖頭。
他看著張國維、劉宗周、祁彪佳這些極有名望的大臣,「諸葛亮的出師表中曾說,王業不偏安,孤非常贊同。」
「尤其如今,偏安是不可能的,王業不偏安,中興在進取!」
一邊的劉宗周听到這話,忍不住擊掌上前。
「殿下進取之心臣等贊嘆,去年南京建號,臣曾上疏奏請,說今日形勢江左非偏安之業,宜進圖江北。淮安、鳳陽、安慶、襄陽雖立重兵,尤重在鳳陽駐親征之師,東扼淮、徐,北控豫州,西顧荊、湘,而南去金陵亦不遠,以此漸進,秦晉燕齊必當響應‧‧‧‧‧」
「劉公這道奏疏孤也拜讀過,深以為然,尤其是那句,今日之事,非討賊復仇,無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決策親征,無以作忠義之氣。當初孤拜讀後,頓覺全身毛孔張開,為之顫抖。一直牢記在心,不敢忘也,所以如今孤監國之後,首要之事便要渡海親征北伐!」
劉宗周來是要勸朱以海回紹興或台州的,沒料到現在朱以海居然把他當初勸諫弘光的那些話拿出來堵他嘴,倒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讓他無言以對。
朱以海左手挽起張國維,右手挽起劉宗周,道,「當初烈皇殉國,南京擁福王建號,也曾眾正盈朝,文武兼備,一眾大臣各獻金玉良言,可惜弘光未能采納施行也。東南局勢崩潰,天下危如累卵,再容不得半點錯誤了。」
「諸位老大人等剛從余姚來,也應當親眼目睹了那里的韃虜首級吧,也了解到眉山大捷的詳情吧?韃子亦非不能戰也,只是我們得更主動出擊才行。」
「不瞞諸位大人,孤知曉海寧衛城尚有忠義之將士百姓守衛,而杭州虜帥已經派出五千人往攻,統兵之人卻正是當年泗州守將李遇春賊也,此人當年不戰而降獻泗州,還主動到揚州城下勸降,城破後參與揚州大屠殺,如今入建虜旗籍,歸漢軍瓖黃旗,背祖忘宗,孤必親討而殺之!」
曾奉旨巡撫江南的祁彪佳勸說,「征戰乃是武將之責,殿下如今是監國,便當統馭朝政,豈可充做先鋒?」
朱以海很誠懇的道,「如今局勢,孤雖號稱監國,可實際上也不過是暫時號令寧紹台,而韃虜屯兵金陵、杭州數十萬眾,猶如排山倒海之勢,我等隨時有覆滅之危。所以這個時候也就不說那些了。」
「戰端已開,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在此安危絕續之交,唯賴上下一心,舉國一致,共戰韃虜也。孤身為監國,親征前線,更能激勵將士,激發士民,所以還有何可猶豫的?」
「倒是諸位老大人,你們都是國家柱石,朝廷政事還仰賴你們主持。」
張國維道,「殿為國家社稷之君,仍願前線前征,我等國家之臣,又豈能落于人後。殿下在哪,臣等便也在哪。」
劉宗周等也都同聲附和,既然勸不了朱以海回去,那他們也不走了。
朱以海想了想,「孤之前已經下旨,拜張老大人為大學士、兵部尚書、浙江總督,督師江上各部人馬,此任務非常重要,雖然面對韃虜,我們一味倚江防守是沒有希望的,但眼下來說,一路沿江設防,一路奇兵奔襲,正奇相間,卻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還請老大人回紹興督師,你德高望重,此重任非您莫屬!」
「宋公、祁公還有方公、陳公等,也請你們返回台州行在,負責重建六部諸衙,讓中樞盡快恢復正常運轉,也盡快把浙閩兩廣、江西湖南湖廣雲貴川諸地整合一心,共同抗清。」
「前線將士們打仗,但也需要後方的支援,尤其是錢糧軍餉,這些就靠諸公了。」
被點名的首輔宋之普、次輔祁彪佳,群輔方逢年、陳盟、陳函輝、柯夏卿幾人也無法反駁。
朱以海不在行在,那這個小朝廷就更需要閣臣們坐鎮了。
「劉公,你海內人望,如今局勢動蕩,人心混亂,官吏們也是良莠不齊,還得倚重劉公統領都察院,監督好百官文武,這個時候咱們內部更得安定。」
「殿邊豈能無人?臣願留下隨駕。」陳函輝表示。
柯夏卿這位首義元從也表示願意留下來協助。
不過朱以海並不希望兩人留下,這兩人算是自己的協謀首義元從,絕對心月復,所以行在的留守閣臣里,他希望自己心月復在,以免留守朝廷走偏。
陳函輝是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柯夏卿是大學士兼戎政尚書協理京營戎政,這是兩個緊要位置,他們若是隨駕,那這兩要職可能實權就要落到別人頭上。
朱以海雖然現在還不太把浙東小朝廷放在心上,覺得還是得靠兵打出地盤來才有後續,但現在也不能輕易的完全撒手。
「通政使虞大復留下,另外孤再拜沈宸荃為東閣大學士,他們兩個隨侍孤左右,負責與行在留守諸臣聯絡,如何?」朱以海提議。
張國維、劉宗周等都想留下,可朱以海的話也很有道理。
最終君臣們吃著簡陋的午餐達成一致,張國維等返回。
張國維這位大學士兼浙江總督,督師寧紹台諸部兵馬,負責錢塘江防線。
朱大典這位大學士則兼安徽總督,並督師金衢嚴諸部兵馬。
京營總督王之仁和大學士兼戎政尚書、協理京營柯夏卿則負責重建京營,並維持浙江諸府治安,同時提防舟山黃斌卿。
其它諸位大學士們則既要把浙東八府統轄起來,征糧收稅,供給軍需,還得要聯絡其它還未被韃虜佔領的地區,讓他們都能夠擁立魯監國,並向浙東派兵勤王,供糧繳銀。
大家各有分工,各司其責。
因為起義以來,朱以海能夠迅速取得數位帶兵將領的支持效忠,還能這麼快把寧紹台地區整合起來,甚至還親自打了幾場勝仗,平亂兵,殲韃虜,所以現在在這些大臣們面前,說話也很有份量。
他一意北上親征,雖然大臣們心中總是不太支持,可最後也還是妥協了。
朱以海最後拒絕了張國維等提出要從紹興再派幾支兵馬過來增援的提議,這次北上不是大張旗鼓,而是突其不備來打偷襲的,這一萬人馬足夠了。
「如果能夠籌備一些鎧甲刀槍火槍彈藥等來,就好了。」
在簡單午餐的最後,劉宗周還是提起了在崇明監國的義陽王和在衢招兵的南陽王。
「義陽王在崇明監國一事,孤已經派了董志寧和華夏為特使,如今大敵當前,先聯手抗虜再說,等將來,先入關中者王。」
「至于南陽王,他一片忠勇,孤也派使者去傳旨,加封其為鄧王,拜征虜大將軍兼領中軍都督府,許他募兵補充王府三護衛,守衛衢州,黃道周授金衢巡撫。」
張國維忍不住道,「殿下處置義陽王一事有失妥當,臣以為不正大位,無以號召天下,且杜後起。」
「殿下提出先入關中者王,這必起後患。」
朱以海掃過一眼眾大臣們,這些人個個德高望重,甚至有些還是以前就拜過大學士入過閣的,比如方逢年還曾做過首輔,最起碼也是巡撫、尚書。
朱以海的這個自立的監國,現在其實很需要這些原朝廷高官們為他背書。
畢竟眼下,誰都可以稱王稱帝。
就看誰能得到更多大臣元老擁護。
「此事孤也是考慮已久,眼下若是孤去旨,讓義陽王退位歸藩,他便肯麼?便是他肯,擁立他的那二十萬將士們肯嗎?」
「若是不肯,到時豈不是要內亂先起?」
「所以思來想去,現在也只能暫時不理會這些,先聯手抗虜再說,到時誰先打下兩京誰為帝。」
「殿下,可如此一來,到時萬一閩粵湘贛雲貴川諸地的宗室都自立為王,不听號令那怎麼辦?」張國維問。
朱以海很淡定從容道,「只要肯一致對外抗虜復明,孤還是那句話,到時先入關中者王。但如果他們只是想爭皇位搶龍椅,自立名號然後背後捅刀子,那到時討伐平滅便是。」
「殿下何不早正名號,正式繼位稱帝?」
「收復南京之後再稱帝不遲。」朱以海道,眼下急于稱帝有利有弊,好處就是他如果暫不稱帝,那跟義陽王等就還有緩和余地,而這正是現在朱以海最需要的,他如此北上三吳,就是要在這塊清軍新佔領區興風作浪,所以義陽王這支人馬他需要聯合,而不是先跟他們內斗。
此外,朱以海很確信,義陽王這個由一群敗兵逃將們擁立的小朝廷,撐不了多久,所以不急著稱帝。
等他獲得更多勝利,等義陽王他們再潰敗後,到時他再稱帝,更加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