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
清晨,白霧茫茫。
揚州,瓜州渡,此處位于大運河與長江交匯處,揚州港與其毗鄰相接。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
「京口瓜洲一水間」
瓜州渡正面對,正是江南岸的鎮江京口。
這里最初曾是江中沙洲,是長江中流沙沖擊而成的水下暗沙,隨江潮漲落時隱時現,形狀如瓜,故稱瓜州。
此後經千年泥沙淤積,與北岸相接,成為長江北岸重要渡口,唐代開元年間曾開伊婁河二十五里,連接原有運河,從揚子津南至瓜州通長江,從此瓜洲做為南北向運河與東西向長江的十字形黃金水道的交匯點。
漕運、鹽運的要沖,帆檣如織,成為江邊巨鎮。
大明在瓜州設置了同知署、工部分司署、管河通判署等,瓜州城周長一千五百余步,高二丈一,城東門外還另築有鬼柳城。
雖然瓜州沒有揚州大,但繁華卻不輸多少。
不過此時,這瓜州渡卻成為了戰爭前線,無數船只匯聚,到處都是軍隊。
各種戰爭物資堆積如山。
「今年是個好天氣啊。」朱以海站在瓜州觀潮閣上看著這漫天白霧,卻說天氣好。
御營水軍提督阮進站在旁邊,也點頭,「這霧確實來的好。」
「都準備好了沒有?」
「早就準備妥當,萬事俱備就等這東風了,如今這霧一起,成了。」黃斌卿回話,他旁邊還站著周鶴芝、劉世勛、朱成功等一眾水師將領們。
吳易、沈猶龍、沈廷揚等一干大臣也都在。
「此計真能奏效嗎?畢竟當初韃子也早用過了。」
鄭彩站在那听到這話有些尷尬,當年清軍也是從此渡江直攻京口,而當時駐防京口的鎮江總兵是鄭鴻逵,而副總兵正是鄭彩。
「計策用不著多麼高深莫測,有時候越簡單的計策越有用。」朱以海卻是成竹在胸,十分自信。
「傳令,渡江!」
侍衛張大鵬大喊一聲得令,跑下閣樓翻身上馬去渡口傳令渡江。
「監國有令,渡江!」
「渡江!」
隨著一聲聲喊叫,霧氣茫茫的碼頭渡口,開始活動起來。
無數早已準備好的木排、小船等,擺上草人,插上火把,將船推入長江之中。
霧氣茫茫一片,成千上萬的舟排入江,上面的稻草人在霧中隱隱綽綽,火把散發出點點光芒,猶如夜空中的螢火蟲在閃爍。
「擂鼓!」
「吹角!」
旗手鎮總兵張全親自帶頭擂動牛皮戰鼓,無數大鼓開始敲擊。
瓜州渡與鎮江的西津渡不過十里,中間又有江心洲,清晨的白霧太濃,十步外已經看不見人,但聲音卻不受影響。
這隆隆戰場,悠閑號角無比響亮。
兩渡之間的江心洲中,親自在此坐鎮指揮的提督操江陳錦也听到了,他很早就醒了,這濃濃大霧,讓他很是不安,擔心明軍水師會趁霧偷渡,早早就帶甲巡視炮台。
還拿出幾箱白銀,重賞了一些水性好的水兵,讓他們駕小舟到江中卻警戒,提防明軍偷渡。
誰知道等了半個早上,也沒發現明軍偷渡,眼看著太陽都已經在霧氣漸漸明亮起來,這個時候對岸居然如此大動靜。
「明賊這定然是虛張聲勢,故意擾我。」
陳錦努力望向對岸,卻只看到團團大霧,他對著旁邊的將領分析,「如此大霧,明軍理應偷渡襲,但因懼我滾江龍和江洲炮台,以及南岸水營浮城,找不到破解之法,便想以此疲憊我軍。」
雖然如此說,但陳錦也不敢大意,那位魯監國和九王兄弟倆,行事總是出人意料,所以也不能以常理推之。
「去叫醒所有人,全神戒備,把船都起錨,隨時準備加入戰斗!」
戰鼓如雷。
越發激昂。
霧中,數條小艇沖了出來。
嚇了清軍一跳。
「別放箭,是哨艇!」
船上人高喊。
「報,對面明賊大軍已經開始渡江,江上無數船只,遍插火把,只看到兵士密集,數之不盡,數之不絕!」
巡邏艇上的清軍在江心巡邏,在那驚人的戰鼓號角聲中,看到無數的火影以及人影船形涌來,早就嚇的慌忙退回。
趕緊來報。
陳錦沒想到這麼快被打臉,但此時也顧不得了。
「他娘的,這玩的是哪一出。」
「炮台,趕緊準備炮擊,瞄準江心,一見到敵船,就給老子轟他娘的。」
「水營,都他娘的上船,準備水戰!」
太陽掛在東方半空,卻仍只是灰蒙蒙一團發著暗黃的光,好像是個巨大的煎雞蛋一樣。
鼓聲一陣緊急一陣,吶喊聲也遠遠傳來。
終于,遠處有火光在江中隱現。
越來越多的光點出現,然後是船的形狀,甚至還好像有士兵持刀站在船頭。
「開炮!」
「開炮!」
炮台的守將見狀,哪里還按捺的住,于是乎陳錦這段時間全力打造的江洲炮台,大小百余門炮開始向著江中猛烈轟擊。
炮聲如雷。
回應著對岸的戰鼓號角。
「打中了,好像打中了。」
但是清軍的猛烈炮擊並沒有讓明軍水師退縮,那些船那些火光仍然不斷的沖來。
陳錦都只能紅著眼楮,沖著那些迷霧、火光、船影不停的喊著開炮。
炮手們緊張的操作著。
突然一門炮砰的一聲巨響,炸膛了,一陣慘叫,炮位上的一群炮兵們都被炸的飛起,炸膛還引發了旁邊火藥車的爆炸,整個炮位都被炸平了,一下子炸死了十幾個人。
陳錦顧不得這些,仍在督促炮火繼續轟擊。
面對著似乎要一鼓作氣,不計傷亡也要搶過來的明軍水師,他們一刻也不敢松懈。
炮手們拼命的裝填發射,清理、裝填再發射,然後復位,再重復一遍。
連續不斷的轟擊下,又有數門炮炸膛了。
可明軍仍沒停止,清軍也只得繼續全力炮擊。
「炮怎麼停下了?」
「繼續轟!」
「軍門,沒有彈藥了!」一名營官無奈的報告。
他們持續轟擊了一個時辰以上,沒有半刻停歇。
「怎麼就沒有了彈藥,老子拔給你們的彈藥呢?」陳錦氣的抓起營官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口水噴了他一臉。
「軍門,我們洲上炮台分到的就這些,都打完了。」
當然,這個軍官沒說實話,陳錦對水師很重視,對江洲炮台也很重視,調來一百多門炮,更調來許多火藥彈丸,絕不可能打了一個時辰就沒了。事實上,洲上的軍官們私里下,倒賣掉了不少火藥。
這玩意現在很值錢,堪稱硬通貨。尤其是現在嚴經略大肆整頓軍營,要求實兵實餉,這樣一來,軍官不能吃空餉,不能亂克扣,就靠明面上的那點俸祿,這才幾兩銀?
普通士兵原來一個月才一兩多銀子加三斗米,嚴我公說要加餉,然後士兵加到了二兩銀一個月,可三斗米卻沒了。現在江南饑荒,秋收過後,一石米仍然要起碼二兩銀子。
這漲到二兩銀一個月,也不過是換一石米而已。
而一個正六品的營千總,一個月才十二兩銀子,正四品都司,月銀才三十兩。
靠這點銀子,能干什麼?
哪個當兵的身後不是一家老小,上有老下有小,甚至還有要使喚的奴僕丫環等,以前大家還能吃點空餉克扣一點,再加上打仗搶一點,賞賜什麼的,也還過的去,不指望那點餉銀。
可現在嚴我公這般整頓後,敢再吃空餉的腦袋都在江寧城牆上風成干了,克扣的事也不敢太過明顯,只能克扣一點點。
沒了收益怎麼辦,當然得別處找補。
于是乎,軍官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比如水營船上的兵,就用兵船夾帶私鹽,甚至是在江上收些保護費什麼的,可江洲岸防炮台的兵,就沒這些機會了,大炮總不能賣了,那就賣火藥炮彈。
江洲的許多火藥就是被他們耗子搬家一樣的偷偷賣掉了大半部份,剩下的一些,有不少還是賣了好的後,換回一些次的充數。
之前炸膛了有十來門炮,起因就是火藥以次充好,然後開炮又急,結果就出問題了。
炮還有一百多門,可沒了火藥,陳錦也他娘的沒想到啊,只能趕緊命令人從鎮江那邊再運過來補充,同時只得下令讓水營駕船去攔截。
那些水營也沒料到這陳錦這麼拗。
看著霧里那些源源不斷撲來的光點船影,仿佛轟之不絕,他們也慌。
身後的炮台都啞了,他們這些新組建的水師營,船小炮小,怎麼打?可陳錦催的急,于是只能硬著頭皮駕船出擊。
駛入霧中沒多遠,對著遠處就是一通弓箭鳥銃亂放,然後就在霧里上下巡弋不前了。
好在那些江中明船似乎被火炮轟的損失嚴重,居然沒能沖過來,連對岸的鼓聲都稀了起來。
漸漸的,霧氣消散。
那些在江上沉浮害怕的清軍水師驚訝的發現,明軍渡江艦隊消失了,江面上只剩下了無數的木板殘片‧‧‧‧‧
「我們贏了?」
「贏了!」
激動的水師趕緊把船往回劃,向陳錦激動報捷,「明賊渡江船隊已被擊潰矣!」
「大捷!」
陳錦愣了會,可他站在高處眺望江上,確實沒有再看到那似乎鋪天蓋地的艦隊了。
連對岸的鼓聲都徹底停息了。
「他娘的,贏了。」陳錦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彈藥用盡的時候,他以為完了。想不到,天無絕人之路。
「趕緊向鎮江嚴公報捷,我軍重創明賊渡江艦隊。」
說完,他招來手下,「趕緊去鎮江催調火藥過來補充,還有,給我仔細查一查,這里的火藥到底哪去了,他娘的,這種要命的玩意也敢動,老子抓一個砍一個,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