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在羽林的護衛下騎馬進入蘇州城。
他騎著匹白馬,身披銀甲,左盼右顧,江南重鎮的蘇州城不愧是大明最繁華的幾個城市之一,而且他運氣很好,沒有如揚州一樣被屠,也沒有如南都北京一樣被劫掠。
因為當初是聞風而降,所以蘇州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只有原先楊文驄帶兵突入蘇州城中,斬殺了多鐸和錢謙益的招降使,又殺了幾個偽官,然後打開府庫,取出銀兩發給一些明軍做遣散費,自己帶了一批錢糧撤離。
楊文驄當時曾想守蘇州,可麾下兵馬既少,軍無戰心,也只好棄守蘇州。他離開時,也沒有毀壞蘇州城,他前腳撤退,當天清軍前鋒便已抵達蘇州門外。
蘇州城沒有遭受過什麼真正的戰火,雖土國寶駐蘇州十分貪婪殘暴,但相比起許多在戰火中被毀的中原城市,蘇州卻又是幸運的。
金吾鎮奇襲蘇州,幾乎是兵不血刃的拿下。
此時的蘇州城,甚至都感受不到幾分戰爭的氣氛,街上人並不算多,有些人听聞王師入城,趕來迎接,但多是市井小民,販夫走卒們。那些士紳豪強大戶們,反倒只來了很少,不少人家只象征性的派了幾個人來迎接。
他們明顯還並不看好魯監國,覺得清軍勢大。
「這些該死的家伙,統統該殺。」跟隨入城的楊文驄再入蘇州,心情復雜,當初他從鎮江一路南下,在蘇州城襲殺招撫使,但也沒能留守。想不到,能這麼快回來,但蘇州城這些人的態度,讓他憤怒,當初這些人也是視為他瘟神一樣。
巴不得他趕緊離開,一說共守蘇州,沒有一個肯應的。
如今王師北伐,光復蘇州,這些人仍是這態度。
「當初韃子入蘇州,他們倒是隆重熱烈歡迎。」
朱以海卻早已經習以為常了,「這三吳大地啊,既有忠貞的江東義士,可也有軟弱的吳下慫貨,不用太掛懷在意。」
「臣恭迎殿下。」府衙。
袁宗第、張名斌、馬吉翔、陳邦定等馬軍將領紛紛恭候拜見,剛才在外面大家沒暴露朱以海的監國身份。
「都坐。」
「臣失職,讓土國寶跑了。」張名斌很多無奈的請罪,挖地三尺,也沒能挖到土國寶的人影。
「跑了就跑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這次跑了,下次再抓便是。況且,你們不是還挖出了土國寶的地下金庫麼,收獲很豐啊。」朱以海笑著安慰。
張名斌把一張清單遞上,「臣也十分意外,這土國寶是真能斂聚啊,居然在巡撫衙門下面挖了這麼大個密室,藏了這麼多金銀,臣已經封存了所有的財物,派兵看管,沒少分毫。」
朱以海接過瞧了眼,單子挺長,主要都是黃金白銀,也有珠寶玳瑁等一些名貴物品,不管這些奢侈品,僅金銀兩項就非常驚人。
黃金七千余兩,白銀三十余萬兩,其它的東西估計也能值不下十萬兩。
「這家伙確實挺能貪的,這才做了幾個月江寧巡撫?」
朱以海想想歷史上土國寶這個家伙就是因為太貪,所以連清廷都看不下去,先是降職懲罰,但毫無悔過,變本加厲,所以後來多爾袞親自下令革職查辦,土國寶最後畏罪自殺。
土國寶的貪跟朱大典有的一比,都是那種既貪還又比較有本事的,當然真論起來,土國寶能力遠差于朱大典。
算算時間,朱大典也應當到湖廣了,也不知道接管湖廣順不順利,不知道何騰蛟有沒有老實讓位交接。
「除了發現土國寶的秘密金庫,還找到了其中軍副將鄒錫祥、其外甥撫標游擊楊國海等一些其心月復的藏銀,都在萬兩以上,其中楊國海秘密存銀點數處,起獲金銀合計十余萬兩。這個楊國海,利用土國寶之權,瘋狂走私鹽,甚至還走私硫磺硝石,連軍中的鎧甲馬匹鳥銃等都敢倒賣。」
江南的蘇州和松江二府,都是大明東南稅賦重地,兩府所上繳的錢糧稅賦,甚至佔到了朝廷極大的比例。
就以蘇州府來說,其上繳的錢糧等主要分為上繳給北京內府錢糧,其中供給內承運庫金花銀、解杠銀,供給供用庫的白糧加銀,還有本色蠟茶,解納給甲、丁字庫的本色三綾布、本色闊白布等,還有解納給酒醋面局的白糧、銀,另有給藩王的祿米白糧和銀等。
另外還要繳納給戶部太倉、京通倉、府部衙門米。
此外還要給光祿寺上繳白糧和銀,給工部上繳四司工料銀、各色物料,還要給禮部上繳牲口料銀、藥材銀等,這還沒算上要押解給南京的糧銀物料等。
粗略算下,蘇州一府,主要的田賦,夏稅折銀三萬零八百余兩,秋糧折銀六十六萬三千八百余兩,另上供物料折銀約四萬三千八百余兩,鈔關稅有六萬五千兩左右。
鹽稅約一萬五千兩,雜課約五千余兩,瑤役折銀十一萬五千余兩,幾大項總計折銀約九十萬兩。
田賦佔到七成多,瑤役折銀佔了一成多,兩項加起來就佔了八成五。後來因為商稅修正多征,從五千余兩額到二十余萬兩,因此蘇州總稅額折銀一百一十萬兩,商稅佔到百分之十八。
蘇州一府的稅賦,遠超浙江一省。
蘇州加上松江再加上南京,稅賦佔天下三分之一。
「蘇州府庫里有銀糧嗎?」
「只有幾萬兩銀,不過米有三萬多石,麥兩千余石,豆三千余石,還有許多武器鎧甲,甚至鳥銃火炮,並有許多鐵料等制造武器鎧甲的材料。」
听到這個消息,朱以海倒是來了精神。
他的五萬北伐大軍,現在還有好多兵都只有一桿長槍呢,至于甲就更缺了,火器和火藥更是只能節省著用。
「不愧是江南財稅重地,蘇州確實富,趕緊都清點轉移。」
「真不守?」
雖然朱以海不止一次的說過他的戰略計劃,要以空間換時間,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不能急著跟清軍火拼,得先爭取時間,訓練士兵、穩定人心,一樣一樣來。等實力上來後,再來決戰。
所以這次北伐的目的,不是要收復多少失地,拿下多少城池,而是要運動作戰,消滅掉一些敵軍力量,最重要的還是打擊江南的投降派,喚醒民眾,支援起義,要讓大家知道大明還在奮戰,還沒有亡。
不管打下多少城,現在都不會守,但會盡量的奪取物資錢糧,以供軍養兵。
可朱以海真說要撤時,大家還是舍不得。
「我們既然現在都能拿下蘇州,將來要回來豈不是更容易?所以別怕打碎這些瓶瓶罐罐的,現在他們對我們來說就是負擔,我們得輕裝上陣。」
朱以海也知道如督師張國維,不止一次的給朱以海上折,提出他的恢復戰略,他的戰略總結起來,其實就跟天啟崇禎時的孫承宗經營遼東一樣的。
就是要寸土必爭,穩步推進,先奪取杭州,然後搞堡壘戰術,依托杭州、松江、蘇州這樣的大城,一步步的推進,跟韃子據城而守,依托大城跟韃子拉鋸,他認為當年孫承宗的戰術,在關外很管用,若不是閹黨破壞,肯定能一路推到撫順沈陽去。
當然,朱以海認為孫承宗當年的戰術,對于關外戰局有所扭轉,但未必就能贏到最後,更別說適用于如今這個時代了。
現在跟韃子就玩寸土必爭,那多爾袞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朱以海雖然僅是個歷史愛好者,可他畢竟知曉歷史,相當于半個先知,結合歷史走勢,朱以海擬定的戰略那是先親軍北伐,在三吳亂戰一番,打運動游擊戰,這一步,是既要遲緩清軍南下浙東這個大本營基地的腳步,也是為他這個監國打出威望,甚至經營起自己真正的人馬來。
沒有一支真正的人馬,那監國或是皇帝,其實也只是被架在天上的傀儡。
北上三吳是刷威望爭民心,也是練兵擴軍增實力的基本,只有這步走好了,才能開始下一步。
朱以海已經在三吳打開了局面,也開始經營更遠的地方,比如讓朱大典去湖廣督師,招撫闖軍余部,拉攏湖廣官員堵胤錫,踢掉何騰蛟,這一步是為了能夠在長江上游開闢一個新的戰場和根據地,以牽制清軍。
他現在還已經開始部署第三步,那就是準備等王之仁解決舟山這個後顧之憂後,去紹興前線坐鎮,然後調張國維去江西督師,到時他還會派張名振帶一支精銳人馬同往,他們會去增援贛州。
贛州是接下來整盤棋局的關鍵棋眼,西連湖廣,東接浙閩,南靠兩廣,且北面長江,通往中原。
贛州本身也山高地險,易守難攻,所以只要能夠守住好贛州,則東西連成大龍,整條戰線都是活的。
明軍就能夠從東西幾千里的戰線上,同時對清軍施壓,讓清軍疲于奔走,朱以海的最終戰略,還是要把戰略主動權掌握在手上。
歷史上南明節節敗退,不是清軍實力真強到無敵,而是南明根本不曾有過一個清晰的戰略計劃,或者說內訌嚴重,各懷鬼胎,所以根本沒能夠統一內部,一致對外。
南明各方勢力都是在各自為戰,清軍可以從容調動,能夠集中力量逐個擊破,他們的兵能夠從南京調往荊州,也能從陝西調往四川,可以從杭州調往江西,最精銳的八旗兵也是到處調,配上不斷整合的降軍綠營兵,最終一步步的蠶食推進,可也直到康熙年間,才滅掉了川東的忠貞營余部和平定台灣的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