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清軍在嚴我公的命令下,放棄外郭城防御,棄守外十八城門,退守內十三城門。
過程很順利,明軍沒有趁勢進攻。
當天,明軍接管了外郭城十八門。第二天一早,朱以海率領大批文武以及御營將士,乘舟船沿秦淮河而進。
沿途經過定準門、清涼門、石城門、三山門、水門、聚寶門、水門、通濟門、正陽門等諸城門前,城上清軍十分緊張,站在城牆上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目視著明軍路過。
自城西繞過城南,一直到了城南的正陽門外,舍舟登陸,往鐘山孝陵而去。
路過山川壇,進入祭祀,這是大明朝為祭祀太歲、風、雲、雷、雨、五岳、五鎮、四海、鐘山、天壽山以及京畿山川、都城隍諸神之所。
接著往拜大祀壇,大明朝天、地合祀,對天地的祭拜活動都在正陽門外的天壇圜丘舉行,這是一座兩層的圓形建築,四面各九級台階。
南京淪陷半年多以來,這里還算保存完好。
朱以海率百官獻上三牲祭品,祭祀皇天後土。
祭祀之時,正陽門內的嚴我公還特意請錢謙益代表清廷,也送來了祭品。
祭祀完天地,繼續向北,至朝陽門外。
嚴我公派人提前準備了許多酒水飯菜供明軍食用,又送了不少牲畜祭品。
「殿下,朝陽門經孝陵衛至孝陵西北皇牆還有四十五里,原來護陵駐軍有五千多人,陵園內亭閣相接,松濤林海,養長生壽千頭,鹿鳴其間,氣勢非凡。」錢謙益做為北使,一路相陪。
「如今呢?」朱以海問。
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和馬皇後合葬陵,洪武十五年馬皇後去世,九月葬入孝陵,定名為孝阮,一說是馬皇後謚孝慈,取謚中孝字,也說有以孝治天下之意。
整個孝陵建成,動用幾十萬軍民,歷時三十余年才建成,規模宏大,建築雄傳,建在朝陽門外的鐘山,被圍在外郭城牆內。
南朝七十寺,有一大半都被圍在孝陵禁苑中。
終明一朝,南京孝陵都一直是祖宗根本之地,備受尊崇。每年有固定的三大祭、五小祭,凡遇國之大事,均需遣勛戚大臣祭告。
當年朱棣起兵靖難,攻陷南京,建文帝不知所終,群臣上表勸進,朱棣推辭兩次後,前往謁拜孝陵,然後正式繼位。
而如今,南京城雖還沒攻破,但清軍已經被迫退入內城,外城打開,朱以海率北伐諸軍、御營文武前來謁孝陵,也是有著重大意義。
因為今天監國謁孝陵,無數大臣都已經匆忙寫好了勸進表。
當初魯王監國,也曾傳檄天下,甚至與宗藩相邀,先入關中者王。
如今的朱以海已經再沒有宗藩能夠威脅他的地位,但他這次真正打到南京城下,還親至孝陵拜謁,都無不讓人更加振奮。
這已經達成了一個重要成就,現在即位也已經是明正言順了。
連今天錢謙益以北使身份來陪朱以海拜謁明陵時,都暗里跟朱以海勸進了。
此時正值歲末。
從五月中旬多鐸率軍進駐南京城,到如今年底朱以海圍南京謁孝陵,前後不過半年時間,半年多前,南京淪陷,天下明人幾乎都絕望了,悲觀的認為大明完了。
無數人投降的投降、隱居的隱居,也有不少人慷慨赴死,自縊、投水、自刎等殉節。
誰又能想到,僅僅半年時間,這天下局勢就已經又有了這麼巨大的變化。
浙東的魯王舉起大明旗幟,一路披荊斬棘,屢敗韃虜,恢復了半邊天。原本各地紛紛自立或被官將擁立的宗藩的監國、皇帝、元帥、大將軍等如今也基本上全都奉魯監國詔,退位歸藩,共擁魯王。
孝陵衛的五千守軍已不見,但如今有了更精銳的北伐御營前來。
錢謙益也很是感慨,如果當初他知道浙東台州的魯王如此了得,說什麼也不會跟趙之龍一起開城迎虜了。
「殿下,我大清是打著為崇禎皇帝復仇之旗號入關的,從山海關到北京,再到關中、湖廣江西,一直都是在追擊闖賊,為崇禎皇帝復仇。後來佔徐淮入南京下蘇杭,也是另有內情。」
清軍入關後,全國局勢未穩,多爾袞也是听取了不少漢臣的建議,尊明護陵,以收攏人心。
如去年五月,遣大學士馮銓祭祀明太祖及諸帝。
今年多鐸入南京後,也是很快便親率官將及明降臣謁明陵,命靈谷寺僧修理。
七月離開前,又遣內官正副二員,陵戶四十名,守明陵。
「不過因糧荒,鐘山孝陵養的千頭長生鹿,被江寧清軍偷獵了許多。」
朱以海點了點頭。
孝陵畢竟是太祖夫婦陵墓,韃子也理應維護。
車馬緩緩而行,來到了孝陵。
在山下,長長的甬道前,所有人下了車馬,朱以海由甬道旁行,上行三跪九叩頭禮,一路至孝陵寶城前。
再行三獻禮。
除隨駕文武、御營將士數萬眾外,還有江寧周邊近十萬父老鄉親趕來,他們遠遠的望著這一幕。
魯監國打到南京,親謁孝陵。
這一幕,讓所有人都感覺到大明又活過來了。
朱以海走到哪,百姓就跪了一片,他們自發的幫助整理皇陵,清除荒草枯木,掃清落葉,獻上自己帶來的祭品。
朱以海獻上了牛、羊、豬三牲祭品,灑下一壺紹興黃酒。
跪下,再行三拜九叩大禮。
最後,由大學士徐石麒將一篇祭文交給朱以海,由他親自在寶城前誦讀,這封祭文里寫著甲申之變後,大明江山崩塌,社稷危亡萬分,南京破、杭州降,太祖十世孫的十一代魯王朱以海,臨危應命,站出來舉旗抗虜,這半年來,聯絡四方忠誠之士,招募義勇之兵,穩住東南,北上伐虜‧‧‧‧‧‧‧
「國家危亡,朱家仍有忠孝子孫舉大旗,社稷崩塌,天下仍有忠義子民殉國難。我大明養士三百年,忠義之士無數,就連小乞兒者,亦有無數為國死難者,還有更多熱血男兒應募從軍,北伐抗虜!」
朱以海在太祖寶城前還特意節選了一些南京殉國者的名單。
「刑部尚書高倬自經死、工部尚書何應瑞自縊不死復自刎。吏部尚書張捷雞鳴寺以佛幡自縊死。左副都御史攜妾自縊死。戶部郎中劉成治南京城降後,獨守戶部庫,以拳毆退趙之龍。
虜帥多鐸聞後召見,劉成治慨然曰國家養士三百年,無一忠義以報朝廷邪?乃題壁曰,鐘山之氣,赫赫洋洋,歸于帝側,保此冠裳,乃自縊死。
又禮部主事黃端伯,南京百官迎降,端伯不赴,強之,書貼與之曰大明忠臣黃端伯,多鐸命捕去抗不屈,入獄四月,威逼利誘皆不降,臨刑絕命詩曰,問我安身處,刀山是道場。劊子手揮刀左砍,不死,猶大喊,劊子手驚恐手顫,棄刀走。又換一劊子手,執刀往右砍,亦不死。
端伯厲聲喝道,吾心不死,頭不可斷,可刺吾心。
第三個劊子手上來,以刀刺胸透心方亡,仍站立不屈。
又有如皋布衣許德溥,清軍入南京之日,乃刺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字于臂曰生為明人,死為明鬼,大罵韃虜而死。
南都死國殉難者,上自尚書侍郎,下至生員,甚至乞兒,有記錄者數以百計。
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可安息,大明近三百年雖內憂外患,可仍有人心,如今十世孫以海,更將高舉大明日月旗幟,重振大明,解民水火,還天下太平!」
‧‧‧‧‧‧‧
祭文念完,焚于城前。
十余萬軍民圍著寶城陵山跪拜泣哭,聲傳數里。
大學士徐石麒上前跪請監國登基。
文武百官一同跪請勸進。
南京孝陵前繼位,這確實是非常合適的,朱以海當初自立監國,當時形勢復雜,但如今已經是眾望所歸,也就沒必要再一直只以監國自稱。
早正大位,也更名正言順的統御天下,指揮抗虜。
這些天,勸進的表章如雪花,御營諸軍將領,也是輪番勸進。
朱以海站在高高的孝陵寶城前,看著這無數軍民的跪請呼喚。
看著這場面,他終于點頭。
因為朱以海打算以南京為誘餌,暫時不打算入城,所以便干脆打算就在孝陵即位。
朱以海今日也是山川壇、大祀壇一路祭祀過來的,此時氣氛到位,便直接即位于孝陵方城之上的明樓上。
詔曰︰
我國家受天鴻祚,奕世滋昌,保大定功,重熙累洽。自高皇帝龍飛奠鼎,而已卜無疆之歷矣!
朕嗣守藩服,播遷江、浙。群臣百姓,共推繼序,跋涉相隨,請正位號。
予暫攝監國,攝理萬機,統帥御營,揮師北伐。穩定南方,痛擊韃虜。乃累箋勸進,拒辭弗獲。
謹于臘月初五日,祇告天地宗廟,即皇帝位于南都。
猥以藐躬,荷茲神器。
唯我大行皇帝英明振古,勤儉造邦,殫宵旰以經營,希蕩平之績效。乃潢池盜弄,鐘震驚,燕畿掃地以蒙塵,龍馭賓天而上陟;三靈共憤,萬姓同仇。朕涼德弗勝,遺弓抱痛;敢辭薪膽之瘁,誓圖俘馘之功。尚賴親賢,戮力劻勷,助予敵愾。
仍以今年為紹天元年,與民更始,大赦天下。
加文武官一級,無級可加者,進勛階一級,給新餃誥命。督撫、監司、守令,給見任官餃誥命。
補謚蔭前朝大臣之有勞績品行者,存問在籍閣臣、六部堂官,遣配及閑住者,復原職。
三品以下情可原者,采訪酌用。
諸藩流寓者,撫按善為安置。
七十以上年高有德者,給冠帶,忠義殉難者,蔭謚建祠。
舉人、副榜、廩貢、監生,不得遏抑以塞賢路。山林草澤有奇才異能堪以匡時御亂者,從公保舉;
北直、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湖廣、遼東文武官生不從賊在南者,文官吏部察明推升赴用,其生員寄應天府學考試,其武弁赴部驗明寄俸。在京各衛陷賊各官有能返邪歸正者,寬其前罪;殺賊自效者,以軍功論。
明年紹天二年,免長江以南賦一年,北直、山西、陝西全免五年,山東、河南、湖廣、淮揚免三年。
詔到日,星速頒行;匿隱支飾者,訪明究問。
于戲!宏濟艱難,用宣九伐平邦之政;覃敷澤,並沛三驅解網之仁。新綍煥頒,前徽益懋。
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朱以海換上袞冕禮服,上有十二團龍和十二章紋,頭戴二龍戲珠烏紗翼善冠,肩扛日月,背負星辰。
「萬歲!」
隨駕大學士們率先拜倒。
無數文官武將,以及孝陵軍民一起跪拜山呼。
「萬歲!」
「大明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之聲久久不息,將士軍民興奮激昂,這一刻,整個孝陵都熱烈起來。
一直低垂的烏雲也散開,萬丈金光灑下。
金光照射在明樓上的紹天皇帝朱以海身上,更是光芒四射,耀眼無比,猶如神人。
甚至有人望著明樓上那團光影,直呼太祖降臨。
朱以海此時這身袞冕禮服,其實是晚明形制,大袖十二團龍十二章紋袞服,與太祖御容畫像上的袞冕形制有很大不同,但朱以海確實與太祖皇帝的御容很想象,尤其是此時換上龍袍後。
二十八歲的朱以海,經歷了這大半年的征戰,膚色也變黑了些,甚至絡腮胡也留的很長,與太祖留下來的中年御像十分神似。
連錢謙益都帶著隨從大禮參拜,高呼萬歲。
錢謙益整個人跪伏地上,五體投地,眼淚抑制不住的流出,這一刻他號淘大哭,不知道是哭他半年前與趙之龍帶頭開南京城迎降清軍入城,還是哭在這個重要的時候,他卻仍然還披著韃子的官袍,甚至頭上留著韃子的金錢鼠尾。
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刻,這個永載史冊的時刻,他錢謙益不是勸進擁立之臣,而是一個清臣虜使。
他哭的悲憤欲絕,難以自制。
朱以海站在方城明樓上,威受著那無雙激昂振奮的時刻,心里居然有幾分波瀾不驚。