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
位于長江口的崇明此時還遠不是後世一整個島的形態,而是仍在不斷堆積、崩塌的聚散過程中,有崇明、長沙、三沙、南沙等幾大沙洲島組成。
從唐初武德年間,長江口漲出東西二沙開始,歷經千年,方有明末時達到舟山大小,崇明島上的治城,也是五遷六建。
到此時,整個崇明各沙上的人口達二十余萬眾,在風雨飄揚的明末,崇明人口不減反增,大量淮揚難民逃入各沙,甚至許多海賊也都停泊諸港。
義陽王在此被擁立監國後,更讓這個長江口熱鬧非凡起來。
此時的崇明縣城,是在永樂年間原東沙城被浪潮沖涮坍塌後,在原址北十里秦家符重建的新城,經歷了二百余年,已經十分熱鬧。
這座城周圍九里,開有四座陸門,還有水門一座。
因為地理緊要,城牆後來還要城磚加固,並增設門樓、角樓各四座,城上環設警鋪三十間,可謂固若金湯。
城內街坊規劃齊整,工商繁榮。
城中城隍廟、學宮等齊全,甚至觀音廟就有九座。
義陽王來崇明,便以縣衙為行宮。不過義陽王並不管朝政,事務並委于擁立眾臣。此時黃蜚、吳志葵、黃斌卿、田仰、沈廷揚、張鵬翼、陳梧等一眾擁立大臣,先後離開崇明,也陸續敗亡。
島上則是浙直水師總督荊本徹鎮守,他是崇禎四年進士,早年因得罪權相溫體仁被罷免,十七年起原官,出為下江監軍道,福王時,授職方郎中,仍監軍海上。
南都亡,與田仰等共擁義陽王崇明監國,荊本徹招兵買馬,號四會營,有兵三千人馬。
「張士儀真投韃子了?」
城外港口碼頭,顧容正跟黃五常秘會。
顧容是江南有名的海賊,人稱顧三麻子,向來縱橫海上,經常出沒長江,以崇明為據點,曾經接受招安,授職把總,兩京淪陷天下大亂,顧容自稱忠義王。
後義陽王派人招安,授其水師總兵餃。
黃五常則是崇明本地豪強大戶,義陽王來崇明,也得到他的支持,他手底下有一支團練武裝,故也被授總兵。
不過一個海賊一個土豪,在義陽王這個小朝廷里並不怎麼受待見。
兩人都沒少被荊本徹等打壓,特別是黃五常是本地豪強,也做些不黑不白的買賣,雖說實力遠不如另一個本地豪強的大海商沈廷揚,但畢竟也是地頭蛇。
之前義陽王聲勢壯的時候,倒也恭敬,眼下諸將在外,島上就一個荊本徹,他們便有些不安份了。
「陳梧在寧波被魯監國斬殺,王朝先被舟山的黃斌卿襲擊火並,張國柱敗走投虜,如今黃蜚兵敗太湖自殺,吳志葵鎩羽蘇州城下投降,張士儀又降清,張鵬翼兄弟據說大敗而走,這義陽王完了。」
顧容之前被荊本徹這個水師總督搶走了不少船,一直記恨在心。
「不如你我二人聯手,滅了荊本徹奪了崇明城?」
黃五常捻著胡須,「事成之後呢?」
「事成之後,崇明縣城歸你,四會營的船和港口歸我,如何?」顧容提議。
兩人都沒提降清的事,一個土豪一個海賊,都不急著降清,崇明地理特殊,他們更迫切的想先奪下崇明的控制權。
「城北的高進忠如何解決?」
高進忠是島上流民的代表,這些流民好多是從黃淮甚至是直隸山東南下的,甚至有遼東的流民,他們跟島上的本地百姓是兩股勢力。
他們沒田沒地,來到島上後也只能曬鹽打漁等,但不免又搶奪了一些本地豪強的利益,所以雙方一直都是水火不容。
這高進忠也是出身兩淮難民,在島上憑借著魁梧高大以及凶狠敢打,所以成了流民的頭,在這里,他把島上五千流民組織起來,自稱團練總兵官,干起曬鹽打漁甚至走私等買賣維持生活。
義陽王來後,也加以籠絡仍授他總兵之職,仍統舊部。
他擁有大小六七十條船,一千多兵丁,六七百船員,家眷兩千來人,總共確實有近五千,不過其實所謂兵丁也只是難民中的青壯而已。
可因為這些兩淮難民們都很團結凶惡,連地頭蛇的黃五常都壓不住,只能劃出一塊地盤給他們,雙方互不相犯。
但其實他還是很想把這些外來者趕走的,顧容雖也是外來者,但黃五常與顧容更多的是合作關系,顧容做海賊劫掠來的商貨等,基本上也是找黃五常贓,同時他也經常從黃五常這里補給。
雙方合作時間久,關系還不錯,比起純粹外來的高進忠這伙人,兩人都不喜歡,因為高進忠他們什麼都干,既搶黃五常他們的利益,有時也搶顧容他們的買賣,完全不講江湖規矩。
「高進忠可以先不管他,我們先解決荊本徹,到時高進忠還敢炸刺不成?」
兩人擊掌為盟。
他們的行動非常迅速,雖然荊本徹控制著縣城,且有兵馬三千,但崇明島在明末時稱為賊穴都不為過,這里最厲害的時候曾是海賊們的大本營。
無數江淮難民登島後,也大多從事走私、海盜等活動,鼎盛時城北有幾百條船,上萬人,後來雖被圍剿,連顧容都受了招安,但崇明的特殊性,使的這里很獨特。
顧容二人很輕易的就利用城中的內應,半夜打開了城門。
喊殺四起。
荊本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想要召集人馬,都已經來不及,眼看顧黃二人部下不斷沖入城中,荊本徹只好棄城不顧,接上義陽王朱朝墠便倉惶出逃。
幸好水門還控制在手,最後只駕了十八條船千余人逃出崇明。
顧容和黃五常成功的拿下了崇明縣城,事後二人按約定,黃五常進佔縣城,而顧容把荊本徹來不及帶走的船都佔為已有,二人還把荊本徹四會營的余部,一起瓜分。
城北的高進忠知曉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想參與都沒機會,只能痛拍大腿。
荊本徹帶著朱朝墠在海上飄泊,不知道該去何處,想去太倉州,結果听說張士儀殺了張鵬翼降了張國柱,驚慌下趕緊調轉船頭前往通州(南通),此時東閣大學士、江北督師田仰正在江北,控制著佔據的通州、海門、如皋幾地。
田仰見到狼狽來投的義陽王和荊本徹,也是大吃一驚,問明清楚,不由的痛拍大腿。
年近花甲的田仰是崇明小朝廷的首輔,不過憑的不是本事高,而是他是之前擁義陽王的首議之人,而且當時還是漕運總督淮揚巡撫,不過他這個官其實也是阿附弘光朝當權的劉孔昭得來的。
在此前,他是萬歷朝的進士,從山東汶上知縣,歷任吏部文選司主事、四川僉事、浙江溫處道僉事、廣東糧儲參議、尚寶卿、太僕少卿等,崇禎元年,任僉都御史巡撫四川,因依法被彈劾貶謫戍邊。
弘光朝建立,他走劉孔昭的路子,通過賄賂他成了劉孔昭親信,復起為兵部右侍郎,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淮防,後又升兵部尚書,負責駐防淮河。
可是史可法被圍,田仰擁兵八千卻見死不救,揚州陷落,立馬棄淮安入海。
擁立義陽王,拜東閣大學士成了首輔後,也毫無作為,連通州這江北三城,都是之前張鵬翼和沈廷揚聯手打下來的,他跑來兼江北督師,搶點功勞,可再無半點進展。
現在一听說崇明丟失,張士儀投降,張鵬翼被殺等消息後,立馬就棄江北三城不顧,點了人馬便跑。
田仰收拾人馬,棄江北不顧,帶著義陽王去投奔打靖江的兵部右侍郎兼戶部左侍郎的沈廷揚。
沈廷揚家是崇明世代海商,尤其是海運這塊更是家族產業,家族培養他讀書,他也不負眾望,很年少就中秀才,後以國子生為武英殿中書舍人。
為解決遼東糧餉運輸問題,他上書小試海運疏,建議恢復元代開創的海上漕運,並家家族珍藏的海運書、海運圖進呈崇禎。
崇禎讓他造海船試行,他乘二舟,載米數百石,十三年六月朔,由淮安出海,望日抵天津。守風者五日,行僅一旬。
崇禎大喜,加封為戶部郎中,前往登州與巡撫徐人龍負責海運遼餉事務。過去都是遼餉用天津船赴登州,侯東南風轉糧至天津,又侯西南風轉至寧遠。而沈廷揚直接從登州運往寧遠,省時省力。
崇禎十六年,升太僕寺卿兼戶部事,後又被任命兼國子監司業,把漕船改為長江兵船。沈廷揚這個技術官僚改造了許多漕船為戰艦,弘光立,還曾計劃讓他運糧去山海關供應吳三桂,南京失守後,沈廷揚帶幾百條船回崇明老家,一起擁立了義陽王。
荊本徹和義陽王兵敗來投,沈廷揚也只能下令停止攻打靖江。
「為今之計,只得請殿下退位歸藩,往依魯監國了。」沈廷揚也非常無奈,連崇明這個大本營都丟了,大將黃蜚、陳梧、張鵬翼先後亡,吳志葵、張士儀、張國柱等先後降清,而顧容、黃五常等反叛,黃斌卿、王朝先又投魯監國,他們這小朝廷已經名存實亡了。
既然如此,還不如干脆去投魯監國。
義陽王猶豫著問,「魯王能容否?」
「臣听聞魯監國的一些行事,大氣而又睿智,殿下可放心前往,皆是大明宗室,之前也都是為恢復江山社稷而已。」沈廷揚安慰。
義陽王雖然清楚他跟魯王之間其實沒那麼簡單,他之前派陳梧王朝先黃斌卿南下浙東搶地盤,之後又拒絕魯王使者傳達的退位歸藩之詔,可現在也確實無路可走。
商議已定,幾人也不敢再多逗留,于是船隊先沿江出海,再南下紹興。
甲板上,義陽王怔怔發呆,江北督師、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田仰則在提筆為義陽王寫退位歸藩書,浙直水師總督兼戎政尚書荊本徹則代義陽王寫擁戴魯王監國的賀表,兵部左侍郎兼戶部右侍郎沈廷揚卻在統計著他們最後的船只錢糧兵馬數目,計算夠不夠航行到紹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