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順治皇帝年僅八歲,朝政皆委于皇叔父攝政王多爾袞。
朝臣見到多爾袞都要雙膝下跪,迎接大駕,小小的順治皇帝都說王以皇叔之親,兼攝政之尊,臣民怎能不跪?
多爾袞也儼然以大清之主自居,對于軍政大事也是非常上心。
自入京後,也是宵衣旰食,勤政無比。
今日一早,就穿著一身暗龍黃緞便袍,在御書房批閱奏章。御案上擺滿奏折,可翻來看去沒有一個讓人高興的好消息。
真定巡撫周允上奏,稱巡行各處,極目荒涼,舊額錢糧,尚難敷數。況地畝荒蕪,百姓流亡,十居六七。
而山東河道總督楊方興上疏,稱山東地土荒蕪,有一戶之中,止存一二人,十畝之田,止種一二畝者。
陝西巡撫雷興巡視關中後上疏,土著之殘民未歸,荒涼之狀較之保郡不啻天淵‧‧‧‧‧石田空城,有名無實,久成曠土。
朝中多爾袞最倚重的三位大學士剛林、馮銓、祁充格也向他接連上疏,言及財政困難。
今天,他召來了嚴我公,此人在江南屢立奇功,多爾袞特旨召入京師,幾番召對之後,對此人十分贊賞。
「戶部擬奏,今年全國開銷所需銀兩一千五百七十三萬四千兩,其中軍餉開支就佔到一千三百萬兩,佔到總開支近八成半,而今年各地征繳稅賦總額也不過千萬兩,缺額高達五百多萬兩。」
多爾袞把嚴我公請到一邊坐下,還給他泡了杯茶。
「最近浙東的那個什麼魯王監國,已經得到了殘明各部的一致擁立,孤沒想到,朱由崧和朱常淓一俘一降,如今居然還有人不肯歸附。洪承疇當初誤我,說江南傳檄可定,如今反倒錯失良機。」
嚴我公半邊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傾,十足小心。
捧著皇叔攝政王所賜之茶,靜靜听著。
「現在湖廣又起戰事,阿濟格當初說湖廣江西皆定,可如今下面報上來的情況卻不是如此,鄖陽一直未拿下,江西贛州也是如頑石,近來江寧又報稱徽州失守,長江口崇明、浙東舟山皆在敵手‧‧‧‧‧」
多爾袞也捧了杯茶坐下,在那里訴著苦。
「今年各地額收稅賦一千萬兩,但其中江南湖廣這兩大糧倉,要征本色漕糧,供應軍需不能折銀上繳。甚至各地整編降軍為綠營,又需大筆額外軍費,處處請餉要糧,本王也不能憑空變出錢糧來。」
「嚴卿你從江南來,安撫過浙西,你在浙西時不僅迅速平定浙西叛亂,還迅速的招撫整合諸多人馬,以浙西三府之地,卻供應數萬人馬,不僅保一方安定,甚至還能出兵助剿蘇松之叛亂,收復多地,你跟孤說說,這是怎麼做到的?」
嚴我公趕緊起身,要跪下答話。
多爾袞扶住他,「先生不必如此拘禮,這里是御書房,你坐著答話。」
「謝皇叔攝政王,以臣在江南經歷來看,如今朝廷和地方也確實不易,殘明遺臣賊心不死,一直試圖恢復,而朝廷一年多時間,入關後勢如破竹拿下了北方,但也還需要時間鞏固。現在如殿下所言,最需要的還是先把新佔之地鞏固,是充實官府,整合綠營,並于一些要害大鎮,屯駐八旗精銳。」
多爾袞嘆道,「錢,錢糧何來?」
「殿下,前明崩亡,便是亡于稅收,明之稅賦太輕了,所以亡國了。」
多爾袞皺眉,「不是向來說明暴稅苦民久矣麼?」
「殿下,其實這是兩個情況,大明向來稅率最輕,僅以田賦來說,明初是一畝不過幾升,大致是三十稅一都不到,萬歷一條鞭法後,一畝也不過約十幾稅一甚至二十稅一。真正暴稅苦民的,其實是正稅之外的,各種苛捐雜稅和攤派加征,比如三餉等,地方又各種耗羨、腳錢等等,最後導致加派是正稅的數倍甚至十倍。
而士紳優免,不僅規定額度內的不繳,甚至額外的那些大量田地等也拖欠不繳、少繳,各地稅賦連年都是征收不足,加之宗藩和衛所兩大包袱拖累,前明亡國也是必然。」
「那先生有何良策教我?」
嚴我公一副高深之樣,緩緩豎起一根手指,「前朝之種種積弊端,牽扯太深,所以積弊難改,只能坐以待斃,但我新朝沒有這些問題。所以只要幾道詔令,便可盡廢這些積弊,而甩開包袱也。」
「第一條,罷撤前朝各地衛所,所有衛所軍戶轉為民籍,所有衛所城守兵、屯田兵皆不堪用,統統裁撤,將各衛所屯田收回,如此一項,每年可節省數十萬衛所軍的月糧,每人每月一石,這一年就是幾百萬石月糧了。」
「各地軍屯收回,又是千萬畝地,若拿去出售,可立得千萬兩銀,就算拿去招佃,一年也能收租數百萬石,而且不僅如此,原來各衛所月糧,本地軍屯還無法自給,附近府縣還得承擔六七成的大頭,現在這筆糧可以上繳朝廷,又得一筆糧食收入。」
多爾袞听的直點頭。
「這麼多衛所全部裁撤,是否會有隱患?」
「前朝其實也一直想裁撤衛所,只是那些武官,甚至各地的豪強士紳們不肯,因為他們早侵佔瓜分了衛所的屯田,甚至役使衛所軍戶,這里頭干系著他們很大一筆收益,自然不肯放心。但這些,對我新朝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那些衛所官兵除了浪費我大清糧食,毫無作用,留著干嘛?誰若敢反對,正好抄滅了他們,又能把他們歷年侵佔依法克扣所積聚的錢糧充公,又是一大筆錢糧呢。」
多爾袞听了哈哈大笑,「妙,僅此一項,裁撤衛所,一年不僅能節省數百萬石月糧等,甚至還能新增數百萬石屯糧,一進一出,可相差千萬了。」
「還有何妙策,快一一道來。」
「臣第二策,是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廢除前朝的士紳優免政策,不給那些士紳們機會上下齊手,侵佔朝廷的利益。」
多爾袞有些猶豫,「範文程曾告訴我說,入關後要優待士人,收服人心。」
「要收服人心,其實有很多辦法,比如說前朝對官吏的俸祿極薄,我朝完全可以給官員加俸,這還能擺在明面上,雖增加一筆開支,但有多少官加多少俸祿全是明的。可前朝優免士人,卻被他們鑽漏洞,各種寄名、投獻等,使的天下之賦稅,十不能征其五,大害也。」
「若是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則所有田地丁銀都能如數征收,僅此一項,一年能增加數百萬甚至上千萬兩白銀。而增加官員俸祿,一年若是加個百萬兩,那也非常驚人了。」
多爾袞听到說大明士紳優免,導致朝廷一年少收一半稅賦,不由恨的牙癢癢,現在他們大清坐江山了,這優免逃稅,可就是吞了他們的銀子了。
「還有什麼良策?」
「臣听說殘明魯監國在紹興推行了攤丁入畝新政,就是直接把各地丁銀固定下來,然後按府攤入所有田畝中,並且宣傳說以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大王,這一招非常狠毒啊,他只說永不加賦,沒說不加其它的稅等,可那些凡夫俗子們哪懂這些,一听說永不加賦,那還不高興的拍手跳腳?」
「咱們不能落後于偽魯監國,也應當推行攤丁入畝,永不加賦,要跟他們爭奪人心。」
「永不加賦,那以後人丁增加,豈不是要損失很多賦稅?」
「殿下,如今戰事不斷,天下未寧,人口是持續銳減,哪來的人丁增加呢?現在那偽魯監國明著說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賦,實際上他是耍奸啊,他按萬歷四十六年各府的人丁數字來征丁銀,再攤入田畝中,你想想,萬歷四十六年是太平年月,當時多少人丁?而經歷了崇禎大亂,如今各地人丁豈有萬歷年多?但他卻還按萬歷年的丁數征銀,豈不就多征了?結果他還說什麼永不加賦,這就是在騙天下人,明明多征了,還把自己打造的聖人模樣,著實可恨!」
多爾袞听明白了,不由的拍腿,「想不到這個魯王如此奸猾啊,好一招偷梁換柱。」
「對啊,一二十年內人丁肯定都恢復不到萬歷四十六年的數字,他卻年年按萬歷年數字征丁銀,這手段著實了得,所以咱們完全也可以如此,既能騙那些不懂的百姓,還能多征丁銀,何樂不為?」
多爾袞听的大為興奮,「還有什麼好計策,一並說來?」
「臣還有一招,就是把前朝宗藩名下的土地、財產全都沒收充公,僅此一項,臣估計能沒得土地上億畝啊,另外那些不肯歸降我大清的前朝勛戚官員,也把他們的田地都沒收充公,若實行,則立即能解決朝廷現今錢用不足的問題,不僅夠支撐二十萬八旗軍餉,就是再整編五六十萬綠營,軍餉和器械裝備等開支也完全充足了。」
多爾袞不住點頭。
「關于現在湖廣奏報求援,說順軍余逆圍攻荊州、武昌,這事你怎麼看?」
嚴我公正色,「大王不可輕視,雖是闖賊余孽可人多勢眾,如今又歸附殘明,來勢洶洶,臣建議立即調江寧、安慶、江西、河南之兵沿江而上馳援荊州、武昌,務必速戰速決,不能遷徙日久,以致地方糜爛。」
這些話,讓多爾袞非常滿意,從裁撤衛所到沒收前明宗室勛貴土地財產,甚至是這急援湖廣等,本也跟他心中捉模出來的差不多,現在覺得這嚴我公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果然是無雙國士啊。
「知孤者嚴公也,孤本想留嚴公在朝協助孤攝政,可現在倒是想讓嚴公辛苦去南方一趟了,孤想讓你出任江西河南總督,駐節南昌,轄河南江西二省,總督軍務兼理糧餉。你主要任務是協助剿平湖廣叛軍,同時按你剛才說的,裁撤二省衛所,清理前朝宗藩貴族土地,試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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