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通州。
有魚鹽之利,航運之便。
明軍有水師駐于通州南面的狼山,通州城內也駐有一軍,形成犄角之勢。
在這個初冬,已更名為南通的這座城市港口碼頭,一片繁忙熱鬧。
趙福遞給趙貴一個剛烤好的紅薯,「白薯,全是粉。」
趙貴接過在手里左右拍打去灰,然後就吃了起來。都是逃過荒的饑民,他們如今雖然成了御營糧台的吏員,趙福一個月都有四兩二銀子,而趙貴更是一月六兩,還包吃包住,但兩人似乎都留下了逃荒時的後遺癥,總要在身上存點食物,甚至有機會嘴巴就不能閑著。
一天忙碌下來,捧著個烤紅薯吃,確實非常愜意。
「也不知道她們娘幾個已經到哪了。」趙貴一邊吃一邊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家那三丫頭有沒有嫁給御營兵。」
師家莊一戰後,兩人就算是跟家人徹底分開了。他們成了御營糧台的書辦糧役,妻兒們則被編入了南下的民營。
他們跟著御營一路北上,而妻兒們則被分批遷移南下。
好在他們是御營家屬身份南下的,一路上吃用不用擔心了。
御營北伐掃蕩山東,將大量的工匠、讀書人遷往南邊,然後是為御營選娉的年輕姑娘,接著是那些工匠、讀書人、姑娘們的家屬。
御營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遷走,遷移這麼多人需要提供沿途的糧食等等,所以只能分批遷移,先從南邊最需要的工匠開始,然後是識字的讀書人,再是年輕姑娘,再然後是他們的家眷。
最後是那些年輕的男子等。
走的最早的肯定最安全。
而如今的山東徹底的打爛了,清軍還搶走了百姓手里最後一點糧食,百姓如果不能逃離,那只會凍餓死在這個寒冬。
趙福慶幸他們在魯橋鎮遇到了金吾騎兵,也慶幸他跟趙貴一起幫著抓俘虜等,最後有幸進入了御營糧台,不僅自己找到了謀生之路,還給家人們爭取了寶貴的船票。
從山東南撤後,趙貴他們一路撤到了南通。
明軍這幾個月一直往南撤人,有從黃河口的廟灣港撤人,也有直抵揚州撤人,也有沒運鹽河到通州、靖江的。
各個港都擠滿了南下的人。
船只有限,只能排隊等候上船。
除了要把這些人撤走,還要大量物資也要撤離,糧台的工作十分繁重,各個港口碼頭都派了人,趙貴這堂兄弟倆也是忙的腳後跟不著地,甚至每天晚上還要通宵干活。
不過現在畢竟是呆在南通了,這里已經是明軍的大本營,背靠狼山、崇明,清軍根本不敢靠近。
甚至明軍還在這里扶持了以南通義紳明萬里、蘇如轍等組建的七支鄉團,就連這里的鹽場、灶戶也全都按保甲編練了民兵、保丁。
趙貴他們每天起碼睡在城里屋子中,很暖和,也很安全,甚至伙食都還不錯,天天都還有魚吃。
趙貴都已經長壯實了不少,趙福甚至都有了點小肚腩。
「我已經跟趙主事打了好幾次招呼了,他說已經請人去打听了,說最近太忙,也有可能還沒安定好,等安定好了,肯定會有回信來的。」趙福嘆道,他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
本來差點就成倒臥了,可如今卻混的挺好,一月四兩二錢銀子,哪怕只先領一半,也有二兩一錢啊,更何況那一半也不是不發,而是在各個年節時發。
不過如今妻兒南下,他一個人在軍營里吃用都不愁。
剛剛糧台還給他們發了冬裝,有棉襖棉鞋甚至還有個羊皮馬夾,還有床毯子和棉帽子,非常不錯。
除了現在還沒能跟家人聯系上,其它的都很好了。
趙貴也很想念妻兒,他的孩子們都還小,這一路南下,就妻兒一人要拉扯好幾個孩子,也太不容易了。可相比那些還留在北方的饑民,他們又是幸福的。
起碼不再挨餓受凍,更有了希望。
「她們估計是去象山或玉環島了,」趙貴一有空也都在打听妻兒們下落,如今大概知曉她們都早就過了長江南下了,而且基本上不大可能去崇明或舟山。
「你說咱們什麼時候南下?」趙福問。
「咱們估計今年都得在這南通了,這里還這麼多物資和工匠家屬等要撤離呢,況且這南通的鹽也是重要物資,灶戶們的鹽要交到我們手里,兩淮鹽商又要從我們這里取鹽,總得有人負責。」
「現在鹽運使那邊也管不過來,我們糧台肯定得幫忙的,況且這鹽稅的錢,可是大頭都進咱們御營糧台了的。」趙貴因為曾經是童生,更因為他以前也干過販賣的小生意,人年輕肯吃肯頭腦靈活,所以在糧台這段時間表現很好,已經是個流外官。
大明的流外官也稱未入流,分上中下三等,分別是教官、首領官和雜職官。
教官主要是儒學教員,訓導、教諭、學正這些,而首領官一般指典史等。
到了明末時,雜職官地位降低,與吏員混同,成了從未入流到不入流。
而魯監國之前重定了一些官制,比如大學士為一品,總督巡撫皆改為地方官,分巡也成道級地方官員等等。
連不入流官和吏也做了一次調整。
大體就是把九品以外的官和吏,直接列為流外九品,教官、府縣佐吏,以及一些上吏,都納入了這個流外九品體系,並有一套相應的選任升降考核規則,明確了這些流外官吏們的俸祿福利等。
算是將他們正式納入體系,提升了他們的地位。
趙貴現在就是流外從九品,最低的流外官,或者說叫吏目,但也畢竟是入了正式體系的,這待遇就不錯,一月正式的月俸就六兩銀子,還有一些其它收入,更別說,進了流外九品,也意味著可以跟官員一樣考核升遷了。
如果干的好,流外出身,干到流外一品後,也一樣有機會升入流內。
就如縣典史干好了,也是有機會升主簿甚至是縣丞的。
不過趙貴暫時沒去想這些,他現在很感激監國殿下,所以願意賣力干活以報答這份活命之恩。
「我听說監國在揚州,要渡江打南京了。若是此戰成功,則南京收復,局勢逆轉,監國有可能在南京稱帝,到時不說立馬恢復北京,起碼也能劃江而治,先穩定江南了。」
趙福說到這很興奮,這戰爭最苦的還是百姓,他現在就非常希望能夠南北分治。
「我听說,弘光皇帝已經被清人送到了南京,北京的韃子攝政王主動要求議和,但是監國沒答應。」
趙貴冷哼了一聲,「是我也不答應,為何要答應?韃子就沒安好心,這個時候送弘光回來,這不是憋著壞嗎?況且,咱們殿下這次北伐,一路高奏凱歌,氣勢正宏,咱們處于上風,何必要同意議和。」
趙福卻道,「我覺得見好就收吧,韃子的實力擺在那,真的硬打肯定打不過,不如先劃江而治,這樣也能讓百姓休養生息啊。再這麼打下去,人都要死光了。」
「我相信監國也不願意打仗,不願意百姓于水火,可韃子入侵中原,佔我北京,咱們難道還要跟他們稱兄論弟,甚至是稱臣進貢?」
「可我就怕萬一打不過啊,現在形勢好,韃子被迫求和,咱們沒答應,萬一打輸了,到時可就沒這機會了。」
都是受戰爭摧毀的饑民,如今又都是得監國之恩活命,他們的家眷又都去了浙東,他們也都希望大明能贏,卻又擔心。
「我覺得韃子也不過是銀樣蠟槍頭,咱們這次都席卷半個山東,監國以八千金吾騎兵頂在兗州城下快一個月,你看城中兩萬韃子敢出城一戰麼?那山東巡撫聚集了大半個山東的兵馬,卻也只敢龜縮于濟南城中,咱們也沒必要過于懼怕韃子,他們也就那樣。」
當初明軍在關外屢敗于韃子,打了二十多年一步步輸光了關外,然後闖軍攻入北京,韃子更是趁機入關,半年席卷了大半個中原,使的所有人都一度以為清軍無敵。
可現在,趙貴卻堅信,韃子也不過如此。
他們三萬人馬,號稱精銳,但在監國手下卻沒討著半分便宜,折了上萬人馬,死了一個王爺,最後大將軍領著兩個王爺,握著兩萬人馬卻只敢龜縮城中不出。
「監國打南京,我覺得必勝!」趙貴握緊拳頭道。
「但願吧,可不能敗了。」趙福擔憂道。
如今的生活來之不易,好不容易安穩,他不想再失去。
此時的南通城外,擠滿了人,能御營遷來的,也有自己跟隨來的難民,他們都想過江南下,逃去浙江福建甚至是兩廣之地,遠離戰火。
到處都是難民們的窩棚,難民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好在糧台一直在放粥賑濟,活了他們一命。
可每天上船運走的,遠遠不及新趕到的難民,難民越聚越多,趙貴不敢想象,萬一如果監國攻打南京兵敗,這里將會成為何等的煉獄末世!
到時韃子若勝,再奪江北,又豈會放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