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畔,運河名鎮。
夏鎮碼頭,腦後拖著鼠尾的一群清軍漢軍旗兵正揮著鞭子抽人,「快點!」在馬鞭的鞭笞下,被抓來的夏鎮百姓被迫搶修碼頭,還有百姓則背著縴繩為清軍拖炮。
一名秀才站在水中,扶著根粗壯的木樁,另一名秀才掄著大錘打樁。
望著如今殘破的夏鎮,他忍不住嘆道,「夏陽全盛日,城闕半臨河,月夜樓船滿,春風環佩多。」
掄錘的那位秀才听了,忍不住停下,也跟著念詩附和,「片帆風利掛殘陽,一鎮區分南北疆,花色暗思滕縣白,鐘聲遙送沛城涼!」
「好詩好詩。」旁邊幾分生員也跟著贊揚。
一名年邁舉人站在水里扶著另一根木樁,嘆道,「今日之夏鎮,猶如昔日之戚城,戚城因我大明漕運而新生,可這夏鎮又不知道還否再有重振之日了。」
夏鎮雖是從夏村而來,但實際上這里曾為古城戚城。
戚城是秦置戚縣治所,秦末劉邦曾經過這里,戚城築有土圩,周四里,還建有磚門結構四個門樓,一直到南北朝時廢戚縣並入留縣,隨著戚縣撤消,這一片區域的繁華也漸漸消退。
直到明代運河改道東遷,才為這里帶來重生。
現在的部城原叫夏村,是一個偏僻的村落,因為嘉靖年間開夏村到南陽(魚台)的漕運新渠,也叫夏鎮新河,而使的夏村成為了運河碼頭,工商繁盛起來。
這座運河新城是大明所築,卻又是大明所毀。
一名年輕生員道,「我倒覺得重振之日不遠了。」魯監國都能率領北伐軍一路殺到了夏鎮了,那離振興大明還遠嗎?
倒是幾個老秀才們臉中滿是憂色,他們已是風燭殘年,這些年經歷的盡是管種天災兵亂,北方的鼠疫橫行,各種水旱蝗災,然後饑荒、兵亂,甚至這天都一年比一年還冷。
這才九月初,可他們才在運河里泡了會,就覺得半身冰涼,腳都麻木。
「凜冬將至,今歲又是大寒矣。」
老人嘆息著道,目光中充滿絕望,這一切都是末日景象,尤其是這冬天,一年比一年冷。
听老輩說,元末的時候曾經有過連續十八年極寒冬天,極寒到什麼地步?就是運河冰凍三尺,長江絕流,太湖和洞庭湖上的冰可過馬車,連廣東的潮州都雪厚一尺,海南島都下起了雨夾雪。
洪武開國後,天氣慢慢回暖,經歷了百年的回暖期。
然後差不多從萬歷開始,又開始持續大寒,一年比一年寒。
有那些懂天氣的老輩人,都說天啟崇禎的寒冷,還不是最冷的,現在這天象,有可能要進入一個更寒冷的時期,他們說這會跟元末時一樣,估計從現在開始得持續五十年左右。
甚至如今不少地方已經有一些傳言,說運河將冰凍三尺、長江冰封斷流,太湖冰厚尺許。
「啪!」
皮鞭猛的甩在一名走神的老秀才身上,「老不死的還敢偷懶,沒看到太陽都要下山了,天都黑了,還在這磨蹭,趕緊的打樁修碼頭,修不好,今晚就泡在水里別上來了!」一名清兵罵罵咧咧的揮鞭子抽打。
曾經高高在上的士人,此刻也只能咬牙低頭繼續修碼頭。
一名年輕讀書人忍不住道,「早知道我就該跟著王師撤去徐州。」
「王師也並沒想守徐州,去了又如何?這興,百姓苦,亡,百姓亦苦,自苦百姓如草芥,亂世命最賤。」
明軍拆了夏鎮離開時,也動員過百姓離開,但不少人還是舍不得離開故土,尤其是那些有土地、商鋪等產業的,以及那些有功名的士紳們,他們並不想放棄這里的關系、人脈、地位、財富等。
這年頭故土難離,不僅是故鄉的情節,也還是離開了家,在外太難生存。
不到萬不得已,誰又願意離開家鄉。
只是大家沒想到的是,那些韃子對他們這些有頭有臉的人,居然如此苛待,堂堂秀才下河打樁修碼頭,舉人拉縴拖火炮,家里的女眷被趕著給他們做飯,屋里的一點存糧也被搜刮一盡。
遠處傳來慘叫聲。
卻是一隊騎兵驅趕著一群百姓過來。
大家抬頭張望,發現是一些之前追隨明軍而去的百姓,他們有些人走到半路又後悔了,于是月兌離隊伍,留在鄉下,結果被清軍發現。
這些人因為已經剪了辮子,被認為是附逆亂黨,被驅趕回來。
城門口。
孔有德看著趕回來的這一百多男女老少,眼里盡是無情的冰冷。
「剪起發辮來倒是挺積極的啊。」
「既然如此,那就都砍了吧。」
「把他們的首級懸于城牆上示眾,以儆效尤!」
‧‧‧‧‧‧
听到孔有德如此宣判眾人命運,不少人當場下跪求饒。
「小民一時糊涂,還請大人寬恕,饒小的一命吧。」
一名中年男子跪地惶恐泣求,他旁邊的妻子卻一把扯起他,「肉都送到老虎嘴里了還想求活命,這怎麼可能,下跪就成奴才了!」
男子卻還要掙扎著跪下求饒,其妻氣憤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堂堂丈夫,就算死也得有個男人樣,哭哭啼啼豈不成了娘們,站起來,別丟我們夏鎮章氏家族的臉!」
這動靜驚動孔有德。
一名清兵提刀想砍死那婦人,孔有德叫住他。
「你丈夫懦弱怕死,想不到你一女子倒有此膽色,你丈夫罪當處死,不可饒恕。不過你若是願意求饒,本王倒是可以饒你一命,甚至只要你好好服侍本王,以後還能富貴一生。」
女子卻只是冷笑兩聲,「小女子卻也是讀過書開過蒙的,也知曉忠貞節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你丈夫將被處死!」
「那小女子願意一起被處死!」
「砍頭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刀砍不斷還得砍兩刀三刀,死了都做個無頭狗,甚至行刑前,還要扒衣砍頭,你不怕痛也不怕辱嗎?不怕下了地府做個無頭鬼嗎?」
「要無辜殺害我們的是你,現在卻來說這些,別假惺惺了,我知道你,降清的大漢奸孔有德,我就是做無頭鬼,也斷不會從你的。」
「呸!」
女子向孔有德吐了口口水。
孔有德望著這面前女人,三十年年紀,有幾分姿色,不算天香國色,但偏偏這火烈脾氣讓他很有興趣,本想收服,誰想一口口水讓他很沒面子。
「痴妮子,既然一心尋死,那便成全你。」他起身對清兵道,「全砍了。」
一百多人在城門前被斬首,最後一個才殺那婦人。
孔有德再次來到她面前,「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願意從我否?」
「呸,速砍我頭,讓我追隨我夫君而去。」
「你叫什麼名字?」
「章門金氏是也,名字你個大漢奸沒資格听說。」
孔有德惱怒,下令把金氏斬首前,先扒光她衣服,割下她舌,再截其乳,以刀刺牝,然後斷首。
清兵上前,金氏已經先咬舌自盡。
孔有德仍不放過,依然令扒衣截乳刺牝斬首,場面血腥,周圍無數夏鎮百姓都看的默默流淚。
當清兵刀刺其牝時,卻被卡住拔不出來。
使盡力氣也拔不出刀,這時被迫觀刑的夏鎮百姓中,有人跪下,高喊金氏顯靈了。
于是乎,越來越多的人跪下,紛紛口中念佛。
那名清兵用力拔扯,刀不得出,在眾人的漫天佛號聲中,突然手一滑摔坐在地,這兵望著站立不倒的金氏,突然面露懼色,大喊,「你要殺便殺,何故辱我?」
他連喊數聲,旁邊孔有德見狀連扇他幾巴掌,結果他還如同著魔一樣在那里朝天亂喊,有人于是大喊,說是金氏附身了。
孔有德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這名部下,最後干脆抽刀,一刀砍斷了他的脖子。
行刑士兵倒下,金氏身軀卻依然夾著那把刀站在那。
無數夏鎮百姓跪伏在地,泣聲頌佛。
「晦氣!」
孔有德也沒料到出了這種破事,本想殺雞儆猴,卻搞成這樣。他征戰半生,倒不信鬼神這些,而是認定剛才那士兵自己心神在這場面下失了心智才這樣,這種情況其實戰場上很多,尤其是許多新兵初上戰場見血後,更經常有這種失心瘋的情況,但一般都是短暫行為。
可這個家伙在這場合下出現這種情況,卻是讓他下不來台,只得親手斬了他。
但看著跪滿一地的百姓,他也知道今天這事弄差了。
「晦氣,」
孔有德連叫晦氣,扔了刀離開此處了。
夜晚。
夏鎮城中,突然爆出一陣驚天霹靂,一道巨大的火光沖天而起,整個夏鎮似乎都在劇烈震動著。
又是一道巨響。
「不好了,金氏降怒了。」有人驚惶喊叫。
孔有德披衣而起,「定是有賊人襲擊了軍中攜帶的火藥車,趕緊去查。」
又一陣震響,孔有德都站立不穩,身後的房屋也裂開一道大縫。
夏鎮的夜空都被徹底照亮了。
孔有德麾下精銳的漢軍旗兵,也都被弄的驚了營。
這一晚,孔有德軍中攜帶火藥爆炸,上萬斤火藥全炸了,攜帶的各式火炮上百門也都被一同炸了。
一同被炸沒的還有孔有德的兩營炮兵,直接死了幾百,傷了上千,孔有德三千騎兵攜帶的六千坐騎,還有炮營拉炮的馬騾兩千多,也被震死了上百,受驚掙月兌跑了上千匹。
火藥所在的那片城區,直接就炸平了,緊鄰的城牆也塌了好幾段。
天明時,孔有德巡視全城,看到這結果,雙眼通紅,不敢相信。
而夏鎮的百姓,卻全都在說這是昨夜金氏自地府向閻羅王借來陰兵陰雷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